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襄桐答应沈庭一年之期的赌约, 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先头她一走了之都没能让他就此放弃,且该讲的道理都已说尽, 可见强行绝断是行不来的。
尤其是, 沈家在桃叶渡的冰铺至少要等入秋才会撤走, 而她樊家短期内更是没有离开杭州城的打算, 如此近边住着, 便是她不同意打赌, 以沈庭的执拗劲头,也肯定不会主动言弃。
她只希望沈庭只是因着赌一口气才如此作狠,说不定往后两人像寻常邻居那样相处下去反而会将他执念稍稍改观,又或是沈庭在城里盘桓时日久了能遇上更加令他心折的姑娘,他也就能彻底歇了心思。
襄桐的种种预想, 沈庭并没有发觉, 他和襄桐达成了共识,只顾着满心欢喜。
为了防止襄桐狗急跳墙,再跑上一回, 他也没做那狗皮膏药状立时夹缠上她,反而真的拿霍山里许多药材的成熟期作为切入点一一请教起来。
襄桐眼见晌午将过,离上工的时间不远,不好让沈庭久久盘桓, 便折中许诺,等她大伯晚上下了工,再同去他的冰铺细细解答。
沈庭欢欢喜喜的走了,襄桐暂时歇了一口气。
沈庭没有强求她嫁娶之事已算难得, 既不能一次断了他念想,只能慢慢来。
而同样打算细水长流、徐徐图之的人,却已经开始了表现“诚意”。
襄桐将手头的活计稍稍清理,方觉腹中空虚。方才同沈庭深谈太久,错过了饭口索性也就不打算吃了,可她早间就只用了半碗粥,这会儿已经有些耐受不住。
刚想下楼,肇掌柜却上楼来,拎着个食盒放到她眼巴前,颇暧昧地挤挤眼睛。
“呐,方才来寻你的那位小郎听说你还不曾用过午饭,特特从隔壁酒楼给你买的饭菜,还送来了甘蔗给店里人同享,大家伙均说要让樊娘子代我们道谢呢。”
襄桐眉头一皱。
这人怎么这样,就这么大张旗鼓地送东西来,深怕旁人不打听吗?
可是他本人都没露面,只托肇掌柜把饭菜送上来,她就是想婉拒都没得办法。
总不能大老远再拎着食盒去给他送回去吧?说不定他正等着她上门。
索性大大方方受了,回头想法子把银钱还回去吧。
肇掌柜见襄桐神色变了又变,不免好奇,“方才那位小郎,是樊娘子的故交?我看着,他对你的事格外上心。”
襄桐虽对外谎称她是和离之人,且按理说所谓官人的名头也该安在沈庭头上,但她却不想沈家人被拿去说嘴。
“我从前做过那家下仆,他家仁厚,念着旧情,所以知道我在杭州落脚,才特意来看。”“哦,昨日您遇上的那个打听我消息的小童,便是方才那人的亲弟,两个人在桃叶渡开了家冰铺,咱先头买的冰桶便是他家的。”
肇掌柜一听,果然对得上,姑且信了襄桐说辞。
虽然他还是觉得那小郎和襄桐关系不一般,但顾忌襄桐是个和离之人,玩笑不好开得太过,也就不再刨根问底。
到了晚间归家,襄桐先和家里人说起了沈家在此地开冰铺的事,以及沈庭关于霍山药材的请托。
“他家里二郎三郎在城里贩冰,铺子就在陆记左近,恰巧这两日碰上了。我想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和家里先说上一声,省得哪日你们从旁人口里听说,或猝不及防遇上也怪惊异。还有便是,沈家在霍山有着不少药材待采,因不知天时和药性,想寻了我帮忙看看。我想着我一个半路出家的假把式也别误了人家,所以想请大伯替我走上一趟。”
樊大吉听说沈家也在城里,且还有脸和襄桐来往,便不大顺意,“他家还好意思寻你帮忙?你如今独个儿撑起门户,还不是因他家过河拆桥不肯做亲。”
襄桐因两家隔得远,从前没有细说过此中误会,但既然在城里又重新遇上,总不好让沈家背了黑锅。
“大伯、伯娘,你们听我说,从前在沈家的旧事,我没有深谈,但并不如你们所想。”“其实,沈家人当初是说过要来咱家提亲下聘,迎我做那正头娘子的,只是我最终没答应,且还找借口离了沈家。”
卢氏听了最先炸了。“你这丫头,这样大事怎么说拒就拒了?你可知道你这是把自己往绝处逼。”
“大伯娘别急,其实我如今过得也不赖,既有家人在侧,又有营生糊口,且还不需看人脸色不比在旁家做个内宅妇人更潇洒痛快?
“那是你如今还年轻,不知没有依靠的女子在世间的艰难……既然你说沈家没有背信弃义,那回头我豁出这老脸,登门替你再去探探那家口风,总好过你将来鳏寡孤独。
襄桐知道这事和家里人再难讲通,只得无赖一回。
“左右这亲事我已拒了,且还诓骗了他家我是离乡寻亲去往南地,使了个金蝉脱壳的计谋,算是彻底把他家得罪狠了。所以往后,你们也勿再怪沈家人心狠,更无须搅扰沈家人,总归都是我自己求仁得仁。”
大伯和大伯娘已经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你这是生生要把自己葬送啊,那么好的人家,你怎么就如此想不开呢?”
襄桐却不愿意在这件事上纠缠。
“我和沈家的那比糊涂账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言说,且先不提了。大伯,我还不及问你,今日可曾去百草居见过燕二伯,咱们想入伙他药铺分号的事,他可应允了?”
原本义愤填膺的樊大伯顿时泄了气。
“我趁着午间得便去见过你燕二伯了。他的意思,还是希望我能考虑给他做个掌柜,还说若是我哪日果真决定要自立门户,他也定会鼎力相助,帮我引荐这行市里的行首耆老,不会袖手旁观的。”
襄桐其实也知道,燕家的药铺如今如火如荼、积富不小,确实没道理再拉着旁人一道入伙,分薄了利钱不说,天长日久下去还容易闹出嫌隙。
“大伯也勿要觉得可惜,原本就是趁人之便的事,人家不答应也是正常,燕二伯肯允诺往后帮忙已是厚道,这事不急,等咱们攒够了本钱再筹谋开铺子的事也不迟。”
樊大伯还是觉得遗憾,“唉,也不知是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等到我累折了腰,干不动的那一日……”
襄桐笑他,“哪就那么远?饭是一口一口吃、路是一步一步走,想当初燕二伯也不是一来就有本事买房置地的,你听他说得仿佛极容易,内里不知经历过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风吹雨打。”
“嗯,我确是有些心急了,我听你的,开铺子的事咱慢慢来。”
过了饭时,襄桐估么着沈庭也差不多闲下来,便拉了樊大伯出门。
等到了沈家冰铺门口,她不免又嘱咐一句。
“我和沈家的旧事早成过眼云烟,且沈家二郎也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算起来都是我任性妄为,才有今日局面,还请大伯一会儿不要迁怒无辜,只当沈二郎是寻常晚辈。”
樊大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痛快,“你既想和那家断个彻底,何苦还要管他家闲事?”
襄桐心说,我想彻底断了,可沈庭不想,我总不能再偷偷搬一回家吧,只得找个冠冕理由。
“是我从前许诺了帮他家制糖、炮药,如今虽关系不复,但该完成的事总是要做的。不过术业有专攻,制药一事,我才疏学浅,还要烦劳大伯受累,总归大伯看了我的面上,不要给沈家难看。”
樊大吉刚想开口反驳说不愿同那家有牵扯,却突地灵光一现生出个念头:侄女和沈家本就没有什么天大的冤仇,若是经此一事能重归旧好,不是比她如今抛头露面支撑门庭要强的多。
于是他连忙改口,“既然你从前答应过人家,善始善终也是正理,我就替你走一趟吧,不过我和沈家人没打过交道,还须你在场,有什么为难也好替我圆了。”
02
沈庭自午后从陆记回来,嘴就没合拢过。
庆哥儿见他二哥的傻样,还当他已经劝了二嫂回心转意,哪成想只闹出个什么赌约。
“二哥也忒蠢笨了些,若二嫂一年以后还是咬死不肯嫁你,你到时都不知上哪儿去哭。”
沈庭却敲了庆哥儿已脑壳,“你快给我把话咽了回去,小心一语成谶。我实话告诉你,我这招叫做破釜沉舟,就是要竭尽全力用这一年时间向桐娘证明我的心意。她嘴上强硬,实则最是心软,只要我能让她感到足够安稳可靠,她定不会负我所望。”
“啧啧啧,二哥这是要拼个水磨豆腐的功夫啊,二哥只管说,只要你有办法把二嫂给咱家找回来,无论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一定义不容辞。”
沈庭看他那人小鬼大的模样,颇为不屑,“你啊,别给我添乱就成。”
庆哥气恼,心想没有他,二嫂连面都不愿和二哥见。
因和襄桐定好了晚上在冰铺见面商量制药的事,沈庭早早就把晚间要做的活计提前做好,又赶了庆哥把崔进和薛娘子送回村去,只一个人守在铺里严阵以待。
将到戌时,门上终于响起动静,沈庭迫不及待地开了门,果见襄桐带了个年长郎君立在眼前。
襄桐先给两人引荐。“这位是霍山村沈家二郎,沈庭。”“这位是我大伯,你叫一声樊大伯就是。”
沈庭赶忙执了晚辈礼一揖到底。“樊大伯安好。”
樊大伯见眼前这小郎生得魁伟英武,一双眼炯炯有神,尤其看向襄桐的时候,一往情深,欲说还休,心里先头对沈家人那点怨气也消了个七七八八。
嗯,看这沈家二郎生得人五人六,是个良才,且对他的侄女依旧很上心,这就好,这就好。
“二郎不须客气,听说你要问些制药的琐事,我从幼时学徒到如今当炮药大师傅,在这行当做了三十年,还真没有被难倒的时候,想来还能为你帮得些许小忙的。”
“您也太过自谦了,早就听桐娘提起过您制药的手艺无人能及,如今晚辈能得您相助,实属三生有幸,这里先谢过樊大伯您高才厚意。”
几个人不好一直在门口寒暄,先后进了屋,襄桐见桌上茶还是热的,顺手替两个人倒了,自己则坐了一旁,做个旁观的姿态。
沈庭忙起身又给她也倒了一盏。
“桐娘你最喜龙团,我知道你晚间要带大伯登门,特意预备了两饼,若是喝得好了,走时也把剩下的一饼带回去慢饮。
樊大伯顿时在心里给沈庭记上一笔:能记住襄桐喜好那是细心、亲手斟茶就是体贴,而把团茶作礼,要再加一条慷慨。
“二郎如此美意,我代咱家二丫头谢过了。”
“原都是应当的。我既有事相求,哪好让您和桐娘空跑一趟,这只是些许春茶、聊表谢意,和您接下来要帮的大忙相比,不值一提。”
樊大伯又在心里加了一条:人还谦逊明理。
襄桐见身旁大伯一边品茶一边颔首,总感觉心里发毛,为了避免沈庭继续献殷勤,赶忙引个话头儿。
“二郎快将霍山里药材的旧情说说吧。”
沈庭对霍山上那些药材,其实也是三分明白,七分糊涂,连都有些什么品种都不甚清晰,唯一掌握那点,还全赖从前襄桐的言传身授。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想问的其实无外乎药材的天时和采摘的禁忌。这些对您这个行家里手来说或许只是不值一提手到擒来,但于我这个门外汉而言,真的是不知者寸步难行。”
“你没学过医也没制过药,不知道原本正常,能有重头开始学起的心思就已经难得。你山里都有哪些药材待收待制,只管问来,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庭果真也不客气。
“先时桐娘曾带我在霍山辨认过数十种药材,也讲解过其中一些的药理药性,可惜我蠢钝,且过于赖于桐娘的本事,一时并未能一一记住。有心再逐一问过,只是怕天色已晚,不敢耽搁你们太多时间,我只先拣了山间出产最多的那几样详问吧。”
“这头一样,便是霍山北峰那几株长在枯木下的野灵芝,先头桐娘说要养些时日,庆哥儿近来去看,说其中两只芝体有泛红的迹象,不知是不是已到了摘取的良时?”
“一般说来,叶灵芝通体泛红后就会变得长势缓慢,往后十数年可能只再增上不多,所以若是急用,采了也无妨。当然,灵芝的大小和药性也息息相关,价钱也就相去甚远,这摘与不摘,端看沈郎自己绝断。”
沈庭不觉把目光投向襄桐,“我不懂行市,眼下卖灵芝,是不是好时候?
襄桐犹豫了一下,“若是你家里不急用钱财,再养养的好,据我所知,灵芝秋冬最贵,盖因那时犯秋咳的人多,且秋冬也是进补的好时候。”
“好,我知道了。”“还有便是,霍山南峰上的铁皮麦斛,是不是已到了出产的佳季?又该如何采摘?”
樊大伯听了眼睛一亮,“铁皮麦斛?你山里竟有铁皮麦斛!你可知如今无论官药局还是民间药坊,均在大量收购此药,黑市里如今将价已炒到了两百三四十文一两了。就算是受了物价平抑的官药局,也要卖个两百文出头,且还常常撤牌缺货。”
襄桐从前给沈家的铁皮麦斛也曾估过价,彼时说了一百文一两已觉是天价,听了如今市价也不觉惊异,“怎么竟如此贵了?”
“还不是因汴京城里那位‘虚清道长’给官家出的那个‘神仙方’,官家服后觉得脾胃调和、神清气爽,连白发都渐黑,于是命各地药局大量进献,说要赐给有功的朝廷要员们以作恩赏,而民间哪能不跟风吹捧?不过月余,就将各地铁皮麦斛的库存掏空。”
沈庭听后也吃惊不小,“这铁皮麦斛成药如此精贵,不知生药收价多少?”
“这生药也分为连根拔起的粗药和去了生芽胎的净药,不知沈郎手里的药是哪种品相?”
“这,我的药还长在山里,不曾采摘,不知两种都分别什么价格。”
“旁家给的价我不知道,我只说我从前待过的吴记和如今供职的松古两家。去岁吴记进山收取铁皮麦斛的粗药和精药分别是二十文一两和二十六文一两;而如今我东家收取铁皮麦斛的粗药和精药分别是五十文一两和六十文一两。粗药略低,是因为药行还要费些功夫去芽,其实两者药性是一样的。”
沈庭不禁低头思考起来。“从生药到熟药差着这么多?若我只卖生药,岂不是赚得只是小头儿?”
襄桐嗔他一眼,“所以我早先说过,这药材从生到熟,差价几倍不止,你原来竟不信。若你想赚个大头儿,只能自己学制药了。”
沈庭知道这话也就一听,寻常人家的学徒,哪个不是从十岁左右就学起,且还得是有些天赋才能成才。他眼看十七了,现学也来不及;而且,整个霍山都压在他肩上,他就算想学,也没那些精力。
不过转念一想,眼前便有制药的能人,何必舍近求远。
“沈某突然萌生一个念头,想说于樊大伯听,若是唐突了您,还请不要见怪。”
襄桐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生怕他起什么幺蛾子。“你先说你的,我大伯自要分辨。”
“咳咳。”“桐娘别误会,我只是想求你家大伯和我联手合作卖药,到时我霍山的药材都由樊大伯采摘炮制,我只取个生药钱就是。”
樊大伯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如今身上有差事,一月也就三日休沐日,哪里能兼顾替你制药?”
襄桐听完,倒果真动了心思,“大伯,我倒觉得这主意不错,你在药行做工本就是为了攒够本钱另起炉灶,如今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你怎么反而视而不见?”
“二丫头你是说,让我辞工不做,和沈家二郎合伙卖药?”
襄桐却比那想得长远。“我觉得合伙倒不必,他沈家有生药,可无人会采,我樊家有制药的手艺,却没有货源。我想,索性沈家什么都不必做,每两铁皮麦斛我樊家出价六十文,全权买断。……也不只铁皮麦斛,霍山上旁的药材出产,我樊家均高于市价独家收购,做个长远生意,不知沈二郎和大伯您意下如何?”
沈庭先是高兴能解决了满山药草将烂在地里的危机,且还是和樊家大伯联手。
但转念一想,这一买一卖,襄桐到底还是把两家关系撇得门儿清……
罢了,只要和樊家有了这层往来,日后还怕她家大伯不替自己说话吗?
所以别说高于市价,就是少得些银钱把药卖了,这买卖也不赔!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团宠大鹅的新文上线了,快去收了它吧!
《后来我带着他的崽跑了》by Arkin2799
文案:
时月穿进一本古早狗血虐文,不小心怀上了反派的孩子。
原著里孩他爹挟势弄权,性情悍戾,折腾了男女主整整一百万字,最后被挖眼剜心,满门抄斩。
时月就此决定,生下孩子后,就和慕容野来世再当亲人吧!
*
慕容野平生最大一件错事,是酒后幸了丞相老贼家的二小姐。
也怪他身体太好,忽然就升级当了爹。
那李时月生得娇娇弱弱、我见犹怜,离开他估计都活不下去,
……那就,勉强爱她一下好了。
下定决心的太子殿下推开寝殿的门,一院子下人哭天抢地:“殿殿、殿下……娘娘不见了!”
小彩蛋:
气急败坏的慕容野追至江南,看见穿金戴银的媳妇牵着穿金戴银的闺女,糖葫芦吃一串扔一串,豆浆喝一碗看一碗。
闲人问起:“孩子的爹呢?”
时月美滋滋地叹气:“他是个没福的,死得早。”
慕容野阴森森道:“孤死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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