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寻】

小说:寒门典妻(种田) 作者:舴舟
    01

    沈家人这段时日格外忙碌。

    沈庚是新鲜出炉的新科进士, 受追捧程度自不必说,他除了要去城里和从前的同窗、往后的同僚一道在书院和诗社雅集间“以文会友”, 余下大部分时间则是要为了新妇进门做好准备。

    沈赵氏虽没操持过此等大事, 身为亲长向日里自然也要在一旁跟着忙活, 里正娘子因办事利落也被请来帮忙张罗。

    沈庭和沈庆偶尔也要帮忙, 但因着霍山的蔗长成了一茬, 不好烂在地里。

    他们从前想着用蔗制糖, 但试炼了两回,得来的糖浆杂质过多、品相极差,结晶也不理想,最后只得转而想法子尽快兜售。

    沈庆便提议,“之前咱不是说等入夏用硝石制冰进城兜售吗?反正一只羊也是赶, 两只羊也是轰, 索性趁着天气转热赁了铺子一边卖蔗一边卖冰。”

    沈庭有些犹豫,从前襄桐在时他对进城行商的事虽不说十拿九稳,但也有充分的信心。

    如今只靠着他们兄弟两个摸着石头过河, 说不心虚是假的。

    庆哥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二哥不要担心,我可是二嫂手把手教出来的,肯定不会折了她的脸面。”

    沈庭点点头, “你二嫂虽然暂时离了咱家,可她从前那些念头我们也要一一替她达成,等有朝一日她归家也定然是欢喜的。”

    于是沈家兄弟从四月初沈庚归家后就开始准备起进城开铺子的事。

    头一件事,便是试着用采集的硝石制冰。

    只要硝石足够, 制冰并不难,在水槽底下先铺满一层硝石,然后把盛了水的木桶放在硝石上,水槽和木桶间注满水,至多几个时辰,木桶里的水便会随着硝石溶解被吸走热量,转而冻结成冰。

    若地方足够宽敞、水槽也足够大,目前采集的硝石一次制出百余个冰桶不是难事,且溶在水里的硝石在日头下暴晒失去水分后会再次结晶,因此这几乎是桩无本的买卖,当然,店面的租金和人工不算在内。

    沈庭见这法子奏效,仍然没急着进城赁屋,而是趁着给几家酒楼送菜的时候稍稍透出口风,说不日将进城开个冰铺。

    安老板和林老板一向照顾沈家生意,问过价钱后发现比市面的冰桶要贱上一些,还包管送货上门,遂欣然应允。

    他们往年大都是买的冬日里窖藏的冰,贵些也就算了,往往到了伏天就供不应求,眼见沈家这制冰的法子准成,就先定了些冰桶,从结夏日开始每个店面按着十几桶分上下午分两趟送。

    沈庆跟在一旁,在心里粗粗一算,太和楼有四家店面、鹿鸣斋更是有六七处分号,就算不是每处都用他家的冰,那每日也能耗去近百桶冰。且这只是用于纳凉的河冰,不是做餐点的泉冰和井冰,于是又鼓动他二哥进山再挖些硝石出来。

    上次进山时,沈庭不只带人采硝,还顺手把洞内通向林木山谷的那个窟窿给填死了,省得再有蛇虫爬进来,连山洞里冬眠的蛇也都清理干净卖给了收蛇制药的药铺,所以采硝石也不是什么难事。

    兄弟俩见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才在四月初十那日进城去寻铺面。

    沈庭知道城里房贵,把桐娘留下的全部家当和近来贩菜的所得全都随身带了。

    可惜他们前前后后在城西看了十几处院子,不是屋浅地方小,就是价钱高的离谱,他全部的银钱还不够付半年的租金。带看房的楼店经纪便建议,“您要是手头不方便,不如去城东看看吧,那里的铺面租钱只抵得上城西的一半。”

    沈庆有些舍不得城西的旺铺,偷偷拉了沈庭商量,“二哥,要不咱同娘说说,让她也从家里出些银钱吧。”

    沈庭却不同意,“眼看家里要办喜事,大哥若放了外任也须用钱,咱们左右至多只卖半年,择了旁处开店就是。”

    于是果真听了劝去城东寻店面。

    沈庭也不好高骛远,知道短时间内想租个方方面面都满意的地界儿属实有些难,最后挑来选去,择了城东桃叶渡的一间临水铺面。

    这铺面虽然只有两开间大小,且是单层,但胜在院子深,且后院还有个不小的地窖。下头放好制冰的水槽,在墙两边打上架子,还能把制好的冰摆起来,目测一次能装了上百桶。

    庆哥儿又主动在附近寻了船家,商量着以后往城西城北送冰桶的事,最后分别找了两户船家,定下若是包船一趟四十文钱,数量少时则按了三文钱一桶。

    沈庭又从木器行定了两百个多个木桶,因数量大,一个只需九文钱,多预备些以作周转。

    铺面和贩运的事有了着落,接下来的便是人手问题。

    沈家早先那二十亩地虽佃出去了,但新买的地里种了蔗,如今刚钻苗不久,旱时要有人浇水,平日也要防虫害;

    霍山上也还有几亩陆续长成的野蔗,要挑了好的砍了送到城里售卖;

    铺子里每日制冰至少也要两个人,除了挑水搬抬,还得有人在前头收钱守门;

    送货也至少需要一个人,虽然只送到店门□□给伙计便可,但船家也不能下去代为交易。

    想来想去,独木难支,还是要寻了人帮忙。

    眼看霍山野菜的行市越走越低,沈庭照旧先找来了崔家和薛家商量。

    那两家如今虽也挖菜,但由于城外菜农种的时蔬越来越多,山货需量锐减,也不得不打些旁的主意。

    崔家听说沈家要进城开铺子,也想跟着学学,便主动让他家里大郎崔进跟着沈家进城制冰或跟船,崔大伯夫妇则还在山里挖菜送菜,兼还帮沈家照顾霍山和山脚下的蔗田。

    薛家人眼见地里收入不高,每日起早贪黑只能得不几百文钱。与其和崔家两家分利、两家都吃不饱,索性弃了往城里酒楼送货一途,而是把采来的山鲜制成腌菜,准备到时一个人在山里摘菜,一个人在城里和沈家人开铺子卖腌货。

    沈庭也不小气,让出四尺的窗槅给薛家摆腌菜,且不收半文店租,而余下的位置则摆蔗段儿。

    沈庆瞧着还嫌不够热闹,又突发奇想做了冰镇的乌梅饮子——左右自家的冰是白来的,乌梅也是山里采的。

    一碗冰镇酸梅饮卖上三文,十碗就是三十文,一百碗就是三百文,这钱几乎和白拣一样。

    沈庭看大家都斗志高昂摩拳擦掌的,也跟着憧憬起来。

    或许这铺子,比想象中支得起来!

    不过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为了避免和另外两家日后生出龃龉,沈庭在他们还没进城,就在家里请众人吃了个“入伙饭”。

    席间,沈庭先是描摹了一番日后在城里的可期景象,接着按了每家意愿定了分工,也谈好了利益分派。

    崔大伯两口子要帮着照看沈家在霍山村的蔗地,劳苦功高,沈庭便把沈家作为东道每日进城贩菜应得的五成收益改做四成,也就是说,在薛家退出卖菜改做制腌菜的情况下,崔家独揽了往城里几家酒楼送山菜的营生,虽眼下出息不如早春那会儿,但每日三五贯钱的收益总还有,除去给沈家交的租钱和四成抽利,还能剩下近两贯呢,一个月下来就是五十贯钱,足顶了往年地里整年的出息,搁在从前哪敢想。

    崔进进城给沈家帮忙,其实以学徒为主,沈庭许诺,若日后崔家想自己另立门户,沈家绝不相阻,因此,崔进每日拿得是一百五十文的固定工钱,外加红封。红封按月给,若生意不差,整月最少也会把个三五贯,虽然不顶顶多,但和旁处学徒一比,可就成了天上地下。

    到了薛家这儿,直接白得了铺子摊位卖腌货,只须负责帮着沈家人守铺子卖货,那两口子只有心里感激的。

    轮到庆哥儿,沈庭便更不小气,直接将去了花销的纯利的两成许给他,而实际上庆哥儿如今只能做些跑腿打杂的伙计。哦,还有便是赶车运蔗和制汤饮子。

    沈大郎成日鲜少着家,有时为了购置成婚东西方便直接宿在书院,家里事属实帮不上太多,只能通过人脉给弟弟即将开业的冰铺介绍生意,并亲手给铺面的匾额题了字。

    虽然有些同窗鄙夷他与商贾之流为伍,颇为不屑,但耐不住本朝开国皇帝没有揭竿而起的时候也曾在街头摆摊糊口,是以对为商者颇宽容,连商家子弟科考也不会禁绝,大有一视同仁的意思。

    想排挤沈庚的人也就不敢明着贬损。

    如是筹谋准备了数日,沈家杂食冰铺终于在四月十二这一日正式在桃叶渡里挂匾开张了。

    02

    沈家开的这间铺子虽然位置较偏,但纵观整个城东,独他一家卖冰和蔗,因近来能食用的果子不多,甜蔗奇货可居,只两日光景,便引来许多左近的住户来猎奇。

    沈家并不贪心,尤其初来乍到的,以积累经验和口碑为主,只将价格定了个低线。

    寻常消暑的冰桶只要三十文,足能用上几个时辰,而可以食用的冰再加五文,只多个井水钱;

    除了冰桶,旁的东西也都不贵。

    一尺长的蔗段只需三文,而整根的蔗杆只需十文钱;

    其他又有庆哥做的各种饮子,譬如乌梅汁、冰雪甘草汤、雪泡豆儿水,还有各色掺了花草的凉茶,只三日功夫就置办出七八样来。而不拘哪种凉饮子,都只卖三文钱一碗。

    沈庭知道家里平时鲜少弄这些花样儿,不免好奇问他,“三郎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沈庆先头还不肯讲,只说是自己琢磨出的独家秘方。

    沈庭便说,“你也太过胡闹,若把哪个吃坏了肚子,回头还不来寻咱们麻烦,我看索性只卖乌梅冰饮吧,弄那么多还怪麻烦。”

    沈庆无法,怕二哥把他辛辛苦苦学来的茶饮都给下了架子,赶忙从实交代,“这些都是我和胡家大姐儿学的。”

    沈庭更加狐疑,“你之前不是说不喜欢和胡家人往来吗?怎么又去寻他家玉姐儿学凉饮方子去了?”

    沈庆便摆出一副大度模样,“她家只那姓翟的搅乱,旁个都是好的,玉姐儿胳膊摔伤也是因那恶妇所致,我也不好把她全家给一棒子打死……”

    沈庭听是玉姐给的方子,也并不十分放心,“那玉姐儿的方子又是哪里得来的?”

    “自然是胡大娘子教的。”“哎呀,二哥你恁啰嗦,有这工夫同我嚼牙,不如多劈些蔗呢。”

    在一旁的薛老四夫妇却赶忙上前,“我们来断蔗,你们紧着要紧事去忙。”

    沈庭也不客气,“那也好,昨日从家拉来的果蔗卖得差不多了,我再回去砍些运来。三郎你去地窖看一眼,若冰桶冻的不实就多投一些硝石。等一会儿崔大哥送冰桶回来让他在后屋歇歇,晌午前开始制下一茬。”

    薛老四本是来送腌菜的,待会儿还要回山里摘菜。他见沈家兄弟一个两个都不得闲,便主动留下多陪他娘子顾一会儿店,也好看看他家腌菜的出息怎么样。

    只短短一个时辰,就让他十分惊喜。

    他原以为沈家的铺面偏僻,肯定要积累些时日才有人登门,哪想到城里如今卖甜蔗的就沈家独一份儿,且价钱又不贵,十文钱足能买了一整只,是以来买蔗的人几乎就没断过。

    受这拨儿人气带动,薛家腌菜的行情也不赖。

    因附近多是在行市里务工的普通人,寻常舍不得去馆子里吃菜的不好干嚼炊饼馒首,便花个三五文钱买上一碗半碗的腌菜,既爽口又下饭。

    也有左近商铺里的人给店里伙计准备晌午饭的,见这野菜物美价廉,且图个新鲜,每样都买上一碗。

    薛老四先头还暗暗记着数目,他娘子每用勺从酱菜坛子里舀出一勺,他就累个数儿,到后来,他也不知到底是卖出了五十几碗还是六十几碗。

    若按这个效果,往后指定会有更多的人来买他家腌菜,到时候,他再制些荤肉烧腊,定不比往酒楼贩生菜赚得少。

    唯一的不便之处就是,无论薛家人也好,崔家人也好,因此处只一间能住人的屋子,晚间均要坐了沈家的车在城门落锁前归家,独留了沈庭在铺子里守着。

    且沈庭晚间主要得给冰桶里添水,就没办法兼顾前头铺面,到时只封了门板,从后院到河道取水。

    这得耽误多少买卖啊?薛家人想想就觉得肉疼。

    因此,当沈庭驾了“银子”拉着一车甜蔗回来的时候,薛老四迫不及待地拉着沈庭商量,“二郎,我瞧着铺子里的光景,出息比咱预料中的还要好。且这才是开张头三日,许多街坊还没听到消息,往后指不定如何热闹。我想,咱这店只白日里开张,晚间关门也太亏了,要不,咱们雇个城里本地的帮闲,专管晚上两个时辰的生意,你觉得如何?”

    沈庭这两日也再考虑人手的问题。

    霍山村的村民固然可靠,但晚间交通是个大问题。

    就连他自己,来回奔波也觉得有些吃不消,且夜里要打满几十桶水,肯定无暇再顾及店面的事。

    “薛大哥这话有理,回头我就贴了告示招工。”

    薛老四得了应承,心满意足,也主动带了她娘子去门口帮着沈家卸车。

    沈庭身上带着从票号换好的铜钱,没急着到门外收蔗,而是把上锁的货柜打开,把钱先装了瓷瓮里头。

    将将把柜门锁好,三郎沈庆的声音却突地从外头传了进来,竟带着一丝慌乱、一丝惊喜。

    “二哥,你快出来!”

    沈庭无暇仔细分辨,还当是门口银子闹了脾气尥蹶子,赶紧跑出去应急。

    谁知道银子的驴绳拴的好好的,且正优哉游哉啃着地上的蔗渣。

    而三郎沈庆,正站了街市当中左顾右盼,似乎在寻着什么人的影迹。

    “三郎,出什么事了?你快站过来些,别被过往的车马刮碰着了。”

    说着,沈庭上前去拉没头苍蝇一般的庆哥儿。

    沈庆却自顾自喃喃低语,“我方才明明看见了的,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呢?”

    沈庭把人拉回了店门口,见三郎没有什么不妥,作势要呵斥他一番,却见三郎避开薛家人,且以一种极其郑重的神态和沈庭陈说。

    “二哥,好像看见二嫂了,就方才、在这条街上。”

    沈庭想要责备的话顿时噎在口中。

    他一想到襄桐可能就在这条街上,且还没走远,也顾不得细问,只沿着街市一路往东跑着追去,但凡看见和襄桐身形相似的妇人,均要上前确认一番,惹得好几人把他当做了登徒子,而同行的男人们几乎要寻他动手。

    薛家夫妇不明所以,见沈庭发了疯一样在街上乱跑且胡乱搭讪,第一反应就是询问明显知情的沈庆。

    “三郎,你二哥这是怎么了?”

    沈庆却把嘴抿成一线,他二嫂“离家出走”的内情,可不能同外人乱说,搞不好要坏了二嫂名声的。

    “没什么,许是在路上落了什么。”

    且是万般珍贵的稀世之宝。

    等到沈庭垂头丧气从街当中走回来,依旧是形单影只。

    沈庆知道他定是没寻着人,也不多问,只走出店门迎上前,佯作小大人一般拍拍沈庭的肩膀。

    “二哥,我相信我的眼睛,你相信我吗?”

    沈庭看向沈庆,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信还是不信。

    如果庆哥儿看错了,襄桐的下落依旧没有半分线索;如果他没看错,则说明襄桐果然是故意要避开他不见。

    无论哪一个结果,都不会令人好受。

    “二哥,二嫂就在这城里,只要我们不放弃,总有一日能等到她归家。”

    沈庭闻言也攥紧了拳头。

    “三郎,我信你,你也信我一回。我一定会带回你二嫂归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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