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事情的走向和襄桐预料的并无太大出入。
各个她宴请过的商会行首均着人送来了举荐的名录, 襄桐稍一打眼,就看出上头罗列的, 几乎均有着行首们自家买卖在内, 或是捎带上交好了一两户。
李烊在一旁感慨, “果然商人重利, 这个时候也没人愿意假作仁义, 都忙着假公济私起来。”
随即他又问道, “接下来怎么办?果真要把这些名录给左舵头送去吗?”
“不急,你这一两日先着手下经纪分地段查看下名录在册的那些商户,有没有哪家是以次充好滥竽充数的,省得推荐给左舵头砸了自家招牌。”
“然后呢?还要被那些行首们牵着鼻子走?”
“这一回,且先如了他们的愿。不过我相信, 下回咱再张罗这样的好事, 那些榜上无名的商户待看透所谓行会不过是维护极少数业内大户利益的工具,迟早会主动找上咱们。”
“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咱们这回就不能直接向所有来交税的商户同时公布有客商来采办的消息?这样不会让人误会, 咱们其实也是和那些行首们站了一头吗?”
襄桐耐下心思解释,“这件事我是经过仔细考量的。首先,我宴请那些行首们饮宴,一为当面试探他们底细, 不是每个行会都是损人利己的小人在把持;二是为了麻痹行霸们的防人之心,先做个样子,等他们掉以轻心,我们再给予奋力一击。”
“更重要的是, 虽然很多实力不够强大的商户时常受了行会的盘剥或打压,但他们从前除了依赖行会给予他们的支持,并没有太好的求存之法,甚至在有声有色将要奋起的时候,只因着行会里行霸们众口一词的诋毁就会彻底再无翻身之日。所以咱们若贸然倡导众人越过行会直接和我们谈合作,大多数人是不敢冒头招祸的。”
李烊根据襄桐的引导,已经彻底解除了疑惑。“我明白了,若这一回,咱们推荐给商船的货物真能够脱手获利,那些中底层的商户才会真的相信,除了所在的行会之外,他们还有别的可行的选择;而同时,他们也越发会认清商会的行首们在利益当前,只会顾着填满自己的钱袋,才不顾别个吃糠咽菜。”
“正是这个道理,所以咱们必须得迂回着来。毕竟我这个掌柜的和咱们新店一样,眼下还不够硬气,等什么时候市面上半数左右的商户愿意脱离商会和咱们打交道,那些所谓行首们自然再不足为惧。”
“掌柜的,我不得不说,你实在是个特别大胆之人,但你做的决定,又总是让我感到十分稳当,且又大快人心。”
“没法子,我就是苦日子里熬出来的穷人,但凡有些许能力,总想着尽我所能改善不公的地方。”
“那我这就着人去查名册上商户们的底细,这个时候,万不能鱼目混珠,伤了左舵头对咱们的信任。”
“你说的不错,要不是左舵头和我旧邻章大郎交好,他也没想过靠牙行寻商户。其实大部分外地客商来了,哪个又不是先寻了行会问价,至少出了事还能拉上保人说理。”
“掌柜的不用怕,若论做保山,哪个能比咱们做牙行的更有底气?咱们可是清清白白,无论荐了谁去,钱都揣不进自己腰包,再公正不过……按着你这个思路发展,我相信,往后再有外地游商往来此间,头一个想到能问事的地方,便是我们这杭州城里规模最大,也最具公信的陆记牙行。”
襄桐听着李烊畅想,也适时提醒,“我相信咱们陆记会越做越大,越做越好,但与此同时,随着咱们自己的壮大,尤其要注意保持最初的本真之心。尤其面对以后可能发生的外在诱惑,万万不能起贪念、失公允。”“我们不妨先立个规矩,若哪个牙纪敢利用差事之便私底下收受买卖双方的好处,一经发现立即从我们陆记除名,且要在行内广而告之。”
一向守城稳重的李煬这回竟十分认同,“不错,也只有重罚才能让人兴起敬畏之心。回头我就把这条加入奖惩的规矩里,也张贴在店内最显眼的地方。这样不只警示自家伙计,更是告诉外人,咱们陆记不搞歪风邪气那一套!”
02
次日午后李烊便把甄别后的名录交到襄桐手里。
其中绝大部分,确实有着雄霸一行的实力,但论起物美价廉却实在不能够,毕竟行市里的价格大都有着行首和商行垄断,旁人只有听命的份。
襄桐把名录来里滥竽充数上不得台面的几家剔除后,就亲自把名录送到了灯花巷。
说起来,樊家先头赁下的屋子眼下正借给左舵头暂时落脚,也正因此,两方面才能如此快地建立起彼此的信任。
左舵头是这水面上数一数二的大买家,从前在各地本已有些固定的采办渠道,但为了保持货物质优价廉,还是不介意广开渠道。
如今襄桐送来的名录,左舵头一一鉴别后,发现里面大部分,都有过往来。
东西都是好东西,就是在价格上没甚优势。
襄桐早有预料,“左舵头先选了得用的,我下回准备会荐了更多优质且诚信的商户给你。”
左舵头想想,无论如何都是要把船舱填满的,索性在不同行业选了几样,数量将将够装满底仓。
襄桐又从中穿针引线,安排两方人见面。
其中有些是和左舵头打过交道的,场面上不免抱怨,“您既来了怎不来我铺子里上座,也好让我尽了地主之宜?”
左舵头说话直接,“你若肯把货价降上两成,我哪里还需四处奔波。”“再者说,有樊掌柜的牙行居中替我奔波,我只需坐等好物上门,何乐而不为?”
如是十来日过去,左舵头将商船装得满满当当离开了杭州府的地界,且说一两个月后还来。
与此同时,杭州府里的商户们因陆记这次的“举荐”也闹得沸沸扬扬。
最开始,只是少数中底层的商户抱怨行市的行首处事不公,让真正需要扶持的店铺失去了公平竞争的机会。
后来,连着行会上层里面一些被边缘化的元老们也生出了不满,凭什么好事都被旁人给占了,每年的会费他可是比旁家还交的多呢,最后不知肥了谁的腰包。
慢慢地,有那心思活泛的,掂量起往后的路。
商会的扶持眼瞅着指望不上了,不如把宝押在如日东升的陆记身上?
想她陆记管着绝大多数商户的揽税营生,结下的善缘不知凡几,若能让陆记拉扯一把,才能有继续在行市里分一杯羹的可能。
于是,不少头脑清明且有胆识的率先找来。
“若下回还有外间商队来咱们杭州采办,樊掌柜可否替小店美言一二?”
襄桐故做惊讶,“这却有些为难,您行会的行首说,除了他举荐的铺户,旁家再难取信。”
那人许是被压迫的狠了,且也知道陆记实力,当它是最后的稻草,只连连发愿作保,“樊掌柜没跟我打过交道,自然不知我的为人,不过我愿在此立誓,若我铺子里的货物以次充好价钱虚高,就让我家买卖在杭州府再经营不下去,一辈子不得翻身。”
襄桐低头想了一瞬,“这样,如果你确实能保证经营的商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你求的事我便应了,不过这事若成了,你也不要声张,省得到时惹出罗乱。”
那店主本就不敢明目张胆和行首对着干,听完忙不迭应了,“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他怕襄桐只是空口白话,又从袖子里掏出个红木匣子,“这是我小小心意,还望樊掌柜笑纳,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结果襄桐却把眼一立,“您这是做什么?难道要人说我是因为收了你的贿.赂才肯施以援手的吗?”“东西你拿回去,只把你方才的保证落到实处就是对我最大的谢意。”
“是小老儿糊涂了。樊娘子如此大气,某心里敬服,若往后,您有用得上的,只管开口吩咐。”
“那些都是后话,您先回去等我消息,若事情顺利,我这一两日给你消息。”
不过数日,来陆记寻襄桐“托关系走门路”的商户就有近百家。
这其中,不拘城东城西,也不乏有本就有上下游关系的铺子,襄桐从中牵线搭桥,很快就有捉对而成的铺子。
他们或是因为距离远而两不相闻,或是因为从前被行首打压没造下好口碑。
如今陆记肯出面做保,经纪们更是跟着鞍前马后验看维护,很多垄断于行会手中的买卖逐渐有了迁移。
行首们后知后觉,等发现问题严重的时候,底下大部分“吃不上”和“吃不饱”的店主们,早已暗中在陆记投了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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