01
当日午后, 襄桐就备好了束脩,带着穿戴整齐的柏哥去卓家私塾去见夫子。
她见柏哥突然转变主意虽有些蹊跷, 但只当是先头撕书激起了他求学的心思, 也没往旁处想。
只要他不是真的抵触读书就好, 至于读书的意义, 想来经过夫子的教化, 他的心态也慢慢会端正起来。
夫子是卓家三房的庶枝旁脉, 虽然学富五车、根底扎实,奈何文采不足屡试不第,后来上了年纪就专心在族中教授那些家境寒微的子侄,因几乎不得利,也兼收些外头学子贴补家用, 但怕耽误了自家子弟, 也不是什么人都肯收。
柏哥虽没有入过学,但其实从前也跟着襄桐识过字,且那本《三字经》逐字逐句也能背诵讲解出来, 在蒙童里也算难得。
夫子见他年纪虽有些大了,但考校后发现也不算全无根基,便做主让他先跟着同龄学过两三年的孩子同坐,发的书册也不是《百家姓》、《千字文》, 而是稍微难懂一些的《明道先生行状》,在识字的基础上,更重明理。
襄桐怕柏哥儿跟不上,询问是不是要他跟着才进学的稚童们重头学起, 但柏哥儿却绷着张故作老成的小脸儿向夫子保证,“弟子能行。”
夫子觉得这孩子是个认学的,频频颔首,还夸他有些志气。
襄桐便不好多说什么了。
夫子收了束脩发了书本,笔墨纸砚则不管,又令襄柏次日卯时三刻前入馆听训。
襄桐见一件大事办成,特又去东市割了一条肉买了一饼团茶返身给夫子送,只希望他日后能多提携着自家弟弟一些。
回到家里,外出找差事做的樊大吉已先一步进门,此时正垂头丧气在灶房门口埋头抽着水烟袋。
大伯娘则一声不吭在灶间里剁菜,把原本糟皮儿的案板弄得咣咣作响。
就连柏哥小小年纪都知道这气氛有些不寻常。
樊大吉因经年要炮制药材,不能见明火,已许久不曾沾烟,偶然瘾头上来,也多是背着人吸两口就掐灭,襄桐稍一想想,就猜出他烦闷缘由。
“大伯、伯娘,我们回来了,方才先生夸咱们柏哥儿聪明且又有志气,我特意买了只活鸡,晚间我来下厨整治些好菜替柏哥庆贺庆贺。”
卢氏闻声忙从灶间出来,脸上神色暗淡,“唉,近来你已花耗了不少,也不用渐天食荤腥,这鸡回头换些米粮来吧。”
襄桐却不愿让家里人委屈,把白日找到差使的事当众宣告出来。
“帮咱家寻了院子的那位肇管事说陆记牙行缺个侍弄笔墨的文书,欲聘了我明日上工,一日足能把上两百文钱,我已经应下了。往后别说食荤,便是日日杀只鸡也供得起。”
樊大吉闻言猛地起身,“牙行?襄桐往后是打算做个牙婆子吗?说出去恐是不好听呢?”
卢氏闻言瞪了他男人一眼,“瞧你怎么说话呢?襄桐不是说了,去陆家当的是文书,不是牙婆。”
襄桐也赶紧解释,“是做文书,每日只需在二楼账房里和纸笔打打交道,再找不到这么省事又稳当的差事呢。”“况且就算做牙人,也不是什么不体面的事,陆记牙行是在官府记了名的,里头能带人进出市面的经纪们也都有官府发的文照,和您想的那起子“黑牙子”不是一码回事的。”
樊大吉看襄桐说得言之凿凿,这才放下心来,“这样便好,咱可不能和那起巧言令色、坑蒙拐骗的妄诞小人同流合污。”
卢氏看樊大吉越说越扫兴,索性推他,“行了,你出门半日也辛苦了,赶紧回屋歪歪去吧,省得又吵吵腿疼。”
襄桐知道他定是出去应工碰了壁,不然归家时也不会那般颓相。
“大伯、伯娘先别忙,我还有个好消息没说呢。”“肇管事说这街面上的药行食铺他都熟络,要是有用工的,会替咱家留意的。”
樊大吉却不太有信心,“我白日里也去过两家问了,一家说只招年轻的小郎做学徒,另家直接说不招外头来的。”
“那是因为没有保人呢。这杭州城里不比咱从前镇里,哪家哪户的根底都一清二楚的,如今甭管哪里用人,手艺年纪先不过问,首要的便是来历清白、人品可靠。您自己一头撞去,人家心里没底,自然不会收留。”
樊大吉将信将疑,“还有这回事?”
襄桐十分确信点头,“可不就是因为这个,不然凭着您三十几年的手艺,怎么可能连问都不问一句就让您回来?”
“那我就,等等那位肇管事的消息?”
“您就放心吧,这位肇管事和姐婿的堂兄是莫逆之交,往后又和我在一处共事,他说了此事不难,一定不会诓咱的。”
卢氏闻言,也凑将过来,“那我呢,是不是也有有人做保,才能出去做工?”
樊大吉却立刻出言反对,“若我和桐娘都谋了事做,你就安心在家照顾柏哥吧,他往后去私塾读书,每日三餐总要有人料理的。”
襄桐也说,“这城里虽然柴米贵些,但工钱也把得足,您就安心在家替我们守好屋子,照顾柏哥儿,我们也就能没有后顾之忧了。”
……
到了次日,襄桐起来后先送柏哥去学里,在学堂门口替他整整衣襟又嘱咐几句,“凡事听夫子的话,下了学就回家,别在外头耽搁。”
“嗯,姐你放心,我不会惹事的。”
“还有,旁人若欺负你,你当场也不要还手,待回了家说给我听,自有我替你出面料理。”
“姐我省得,我是在卓家附学,若得罪了他们本家子侄,夫子定要寻了不是撵我家去的,我不会让人捉住把柄的。”
“也不能一味忍着,有人敢捉弄你,就想法躲去夫子那,但不能明着告状。”
“姐我都知道的,你快去上工吧,旁人都看咱呢。”
襄桐叹了一口气,这个弟弟历来是个不爱言语的,就怕被卓家本家人给欺负了。
不知怎地她突然就想起沈家三郎来,要是弟弟有庆哥儿一半皮实和灵醒,她大约就不用担心了吧?
02
三月二十八,是东岳圣帝诞辰,因这一位相传是掌了凡人寿数的“生死神”,就连汴京城里的九五之尊都要提前三日沐浴更衣、而后带头在太庙里敬香祝祷。
杭州城里的几处旧时行宫也会由官府主持祭祀之典,民人虽不能入内一观,但也会在家里设了香案拜上一拜,祈求家里老小福寿绵长、积德消业。
霍山村也循了这旧俗,是日不仅要沐浴焚香祈愿,还要全家人在香案前分食了寿果,取个长命百岁的好意头。
这会儿,沈赵氏备好的香烛果点,正站了家门口,朝着西南霍山的方向焦急张望。
“三儿,你说你二哥今日应会归家来吧?”
庆哥儿正在沈赵氏身后的庭院里给家里鸡鸭剁食料,闻言没精打采答上一句,“我前日进山给二哥送饭时他在南边那处蔗洞里忙活,我说话他没答;昨日他在林子里砍蔗,我传过的话他倒是点了点头,却不知听进去没有。”
沈赵氏叹了口气,“你二嫂这一走,你二哥竟连家也不回了,那霍山的土匪窝哪是那么好住的?夜里山风多凉啊……也不知你二嫂这一去要多久,真要是三年五载还寻不到人,可教你二哥如何是好。”
沈庆低着头没有言语,他二哥那日去八里铺寻二嫂时形单影只回来,只说樊家人为了寻家里长男齐齐南下归期未定,听得他和他娘心惊肉跳的,倒是他二哥除了搬进山劳作再看不出半点喜怒。
庆哥儿虽然年纪小,但比他娘沈赵氏要机灵得多,深感二嫂举家不告而别的内情绝不会这么简单,于是趁着他二哥干活的功夫,偷偷在栖仙观翻看了他二哥寝居里的东西,果然发现了一封二嫂的亲笔书函来。
信里确提到她要南下寻人不假,但字字句句更是言明要和沈家了结绝断……
这事儿二哥没有明说,肯定是怕娘难过担心,但二哥心里指不定如何苦呢。
别说二哥了,就连庆哥儿自己这些日来都觉得食不下咽,每日远远见了有和二嫂身形相似的人来都要报着期望,而每每又以失望收场。
沈家母子足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沈庭赶着银子,拉了一车刚长好的果蔗归家。
沈赵氏见人回来了,不免要劝,“你娘子历来是个明理的孩子,寻着了她大兄自会归家的,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
沈庭听了,只默默点头,“娘,是不是该祭拜东岳大帝了?您先去准备准备,我洗洗就来。”
山里的泉水还凉,他平日至多洗把脸。
等一家人按部就班插好香柱,许了心迹,门外忽听一阵敲锣打鼓。
沈庭走了前头去开门,却见两个衙役打扮的人站了眼前,手里分别拿着扎了红绸的锣、钹。
“敢问,这里是沈庚沈老爷府上吗?”
沈庭先是一愣,随后大喜,“这里确是沈家,沈庚便是我大哥,敢问两位官爷,可是来报榜的?”
“给您家道喜了,沈庚沈老爷金榜题名,荣登今科二甲第一十六名,赐进士及第出身,择日即将还乡!”
沈庭和沈庆虽然也十分高兴,但毕竟是男子,面上还持得住,但沈赵氏已经抓住官差的手腕再三确认,随即忍不住老泪纵横。
“我儿高中了,我沈家往后也是诗书门楣了!”
此话一出,原本替兄长欢喜的沈庭顿时身形一颤。
沈家如今算是彻底鱼跃龙门了,那么襄桐,便更不愿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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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未来一个月,本文工作日更新字数会少一些,但周末两天会分别有万字(这样下来,每周更新累计会达三万字以上)。
觉得单日更新字少不够看的乡亲们,可以攒一攒周末一起看,或者怕剧情连贯不上,就等着完结一起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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