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樊家初初动了向沈庭采进生药的念头, 但也不能毫无成算就定下,尤其事关樊大伯眼下的差事, 倘若沉下心制药势必不能两头兼顾, 到时只得辞了松古药行专心只做霍山一样。
襄桐便提议, 让樊大伯亲往霍山一趟, 看看山里的药材是不是值得樊家放手一搏, 而外间又有哪些成药正当时, 可否能赚个好价,到时再和沈庭商量收药贩药的细节。
樊大伯自那日往百草居做客,早眼热燕家如今的成就,于白手起家这件事上十分上心。
他次日一上工便和东家商量好把休沐提前,以便进霍山勘查药材品相和数量, 闲时还到外头货柜考量起当日各种熟药的市价。
襄桐也没闲着, 午间亲往燕家一趟,将近来药材的行市先打听打听,以作为樊大伯得来药价的补充参考。
到了晚间, 樊大伯踌躇满志进了家门,不等坐稳便叫了襄桐和他娘子进屋商量。
“我今日在药行里已看过了,普通麦斛的散售价格已涨到一百八十文一两,而上等的铁皮麦斛要价则涨到近三百文一两。我估摸着, 肯定是眼下市面上生药难寻,哪怕现种也是青黄不接,而接下来这麦斛的价钱一时半刻都降不下来。我看咱们不若明日就去霍山看看,到底沈家那些生药的药性如何。若是真的可行, 我宁可辞工不做,也要赶了这拨儿热灶。
襄桐其实也是支持樊大伯的。
“那我一会儿就去告诉沈二郎您明日去霍山的事,不过我恐怕就不能随您一起进山了。陆记近来生意红火,一时离不开我,只得劳您辛苦一遭。”
樊大吉也曾独自进山采药,倒不在意,“无妨,你安心做事,我应付得来。不过你若近日经手什么待租的实惠铺面,不妨先相看起来。”
襄桐见樊大伯如此心盛,斟酌着开口,“我看,也不必急着赁铺子,左右咱们手头能制的药有限,纵使有了铺子一时也铺排不满,不如暂时只寻了可靠药商或药行,做个居间人过渡一段时间。待客源稳定、且手头也攒下银钱再考虑赁铺子不迟。”
“做居间人?”
“对,居间人。就是咱们暂时不设铺子,也不散卖,制好的药只针对城里或是镇上的大药商、药行、药铺或是医馆一次性大宗出售,当然,这价钱方面恐怕比不上散卖得利厚。”
樊大伯顿时了然。眼下手里银钱不凑手,想要赁铺子确是难办,先不说铺子的租钱少说也要交满一季,且到时药架和药柜里的铺货也要花耗不少撑起门面。
所以即便做居间商势必会损失些利钱,但已是眼下最可行的办法。
“还有一个问题,咱们从沈家买药的定金,该如何付呢?”
襄桐也有打算,“或是先赊买过来,等卖出了再付钱给沈家,或是先卖了一部分生药,换了钱周转。当然,若不立时把钱付给沈家,事后也要提了药价补偿,不能白占他家便宜。”
沈大伯点点头,“这个自然,眼下市面上铁皮麦斛本就供不应求,咱家也不能白占了沈家好处,省得日后你被他家说嘴。”
襄桐狐疑,“嗯?大伯方才说什么?”
“哦,没什么,呵呵,没什么。”
到了次日,天将将见亮,就有人在外头轻声叩门。
起初襄桐没当意,还以为是邻居家的动静。
还是东屋住着的柏哥儿离得近,披了外袍下地把院门开了。
襄桐听见院子里有说话声音这才匆忙穿衣下地。
等到了外头,发现竟是沈庭亲自带着“银子”来接人,柏哥儿在门里显然也惊吓不小正不知所措。
“二姐,这位郎君说是来寻樊先生和樊娘子的。”
襄桐错愕看向门口一脸憨笑的沈庭,“二郎怎么过来了?”昨日襄桐只说樊大伯想去霍山看看,按道理理应同主人家事先打个招呼,并没想劳烦沈家人同行。
沈庭却不见外,“是我来早了吗?听你昨日说起家里人要进霍山实地勘察药材,我便顺路驾车来接你们的。”
襄桐及时纠正,“是我大伯要进山,我不跟过去了。”
沈庭也不觉失望,“都是一样的,你大伯人在何处,现在出发正好能赶上城门初开。”
“也太劳烦了。”
“不劳烦不劳烦,我本来也打算回霍山砍蔗。”
在一旁的柏哥见两个人颇熟稔的样子,不禁勾勾襄桐衣袖,“二姐,这位郎君是哪位?”
襄桐想想,“你叫他沈二哥就是。”
柏哥不傻,听是霍山,又是姓沈,脸色顿时一沉,他可还记得当初大姐说的话,沈家有位读书的大郎,二姐因身份不相当才知难而退放离开沈家的。
沈庭用手拍拍柏哥儿肩膀,“这就是你弟弟柏哥儿吧。”“咱们头回见,我也没什么准备,车上有些糖霜你先拿去吃,回头我拉了甜蔗再给你送些来。”未来小舅子,还是要讨好的。
柏哥却将身子歪了歪,躲过他的“毒手”。
“我二姐说过,不让我要生人的东西。”
沈庭碰了一鼻子灰,暗想不知哪里得罪了人,倒也不生气,只转而把装糖的罐子强塞进襄桐手里。
“左右山里的糖霜一时没处能卖,我家里又吃不的多少,你值当帮我忙了,省得暴殄天物。”
襄桐听了奇怪,“为什么不能卖?”
“安掌柜和林掌柜皆说,这糖霜的行市水深,劝我不要轻涉。”
襄桐听了不禁急了,“那霍山和你家新买的那二十亩地怎么办?”这种蔗制糖的事当初还是她一力应承的,若往后不能卖,岂不是害了沈家?
沈庭把手一摊,“砍了蔗当鲜果卖也是一样。”
襄桐抿唇不语,知道这事她确是欠考虑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能帮上沈家。
恰这时,沈大伯也出了屋,见沈庭亲自驾车来接,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同他一道出了门。
柏哥见他二姐不仅还和那位“退位姐夫”有来有往,就连家里其他人都同他甚是熟络,不免诧异。
“二姐,我以为你会厌恶沈家人,但今日看了,又觉得不像。”
襄桐手里还拿着沈庭带来的糖霜,见柏哥儿将眉头蹙得紧,生怕他因自己对沈家有什么误解,又解释一遭。
“过去的事,是二姐自己的选择,不是沈家的错。”
“难道不是他家嫌贫爱富才让二姐知难而退吗?”
襄桐笑着逗他,“没有的事。是你二姐瞧不上沈二郎,不肯嫁他。”
柏哥低头想想,方才见了二姐和沈二郎相处起来,确是沈二郎更气弱一些,还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原本对沈家那点愤恨,竟也转作对沈二的同情:原来那人是对二姐求而不得啊。
襄桐不知柏哥儿所想,从糖罐里取出个晶莹剔透糖块儿,趁着柏哥儿低头送进他嘴里。
“往后不要因为二姐的事去迁怒旁人,有时候,眼睛看见的事也未必是真。至少沈家人不是坏人,也没有欺负我,所以你也不能做出太过失礼的事来,这样对你的名声不好。”
柏哥嘴里含着个从没吃过的甜蜜“冰块儿”,抬头看向一脸平和的二姐,心里并没听进去她说了些什么,反而认真地问她,“二姐,那你往后,还会同意让沈二郎做我二姐夫吗?”
襄桐一懵,怎么扯到这件事上头了?
她也没有即刻否定,“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不过我眼下还是没有打算离开咱樊家的念头就是了。”
02
若仔细算起来,霍山上的药材已有七八年未经人开采。
便是襄桐带着沈家人巡山那会儿,也只是浮皮潦草打眼一看。且她在制药一事,本就不算精钻,难免有看走眼或疏漏的时候。
这趟樊大伯来,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所以也就格外仔细。他本想花上整日一个人在山里慢慢查验,也不须劳烦沈庭作陪,但沈庭却一再坚持。
“您是长辈,又头回来山上,我哪能让您独行?况且我从前听桐娘提起过,您曾伤过腿,这山里不少地方陡峭难行,若我真让您自个儿进山,万许发生意外,到时如何和您家里交代?”
樊大伯感念沈庭的体贴,便也不再坚持。
因眼下铁皮麦斛走俏,沈庭先带樊大伯往南峰去。
早先玄武岩壁上稀疏的根茎如今经春日里几场雨水的洗礼早已变得蓬勃茂密,且其中大半已待收苞结种,再不采下药性就不好了。
樊大伯一路走着,一路把眼看要过了火候的生药用衣摆兜了,沈庭在一旁忙取了个装药的布袋子来。
“您用这个吧,若不够还有,都是桐娘从前预备下的。”
樊大伯见沈庭三句话不离襄桐,觉得他似乎对襄桐还有心,有心试上一试。
“我那侄女历来细心,且心也善,只是脾气倔强的要命,任我和她大伯娘如何劝说,都立志不再嫁人,我真怕她老来无靠……”
沈庭没有多想,脱口就答,“不会的,我绝不会让她日后吃苦。”
说完觉得有些逾矩,又赶忙遮掩,“我是说,桐娘那样好的人,即使作为他的旧识,也不会在她危时袖手旁观的。”
樊大伯笑着看他,“对,二丫头自来喜欢逞强,有什么苦楚也总是一个人扛起,还真需要多几个你这样的‘朋友’仗义相助。”
沈庭不敢随意搭话,怕说多错多,反而引起长辈不满。
“对了,您一路看过来,这山间的麦斛可还用得?”
谈起药材,樊大伯才真正地两眼放光。“用得!十分用得。我制药许多年,已经许久没见过长得如此立整饱满的生麦斛了,若是我炮制得当,准保能制出药性好品相佳的上品出来。若依着眼下行市,卖个两百四五十文不成问题。”
沈庭听了自然也觉得高兴。“若真是如此可太好了,那您看,咱是不是即日就开始采药炮制?”
樊大伯何尝不急,只是来了霍山才知道,满山的宝贝确实不少,奈何他一个人只两只手,便是没日没夜摘挖,也得忙上两三个月,且还不算炮药的时间。
“采药的事确实迫在眉睫,可是我一无车马、二无人手,一个人忙活恐有些吃力。”
沈庭想了想,“这麦斛采摘起来可有什么禁忌?”
“说起来也简单,只须找那花已全盛的,看准龙头凤尾茎枝肥厚的,用竹刀割时稍留下一指宽的根,以期来年再发。哦,最好是在每日阳气最盛的时候采摘,这样更有助于保留药效。”
“那依您看,这满山的麦斛,您要分几次炮制合适?”
樊大吉思索片刻,“若我每日只做这一样,日均炮制五百斤是不成问题的。”
“好,那咱们就寻人每日按了五百斤来采。”
樊大吉疑惑,“可是咱们哪来的人手?”
沈庭微微一笑,“如今地里农事不忙,我村里人应有不少闲手,到时找几个人,每日许些工钱,应很容易办到的,只是要劳烦您先教授指点他们采药的基本要领。”
“这个容易,不过我还没从松古药行辞工,这制药的事估摸着最快要从后日开始。”
“这个不急,我先张罗人手,等您的消息随时开始。”
樊大伯见沈庭事情安排得宜,便想好日后若真凭了铁皮麦斛积下巨富,也不能让沈庭吃亏。
只是眼下八字没一撇,他也不好随便夸口。
沈庭见时辰还早,便邀樊大伯再往北峰看看。
“北边还长了几株野灵芝,若您不急着回去,不如随我去看看?”
樊大伯自然不会错过,也顾不得走多了山路,腿脚酸疼。
还是沈庭看出来他走得越家缓慢,才细心询问。
“山路难行,您是不是有些累了?”
樊大伯不想往后再折腾,只咬牙摆手,“没关系,我还能坚持的住。”
没想到,沈庭却极其自然蹲在他身前。“往北去虽然路还远着,但多少缓坡,我背您一段儿,您缓缓乏。”
樊大伯先头不肯,但耐不住沈庭坚持,且威胁他说,“您若不让我背,那我索性直接送您回城吧,省得累坏了腿脚让桐娘埋怨我。”
樊大伯对霍山北峰的药材实在好奇,只得勉强答应,“那就劳烦沈郎,不过说好,只行一段,我缓缓脚就下来自己走。”
不过沈庭这一背,就再没放他下地。
等从霍山回到家中,樊大伯已彻底倒戈,在晚饭时就没停下对沈庭的夸奖。
“桐娘,不是我说,这沈家二郎真是个难得的,不仅明理懂事,还心善赤诚,若我能得这么个侄女婿,就是到了地下见了你爹都再不怕被他埋怨。”
襄桐错愕万分,“大伯,您这是被他灌了什么迷汤?从前也没见您如此盛赞过哪个?就连我堂姐婿,你也不过说他一句‘老成、本分’。若回头给我大姐知道,还不要说您偏心眼?再说,沈家二郎好不好,如今与咱家也不相干,您可别在外头乱讲,省得招人笑话。”
樊大伯见襄桐不认,知道多说无用,不过在他心里,已经将沈庭认作侄女婿的第一人选。
比起沈家二郎的人品,卢氏则更关心丈夫此行的收获。
“净听你夸那沈家二郎了,你也不给咱们学学,今日霍山之行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说起这话茬,樊大伯更是停不下来了。
“这收获可大了。你们不知,我往霍山这么一去,简直如那蜂蝶入了花海,是看了什么都想采,奈何我就一个人两只手,且还被个后生背负在背上。”
襄桐也十分好奇,“我在霍山确实也见过三十多种药材,大伯是打算都采来炮制吗?恐您一人忙不过来吧?”
“这事我同沈二郎商量过了,他说愿意从霍山村替我张罗收徒的事,就从十到十四岁的小童带起,我再找两个在八里铺认识的旧识,虽辛苦些,但应该也应付得来。”“不过这样的话,按着你先头说的,只付生药钱给沈二郎似乎就不大合适了,毕竟人家又是出药又是出力的。哦,他还说可以让我在霍山村一边带徒弟一边制药,到时就住他家里,省得两头折腾。”
卢氏还没反驳,襄桐却立刻站起身,“那可不行,您怎么能住他家?”
樊大伯赶忙澄清,“我没答应!”“我说了,到时就住在霍山的山脚下,找人用半日搭个竹楼、围个大院。反正天日一日比一日热,这一批药材,我至多也三五个月就制得,”
卢氏想想,“那我到时也去,专管给你做饭。”
樊大吉想想,“也行,到时候怕是要做上好几口人的饭,我还真怕应付不来。只是到时候柏哥儿的饭就得交给二丫头做,想想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应该能成吧?”
襄桐见大伯大伯娘这是真下了狠心,也不能拖他们后腿。
“我说不成也没用吧。”“不过若真能趁着这回麦斛的东风起势,咱们辛苦些也是值得的。”
樊大伯见家里人达成一致,满脸憧憬地望着城西的方向。
“咱说干就干,明日我就找东家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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