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避】

小说:寒门典妻(种田) 作者:舴舟
    01

    襄桐眼见庆哥儿和薛老四从驴车上取了一捆蔗下来, 又转身往沈家冰铺里抬。

    随后庆哥儿似不经意地往她这头瞥了一眼,襄桐连忙闪身避到左近的胭脂铺里, 可隐约还是觉得方才被人看了个正着。

    果然, 才闪躲进来, 她隔着门扇就听见外头庆哥儿高声呼喊, “二哥, 你快出来!”

    襄桐心道不好, 原来沈庭也在呢。

    她虽然知道只要在杭州城,早晚会有和沈家再碰面的一日,不过哪想到竟这么快就被撞见了。

    胭脂铺的店主是个中年妇人,她见襄桐进了店并不相看柜子里的货物,不免生疑, 遂从柜后转出来探问。

    “这位娘子来我店里有事?”

    襄桐本躲在门后偷偷朝外头张望, 闻声回头见是店主盘问,赶紧告了声恼。

    “实是唐突,方才遇上个不想见到的人, 这才慌不择路行将进来,扰了娘子生意,我给您道声不是。”

    那店主见襄桐生得面容姣好,年纪也轻, 说起话来还和善,不像歹人,还当她是遭了哪个登徒子搅扰,出于同理心, 也不生气,反倒帮她出了主意。

    “既是要避开不想见的人,那也好办,你便到我院子里寻了角门从后巷离去,自然就不会遇上了。”

    襄桐见遇见了好心人,连忙道谢,果真从胭脂铺后面的巷子避走。

    等绕路回到陆记,被她临时抛下的莽汉客人正坐在门口的条凳上不时朝外张望,显见等得快不耐烦。

    而肇掌柜正和一位穿了文生袍、脚踏官靴的中年府吏在另一头谈笑风生。

    估计是不大有空理会她了。

    襄桐先向等着的客人告罪,“劳您久侯了,我去给您倒杯茶来。”

    对方却没有心思饮茶,“不劳烦了,等房东回来您就该带我去那院子交割换契了吧?”

    襄桐有些为难。

    按说这房东和房客立契交割的事,都须有中人在场做个见证。这桩生意一开始既是她经手,也该由她办了后续,也算是善始善终。

    但一想到沈家兄弟就在同一条街上,甚至可能正满市面的寻她,她就不大想再出门去。

    不大会儿功夫,老癞头终于还是带着房契上门了。

    襄桐看看还在高谈阔论的肇掌柜和官府的人,累觉指望不上。

    要不,一会儿穿了小巷子回去,也未必就那么巧,出了门便撞见吧?

    如是,一行三人便再一次往樊家所居的那条巷子行去。

    襄桐怕露了行迹,一路只匆匆赶路,半句话也不敢说,倒是老癞头时不时夸耀一句他那房子如何好,租钱如何划算,说得好像真是打着灯笼没处找一样。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襄桐赶忙在院子里合上大门。

    因方才看房时老癞头并不在场,这回还要挨个屋子再重新走一遭。

    三间屋子虽没有什么物什,但诸如坏了个门板,毁了两个窗扇,外加头顶瓦片多有缺失,这些都是要作为细节标在租契里的,省得到时退租两头纠缠不清。

    一个心诚,一个意切,房东和房客两头相和,剩下的便是立契和会钱,这两样则都要回了店里再办。

    襄桐不敢多在外头盘桓,又打算穿小路回陆记。

    重新掩上门栓,没走出几步,身后便突地有人唤她,“桐娘……”

    襄桐几乎惊出一身冷汗,脚下一个趔趄。

    她缓缓转过头,却见几步之隔,自家赁的小院门口站了个熟悉的人,似乎正打算抬手敲门。

    这人竟是多日没有见着的燕家小武。

    襄桐顿将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也上前一步打了个招呼。

    “小武哥怎么在这儿?”

    燕小武一脸惊喜,束手红脸地答话,“听你家大伯说你全家搬到了杭州城里,我爹便嘱咐我过来接上你大伯娘还有令弟到我家一聚,也好叙了多年离情。”

    襄桐不由一惊,“你见着我大伯了?”

    “嗯,我和我爹来城东寻几家相熟的药行收蛇胆,结果在松古药行碰巧遇上了正在院子里晒药的樊大伯。你也知道,我爹和你大伯那是多年的交情,一别经年乍然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只是在外头也不得便。是以我爹已经邀了你大伯一下工就去我家铺子里做客,我爹还让我登门来请你伯娘和弟弟同去。”

    襄桐听完后心里隐约觉得不好。

    她从前带沈庭登过燕家门,沈家人认她做二儿媳的事,燕家人都是知道的,这件事她眼下还瞒着大伯和大伯娘,他们还以为是沈家不愿娶,而不是她不想嫁。若给他们知道实情,指不定要添多少乱,甚至极有可能劝她认下沈庭这个官人;

    而且还有一层,沈家和燕家虽然往来不多,但霍山那么多药材,指不定哪日沈家人就会寻到百草居售卖,若燕家无意间透漏樊家如今的落脚处,她住在城东暂居的事只怕很快就藏不住了。

    以沈庭的脾性,肯定不等隔夜就会找上门来。

    两重隐忧压顶,襄桐也一个头变作两个大。

    怎么事情偏这样巧?先是沈家在桃叶渡开了冰铺,接着大伯又给燕家人遇上?

    她千方百计留书离了沈家,就是惦记日久年深,光阴抚平过往,让沈庭渐渐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消磨了对她的情谊,最终也就该歇了心思。

    若这么快就被沈家人寻到踪迹,之前做下的那些铺垫,不全都白费了吗?

    想到这里,她便先嘱了老癞头和他家新房客先回陆记相候,并允诺随即就来。

    而后她拉了燕小武到一旁说话。

    “小武哥方才说要请我大伯、伯娘和家弟到百草居做客?”

    “嗯,我爹已经回家让我娘准备饭菜和酒肉了,只等着樊大伯和伯娘登门。我来之前倒没想到桐娘你也在,我还以为你在沈家呢,没想到恰赶上你归宁了,那正好也一道过来吧。”

    显然,燕家人和樊大伯在药行还来不及深谈,所以燕小武这会儿还不知襄桐如今早离了沈家,而不是归宁那么简单。

    襄桐一时没有好的办法,一味隐瞒恐怕不是良策,尤其是想让燕家人对沈家守口如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含混过去的,她至少要先做到开诚布公。

    “小武哥,我不是归宁,我是回樊家常住了。”

    燕小武一头雾水,“常住?怎么个常住法?你官人也同你回娘家一道住着吗?”

    那不成了入赘了?

    襄桐咳咳两声,“我如今已经不是沈家人,也没有官人。”

    燕小武登时瞪圆了眼睛,他不会是理解错了吧?

    “桐娘,你是说,你、你……你被沈家休弃了?”“啊不是,你那么好,定是沈家有过,所以,你是和离了对不对?”

    襄桐摇摇头,“这事说来话长,不过和你想的不大一样。先时,我卖身到梁家为仆十年,沈家为了给伤重的沈二郎买寿,情急之下典了我去冲喜,后来沈二郎大伤得治,痊愈后替我赎清了身契,还了我自由身,且动了求娶之念。彼时我带沈家人去百草居,因着先头的约定,便同沈二郎以白首相称,也确动过婚嫁的念头……可时移事易、来日多变,我终究、终究同他家少了些缘分,幸而没有婚媒为证,所以,我如今自离开沈家,也算得不出妇抑或和离。”

    这回燕小武彻底不知如何答话了,这种事在他的观念里完全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的。

    “这也太,太……”

    襄桐见燕小武结巴的说不出下文,也不觉得忸怩。

    “这件事说出去虽不好听,但我也并不怕被人背后议论,全是我自己求来的,与人无尤。但有一事,还要小武哥和你家里人帮忙,请你们看在我们两家多年交情的份上,万万要答应下来。”

    燕小武听见襄桐如此恳求,也不问是什么忙,一口应承下来。

    “桐娘,不管你有什么难处,只要我能做到,便绝不推脱。”

    襄桐怕陆记里的两人等急了,也不和燕小武仔细解释。

    “我同家里人在杭州城谋生暂居的事,还望燕家能守口如瓶,不要同外人说起。”“尤其是霍山村沈家人。”

    02

    回到陆记,原本在店里的于主簿已经走了,而肇掌柜正坐了柜后执笔替老癞头和他的房客写租契。

    襄桐进门先道了声对不住,随后绕到柜后接手过来。

    方才带人看屋核对的是她,待会儿中人签押处也不好让肇掌柜代笔。

    肇掌柜得了闲,还不忘和客人寒暄两句。

    “章家大郎,你这院子租得值当,恁大地方每月只须把上一贯钱。前几日咱们樊娘子租在你斜对面那处,只抵得上一半大小,还要八百文钱呢,且还是一交一季上打租。”

    章大郎见事情落定,这会儿也稍稍压下火急火燎的脾性,听闻往后和襄桐做了邻居,也客套两句。

    “原来竟是和樊娘子比邻,真是好事儿都赶到一处去了,回头我安顿好了,定去您家拜望。”

    襄桐收了笔锋,也抬头应承,“好说好说,日后做了街坊,少不得互相帮衬,若得便,我也要去您家拜望的。”

    稍后,老赖头和章大郎在一式三份的文契上先行签字作押,襄桐随后也在中人兼保人的位置落了笔。

    这三份除了买家卖家,另有一份归了档,时候襄桐还要重誊写一份无签章的送往总店备查留档。

    章大郎随后把足了院子的租钱和给陆记的五百文佣金,收好租契后便急匆匆朝着西头行去。

    襄桐知他是去医馆接家里老娘和弟弟去了,也不见怪,只收拾好柜后的笔墨纸砚,准备重新再搬回二楼去。

    要是还继续在一楼抛头露面,恐怕迟早要被同在一条街市上、桃叶渡口的沈家兄弟发现。

    肇掌柜眼见襄桐带了东西上楼,不免意外,“方才不是说要在楼下誊写,怎么又改了主意上楼?”

    襄桐只好现拣个由头,“方才签押的时候想到有些赁售房舍的旧例还不熟悉,楼上的卷册又不好都搬下来,所以我还是在账房里边学边办的好。”

    肇掌柜也不勉强,“成吧,那一会儿你归家用过晌午饭,再从街尾的冰铺子里定一桶冰放在二楼吧。”

    襄桐躲沈家的铺子还来不及,哪跟送上门去,只能推脱,“楼上也没那么热,我若受不住,随时下楼凉快凉快就是。”

    肇掌柜却不罢休,“那怎么成,回头你中了暑热,我可没有分.身之术,做不来左手钱、右手账的。”“还有,咱们店里每日用几桶冰的钱,我还是能做得主的,樊娘子若再拒了,就是抹了我肇某的颜面了。”

    襄桐见不能明拒,只得暂时点头,到时恐要差了旁人代劳。

    结果肇掌柜又道。“既然你一会儿要去,就把我方才的质票带去吧,也好一并让那家落上印,等伏暑天过去,也好凭着退押。若是遇上那家掌柜的,也顺道问问,我们若是每日定冰,能不能让他家伙计给送冰上门……”

    襄桐这回彻底笑不出来了。

    这买冰她能躲在暗处让人代劳,可让沈家人日日来铺子里送冰桶,她可难保回回都能避得开。

    尤其近来生意红火,万一肇掌柜也要临时出门,她就只能在一楼大堂暂代着顾店了。

    有那么一瞬,襄桐甚至动了辞工搬家的打算,但转念一想,如今樊家的日子刚刚步入正轨,如此轻易放弃难免心有不甘。

    先不说她赁的院子一口气把了一季的租钱,几乎花耗了手头浮财,就说柏哥儿好不容易寻了个好私塾附学,若搬的远了定然影响他课业。

    还有,家里大伯如今得了称心的差使,不只赚得多,心情也较往常开朗,回到家里都是满门心思想着如何炼药,奔头十足。

    大伯娘也不差,抱怨的时候少了,脸上笑意真切了,连桌上的荤菜都比在八里铺时要多……

    此间安稳,是她辛辛苦苦赚来的,若轻易一走了之,重头再来,她都不敢相信还能轻易复刻眼前的和美日子。

    肇掌柜见襄桐陷入了不知名的沉思,也不打扰,只将质票压在她桌案的镇纸下头,随后便到楼下守店。

    03

    接近晌午,便有不少经纪回到店里,他们或是带客签契,或是准备用晌午饭。

    襄桐听见楼下梅嫂的笑声,赶忙下楼和她报备一声,“我家巷子里老赖头家的院子已有人租去了,你回头就勿要带人去那处看屋了。”

    至于成交的红利,襄桐已和肇掌柜说好记在梅嫂头上,肇掌柜虽觉得不妥,但耐不住襄桐坚持,但这事襄桐也不打算特意在梅嫂面前陈情,不然倒像是邀功。

    梅嫂知道那处在外名声不好,只把注意力集中在租房人的身上,“那处竟赁出去了?那岂不是往后要做你家的街坊?你可见着是什么样人要住?”

    “好像是行商的,做得瓷器生意,一家三口人,倒没辨出乡音来。”

    梅嫂见没甚特别,就不再追问。襄桐在这店里除了肇掌柜之外,就同梅嫂最熟,还有着“半徒”的名义,所以索性把眼下最为难之事托了她帮忙。

    “梅嫂子,我听说桃花渡口处新开了家冰铺,还兼卖蔗,我想给家里弟弟买上一根,你待会儿归家能不能替我带上一只,顺便再替店里带一桶冰回来。”

    梅嫂显然是知道的,“那家的蔗啊,我尝过了,确是比饴糖还甜呢。除了蔗段,他家的乌梅饮也好喝,你若午间得闲,不如我们一道去啊,反正你总是要吃晌午饭的。”

    襄桐赶忙解释,“近日店里生意红火,我手头积下不少文契要誊写,晌午就不归家了,到时从隔壁买几个蟹黄馒首就是。”

    “那成吧,你要买多少蔗?是买上整根的,还是一段?”

    “先买了两段来吧,回头咱们一人一份。”

    “好,我记下了。”

    襄桐见梅嫂应下,松了口气,又把质票和送冰上门的事和梅嫂学了一回,且先把蔗钱和冰钱先付了。

    梅嫂见襄桐所求都是小事,也没推脱,午后归来果带着两张质票和蔗段回来,倒是冰桶,沈家冰铺说是稍后派人给送来。

    襄桐应付过眼下这一遭,便提着冰桶躲回二楼,只盼着掌柜别恰在那时寻她下楼。

    如是,襄桐小心翼翼挨到酉时,该下工了,她便随手寻了个蒲扇挡着半张脸出门。

    燕小武却不知何时已等在陆记门口。

    “桐娘,你大伯、伯娘和弟弟都已经往我家去了,我特意来接你下工的。”

    襄桐见他声音不小,赶忙上前捂他的嘴,“你小声点。”

    燕小武憨憨挠了挠头,“我一时忘记了你不能声张,都是我忘形了。”

    襄桐不敢在路上耽搁,赶忙拉了燕小武匆匆钻进了一处窄巷。

    只是她不知道,方才她和燕小武见面的一幕,已经被个从前旧识瞧在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目击证人持续增加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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