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临到家门口, 襄桐想到今日是头遭发饷,就顺手在米铺买了些粳米和细面, 又在隔壁腌肉铺子买了现成的风鸡和腊肉。
柏哥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不能老是食些粗粮, 菜色也单一。要不是这处院子太小, 她真想在家里养些鸡鸭再种些菜蔬, 只是眼下巴掌大的院子不止搁不下, 还容易吵到弟弟读书。
这样一想,到显出在乡间居住的好处来。
等到了家,卢氏见襄桐提了东西果然又念叨几句,“你近来把出去快六贯钱了吧?就算手头还有的剩,也禁不住这么花耗, 若馋肉了, 回头等你大伯领了工钱多割些家来,也不差那两日。”
襄桐把东西递给卢氏笑道,“我这不是今日才发了工钱吗, 总要庆贺庆贺,再说也没花多少。”
“这才月头就发了工钱了?看来你这东家真是个本事的,且还厚道,旁家哪个不是拖了又拖。”
“我也没想到这回有我的份, 白日里拆了红封属实惊了我一跳,里头足又一贯的纸钞和一串四百文的铜钱,连学徒的那些日子也没有克扣。”
“竟有那么多?”卢氏惊讶之余也立时有了计较,“襄桐, 往后你赚得的钱,也别尽给家里花用了,左右往后你大伯有了工钱足够家里老小嚼用,你如今还年轻,总要为以后打算,手里多存些傍身钱,将来也好再觅得个如意人……”
襄桐怕卢氏引出“再嫁”的老生常谈,赶忙岔开话题,“对了,我方才答应给柏哥儿新抄一本《三字经》,趁着今日归家早,先回屋裁纸去。您先淘米择菜,回头我来上灶。”
卢氏知道一时劝不来,只得叹口气作罢。
不大会儿樊大吉也归了家,却因没打伞淋湿了自个儿。
卢氏一边拿了巾子给他擦头,一边问,“怎么今日这么早归家?是药行里出什么岔子了吗?”
樊大吉把卢氏手里的巾子接过来,脸上皆是喜意,“看你,怎么就不能想着点好?我今日不仅没出岔子,还遇上了好事。”
卢氏闻言不禁立起了耳朵,“什么事让你咋呼成这样?”
“我呀,开始带徒弟了。”
“带徒弟有什么稀罕?你从前在八里铺还少干那冤枉活了?还不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樊大吉却一脸得意,“这回不一样。从前带徒弟,那是捎带手,且看东家安排做白工,没得赚头。我这新东家,是特特找我商量,还许我每带一个徒弟,每日多加五十文的工钱。”
“还有这好事?你如今一日是两百二十文的工钱,若带上四个徒弟,那就是四百多文!足够柏哥一个月的束脩了!果然这杭州城里遍地是金银,这钱得来也太容易了。”
听见外头动静正打屋里出来的襄桐笑着插话,“伯娘如今总算知道,大伯他从前在八里铺是多受人盘剥了吧?其实四百文一日的工钱虽高,但于药行东家来说,能得一个会炮药的老师傅,且还是肯带学徒的老师傅,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须知,一味药材从生药到制熟,价钱翻了几倍不止。”
樊大吉也难得自得了一回,“二丫头说的不错,我才来不过五六日,我那东家便主动找我谈起带徒弟的事,还说下月若忙起来要给我再涨些工钱。我同旁人一打听,你们猜怎么着?原来今年北边对咱们杭州本地产的白术和麦斛需量极大,但是这两味药材的炮制极费工夫,且成药的药性全看手艺优劣,我不是夸口,我看旁人十个里头,也未必能有一个能赶上我呢。”
卢氏心里替他高兴,嘴里却不肯说些好听的,“知道你有本事,不过也别在人前太过得意。你忘了从前在八里铺,别的师傅是如何挤兑你的?还栽赃说你制坏了药材,险些让你丢了营生。”
襄桐知道她大伯是个性子老实的,也学不来和人勾心斗角那一套,只得替他宽心,“大伯能受东家赏识那是凭的真本事,旁人眼红许也有的,咱只小心谨慎做事,不在人前卖弄,想来是能做长久的。”
樊大吉毕竟也是吃过亏的,闻言也点点头,“我等脚跟再站稳一些,就同东家提提,或是多带些徒弟壮壮声势,或是往后单立了房头不和旁人一处荫房混杂,想来就能避免被人算计了。”
襄桐因想到城西的燕家人,又给他引出旁的出路,“或者等您攒下些本钱,咱家也在市面开家药铺子,到时候我寻了稳妥药源,您来炮制,也就不须看人脸色防人嫉恨了。”
樊大吉一愣,他做了一辈子的炮药师傅,何尝如此敢想,“这开铺子,怕是没那么容易吧?不止需要铺面和人手,还要日积月累围拢主道,说不定,还要身后有人撑腰,才能真正立得住。”
襄桐也只是初初有个想法,并不夸大。
“这件事也急不来,总要慢慢攒下人脉,再多积累经营药行的经历,总有一日也能同燕二伯一样,开家自己的铺子。”
“燕二伯?是从前在吴记,你爹帮他打赢了官司的燕老二吗?”
“可不就是他家。我也是偶然遇上了才知道,人家如今做得有声有色,连铺面都是自家名下的房产。”
原本无欲无求的樊大吉不禁也真动了心思:那燕老二论起炮药的手艺还赶不上自己呢,是不是开药铺子的事,其实他也能行?
02
樊家在杭州城里过活了十余日,从先头的战战兢兢,到如今自给自足衣食无忧,已彻底踏下心来。
襄桐每日的工作也日渐熟练,管它是田地买卖还是屋舍赁售,整套流程已经能在脑子里形成了完整的脉络,所以做起事来也是事半功倍。
等到肇管事真正荣升为肇掌柜那日,她又因多了“二账”的差事每日额外多拿一百文钱。
其实跟店里负责带人看田地屋舍的经纪们比,襄桐的收入实在算是“微薄”,须知眼下是城里赁售屋舍的旺季,寻常一日店里收来的佣金就有上百两甚至近千两不等,全赖着如今官府规定,房屋田土赁售须经正经牙人签保书才能做数,否则私下签的“白契”一概不能作为析产断案的公凭,且买者等同“窃取”。
襄桐因想着将来能让大伯开了成药铺子,甚至都有些动心,要不要豁出去也当个牙人。
便是卢氏,为这日后能有家自己的铺子,也背着襄桐接了些缝补的活计,余下时间则用来照顾柏哥儿起居。
樊大吉知道了,难得财大气粗一回,“你每日赚得那三五十文,还不够点灯熬油,且还累眼,我如今带着四五个学徒,寻常粗活有人分担,精细活才自己动手,就这每月少说也能赚上十几贯钱,你便在家歇了吧。”
卢氏和樊大吉打了一辈子口舌官司,哪肯服软,“十几贯钱就把你能成这样?你没打听打听,一处单开间的铺面要多少银两?你攒上三五年也未必能得。”
襄桐却在一旁答话,“一开始也未必要买了铺子,先赁下来也使得。大一些带院子的铺面一个月几十两到几百两上下咱租不起,但小一点的门面三五两到十几两的也不难寻。”
卢氏不禁疑惑,“赁屋?怕是没有买屋划算吧?”
这些天襄桐在陆记做工,虽没有身临其境跟着房客四处跑,但内里的学问也给她研究的透彻。
“对于咱们这种手头不宽裕又想开店做买卖的人家,赁屋才是上选。”
“先不说好地段的铺面寸土寸金、房主轻易不舍得出卖,便是肯卖也不是我们短期内可以肖想的,就单说选址择屋一事,就已经令人头大。”
柏哥年纪小,听了不免好奇,“买屋很难吗?”
“不止难,而且也贵。”“就拿前两日陆记旁边那处两开间的单层铺面来说吧,房主欲作价一千两银,家当另收钱,梅嫂子折腾了好几天才让双方成交。”
柏哥只听个数目,就已觉无望,“一千两银子,这也太贵了吧?”
襄桐笑笑,“这还不算完,一千两的正价,还要付三十两的契税给商税院,三两的佣金给牙行,一份定帖和四份正契只能由衙门口出,大概小几百文。哦,要是遇上旺铺好宅,为了避免被主簿们扣押着不落印,还要花银钱疏通打点,省得错过开张迁宅的黄道吉日,也只能咬咬牙再添一笔。”
襄桐顿了顿又道,“而且,在正式定契之前,想要买个好铺面,还有一道坎儿,那便是‘遍询亲邻。’换言之,若你相中了哪处铺面,房主也有意出让,首先要得了房主的家人签保书,证明房产不归入他族中公产,卖者有全权处置权限;然后邻居们也放弃就近补买的优先权,同样在保书上签押。如是,买家才能和卖家谈及后面的事。若哪一个邻居听说你要做得同样买卖,势必要千方百计不给签押,省得日后争利。”
柏哥略听懂了些,“就是说,若房主的族人不同意卖房,故意刁难不签押这房就买卖不成?而左近邻居愿意买入,则比外头来的人优先购置?”
“确实如此,所以你看,买卖房舍哪是简单的事?还不如租来省事,至少只房主一人便能做主。当然,租来的铺面也不尽善尽美,一是不能随意改换屋舍架构,二来要防房东中途转卖不再续约,那么好不容易支起的买卖、攒下的口碑都要随着换地界儿重头再来……所以一般赁屋不管是不是打算长做,尽量要签长契,就算毁诺,也至多损失些保金。”
樊大吉在一旁也认真听着,若有可能,他还是希望将来能置下一处房产,只有有了房子,才能成为坊郭主户,才算真正在这杭州城里扎下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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