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陆记因近来主动上门缴税的人越来越多, 蔡老不得不临时新雇了几位专管给商户核商税的账房,因襄桐做的熟路, 新人均交到她手底下带着, 连着才来不久的文书, 她如今也管着三四个人, 除了要多费些心思, 自己动手的时候反而少了, 比整日在堂屋里迎来送往的肇掌柜反倒“清闲”些。
只是这几日,原本火热的楼店买卖却陡然降温,细一打听,原来是那位由杭州府送入京城的嗣子只得了个“宁王”的封号,而太子之位依旧空悬, 所以炙手可热的杭州府田土房舍顿时被打回原形, 很多人也持观望之势。
与此同时,献子有功的国姓爷如今得了南昱王的封号,官家还将杭州府作为封地下赐, 虽不是实封,每年只给近万两的商税作俸禄,但在本地仍是风头无二的存在。
市井小民茶余饭后议论起这事,先是同情宁王可怜, 丁点大的孩子就要离开生身父母,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挣命,同时也着实替南昱王这笔买卖感到划算,只一个儿子换得了王爵不说, 还有一个仅次于汴京的大都会作为封地。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有那眼明心亮的,一语道破天机:我瞧着,官家这番举动不像是犒赏、倒像是为了安抚,太子的位置恐怕且有得折腾。
襄桐倒比旁人多知道些内情,且是亲口听郎大人说起,只因陆记近来多了帮手,她不再像从前忙碌,又开始管顾起弟弟和沈家兄弟的餐食,恰逢一日郎大人来桃叶渡找沈庭议事,顺道跟了来,从此隔三差五也要过来蹭饭。
柏哥难免心疼她二姐,更气恼沈家兄弟,自己吃不算,竟还带外人同来。
好在庆哥前阵子每日给柏哥送饭,柏哥记着人情,才没有当场发作。
襄桐倒是挺喜欢让郎大人登门的,他虽然每次都是“吃白食”,但偶尔也会讲些京里风貌和官场的动向,虽然不是什么机密,但仗着比旁人“先知先觉”,襄桐也感到受益匪浅。
就包括国姓爷封候的内情,以至于后面杭州楼市下跌的连锁反应,襄桐都比市井中早闻讯半个月。
据郎大人说,皇后因承哥儿和郎贵妃沾亲带故的原因,一直不吐口立太子的事,官家为了北方兴兵抗辽,不得不先安抚中宫和后族,哪想皇后待嗣子进京不久便接了五六个近枝宗室的孩子入宫,只说给“宁王”作个伴当,可内里玄机如那秃子头顶的跳蚤一样,只要有眼睛哪看不出来,皇后摆明了要拉旁家打擂台。
寻常妇人,于这风云诡谲的宫廷秘辛未必感兴趣,但襄桐却难免从中嗅到些商机和危险。
“咱们在南边,也不知北方的战事如何,只看着市面上药价大涨,心里就分外不安,真怕一不小心就是战火燎原。”
郎大人摆摆手,“应是不打紧,至多上了秋,那帮蛮子缺医少药没粮吃,也就该滚回去了。倒是西北,实在令我担心,万一这时候被那些有心人利用,来个里应外合就遭了……”
沈庭也不禁皱眉。“那上回您说往西北的事,可有了指向?”
“这件事我鞭长莫及,不过已经写信给我家里知晓,相信那帮老顽固们是十分感兴趣的。只可惜我爹不许我继续插手,还给南昱王去信让他看住我不许离城,不然我可真想亲自往西北去一趟。”
沈庭听他提起南昱王,想着毕竟是从前恩主,不免多问一句。
“国姓爷这回封王,也实在让人不安,他夹在两宫中间做人,直比放在了火盆上烤。”
郎琛似不想多谈,“他自来谨慎,只这回被人给算计了……这件事勿提了。”
“对了,我来还有一事告诉二郎。上回你说霍山有几千斤糖霜要售,我如今已替你打听出眉目了。如今杭州城里的糖霜卖卖均由一‘劳’姓富商把持,我这些天通过京中人脉探寻,原想替二郎牵个线,可是不巧,那劳富商,从前竟是玉家的下仆……我也只得说句抱歉了。”
玉家是皇后娘家,而眼下宫里的各路神仙正为了立嗣的事斗法,确是不好插一脚的。
沈庭也不计较,“无妨,我再想旁的办法就是。劳烦郎大人替我奔波,二郎感激不尽。”
02
郎琛走后,沈庭照例带着庆哥在厨下洗碗,襄桐擦完了桌子,便拿出樊大伯卖药的账本录账。
沈庭从她身侧过来,见她写得入神,原本想打声招呼带了庆哥回铺子,但又不似粘住了脚。
他自端阳那日后,隐约觉得襄桐对他的态度,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虽然说大部分时间,两个人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襄桐看着他的眼神,明显不再像从前看个木头一样,而是渐渐也有了温度。
甚至有时,她也会像在霍山村时一样,主动为他的经营上的烦恼出谋划策,或者偶尔,讲讲她白日里在陆记的见闻。
庆哥见两个人一个低头默默写字,一个则站了一旁傻傻看,咳咳两声,“二哥,我先回铺子去了,你们慢慢聊。”
襄桐这才发现沈庭在身旁,也不避人,而是拉了她右边的椅子,“坐,我这就写完,你等我片刻。”
沈庭澄清,“我,我没什么事,是不是打扰到你了?要不我先回吧
……”
襄桐将这些天樊家的收入记了个总,又把雇人和买炮药器具的钱去了,还剩下两千零四十三六两银子,如果租铺子加买进药材的本钱,还是有点紧张。
“二郎,我有两件事寻你商量。”
“桐娘你说。”
“我想,等入了数伏,就让我大伯和伯娘带着学徒们回城里,到时让我大伯在城里制药,学徒们隔日进山采药,我今日就是想问一句,二郎日后的生药打算如何出?”
“如何出?难道等你大伯进城,就不再我霍山采药了吗?”
“自然要在霍山采药,我的意思是说,你的药还依旧只供给给我樊家一家吗?这样做的风险,其实还是不小的。”
若樊家经营不当,对沈庭自然有不小影响。
沈庭还真低头认真想了一回。“我还是想只和你家联手。先不说我本就不懂药,和旁个陌生药商打交道,唯恐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还有,我信得过桐娘的眼光,若你在行市里都有不能抵御的风险,别家也未必就能独善其身,到时因着分利不均或受损不同,他们再同我扯皮,我哪有那心力应对?还是和你一处才心安……”
襄桐点点头,“好,那我也答应你,无论日后药材买卖是赚是亏,我樊家都和你沈家风雨同舟。”
不等沈庭感动,襄桐紧接着又抛出第二件事。
“方才郎大人说,没法替你寻售糖的门路,我倒是有个想头,二郎不妨仔细斟酌。”
“桐娘有卖糖霜的门路?”
“也只是初初有个想法,未必能成。”“我这些时日不是在做‘揽税’的活计吗?所以也经手了大大小小近千户的税费核算。这里头,除了八成左右的本地商铺,还有近两成,专做那‘倒买倒卖’的水上买卖。”
“水上买卖?”
“简单说,就是每行船到一处,便在当地买了物美价廉之物,等到了下一处,再把贱价买来的货物作为稀罕货高价出手,就比如咱们两浙路的丝绸和茶叶,在本地出产颇丰,寻常货色就不大卖得上价,但转手卖到东境或西北互贸之地,价钱便会翻涨数倍不止。”
“桐娘是说,咱们的糖,也要沿水贩卖?那我们要雇船吗?是不是要信得过的人跟船才行?”
“若说利厚,自然是自己有船有人才行,但我们这数千斤糖,连一间货仓都填不满,想自己雇船还为时尚早。”
“我,我也就是好奇由此一问,那依桐娘的意思,我们是不是就只能把糖贱价卖给倒买倒卖之人了?
“眼下也只能暂时如此。若你在本地有法子出售,咱也可以开个长久铺面,不必做这一锤子买卖,只是眼下……”
“我明白,这糖久存不当容易变味,及时出手是对的。”
“那好,既二郎没有异议,我便带二郎去对门寻章大郎?”
“章大郎是哪个?”
“章大郎家是贩瓷的,前些时日刚搬来这灯花巷,就住斜对门,你应是也见过。我也是替他家核税时才知道,他大老远从龙泉贩来瓷器就是专卖给人配做茶罐的,买家是个专做‘水运’买卖的大舵头。听说什么利大都沾一手,且为人仗义,从来都是现货现银,十分稳妥。我想,若二郎没有旁的门路,我们不妨让章大郎代我们引荐引荐。”
“好,那便听桐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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