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襄桐在城北分号的所为, 很快得到了更多铺户的响应。
她这回没有想着收敛锋芒,反而接二连三又大兴起一系列举措。
其中的重中之重, 便是将收集到的信息用心存底和兴办劳力工市。
信息存底倒还好说, 不过是将过去经手之事落到纸面再逐一细化分门别类, 诸如记录每一行都有哪些商家、每个商户大致都经营了多久, 在何处落脚, 且还给他们按信用和货物品质排了名次分了优劣等级, 以便于往后向外人举荐时做个内部的参考依据。
劳力工市这一头,侧重于用人方和闲散劳力的双管齐下,无论是想招工的,还是欲找活计的,都可以免费在陆记登下信息。
商家要注明店铺的名称、位置、用工的要求等详情;而要务工的人则要留下姓名、下塌处、求职的意向以及有何专长。
总的来说, 和从前人牙子做的活计基本雷同, 不过最大的差异在于,陆记并不接受死买死卖的情况,且要全凭着当事着自己的意愿。
这也就在一定限度上防止有人私卖人口。
这一举措的兴起, 果然引发了买卖双方的赞扬,皆称大大便利了劳工双方互相选择的余地。
但是同时,因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很快也掀起了反对的声音。
先是有买卖家仆的私牙跳出来表达不满, 说陆记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后来,连着有正经凭照的牙行也都联合起来,声讨陆记是为了在行里称霸, 才做下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出来。
一时间,抵制的声音四起,甚至有些身后有靠的牙行,连着先头吃了暗亏的各业行首们均联纵起来,一起寻了门路找到杭州知府的后衙面禀知府大人,直说陆记夜郎自大,且有欺行霸市之嫌。
知府大人惯来讲个中庸之道,既不想得罪樊家身后的南昱王府,也不想挺身而出站在陆记一头,只把当事人叫到一起,做个和解了事。
和解是和解不了的,陆记为了公理道义,对家的人为了切身利益,哪个都是寸步不肯想让。
襄桐做到如今这个地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退缩,况且,民心向背,陆记如今人望正高,那些少数人除了白骂几句,丝毫改变不了眼下工市欣欣向荣的大好局面。
告黑状不行,于是便有人打起了歪主意。
“他们陆记不就仗着揽税的事才和商户们打通了关系吗?它陆记能做得,凭什么我们做不得?”
于是果然有人到知府大人跟前毛遂自荐,“我等愿为官府出力,承担揽税之事。”
这件事,知府大人早有心念,“既然揽税之事确已初见成效,再让陆记一家孤军奋战确实不妥,那我便将杭州府划做三个部分,再选两家牙行和陆记同担此重任。”
众人摩拳擦掌,甚至有人备了厚礼乘夜去后衙“拜见”。
可是知府大人怎肯轻易将这肥肉散了出去,早在心里分派好了人家。
其中一家给了他自己的一位古姓近亲,并事先谈好了分成。这般无本万利的事,他不好一开始就自己出面,只能交给信得过的族人暗中操作,省得败坏了官声,再则,如今有个陆记顶在前头掩护也就不那么打紧。
第二家则给了一位姓刘的本地商户,那人手里本没有牙行,而是主做丝绸生意,如今为了揽税的营生,特意雇了不少能写会算的人手,又买下家经营不善即将歇业的牙行做底。
那些暂没得着利的牙行和商户,也没气馁,均围绕在这刘姓商人周遭,一来为了看陆记吃瘪,二来因刘家往上数两代,曾是当今后族玉家主母的远亲,虽眼下离得远了,但北方战事正焦灼,玉家的势头如日中天,没有哪个敢站出来公然反对。
那位刘老板也属实是个“人才”,他虽然没经营过牙行,更不懂揽税,但却有些急智,筹建伊始就用重金挖角了一个在陆记总店做管事的人来当二柜,不过十数日就把个揽税所张罗起来。
李烊知道了颇愤恨,愤恨的是知府大人卸磨杀驴,愤恨的是从前的陆记人吃里扒外。
襄桐却不太担心,“刘记纵使能从陆记偷艺,学得不过是个皮毛。”
李烊也咬着牙赌咒,“不错,他们那帮眼里只有浮财的黑心肝破落户,纵使得了再好的法子也用不明白。我相信,咱们陆记定是能笑到最后的赢家。”
全然已经把另两家当做势不两立的仇敌。
话虽如此,但三家分管三个区域,并没有大的交际。
若说有什么联系,也只能在年底拢账的时候看出个优劣对比。
另两家揽税所开业前夕,官府的于主簿特意到了陆记一趟,把先头给陆记总店的商户册子又收回了多半。
其实这些册子另有备份,于主簿这一行,主要是给那两家撑腰造势来了,言外之意,是让陆记不要插手另两处的事。
蔡老为这事还特意来宽襄桐心,“咱本就没甚根基,太过招人眼热对你也不好。你只专心做好城北,旁的也不要在意。”
襄桐在城北的那部分倒是没动,但城西商户最多的那部分却实打实地被人连锅端走,给的还是那位古姓商家,知府大人所谓的“一碗水端平”不过成了戏言。
襄桐其实早就想过,揽税如此重要的事,不可能永远只在陆记一家之手,但知府大人吃相如此难看,还是让人齿冷。
“您放心,我并不当意。左右先头咱们把该做的都做好了,旁家就算有什么大才,也未必能越过咱们去。”
襄桐的信心不止源于在市面上闯出了名头、抢占了先机。
而是她对于未来两位对手的为人摸得清楚。
但凡是夹杂了太多私心的人就做不到公平公正,而但凡有不公之事,人们或是要奋起抵制、或是要敬而远之,总归是疖子总要出头,她相信论行事磊落和人心向背,没人能出陆记左右。
果然,时序入了十月,天气彻底转寒,而上一季结束,新一轮的商税揽收马上开始,市面上再次闹出了风波。
02
襄桐起初并未十分去留意古家和刘家的动向,三家本就划好了区间,全凭各自本事吃饭,她只防着对手不下绊子就好,无须过分关心。
纵使这样,市面上的风闻还是像是鸟雀的翅膀一样,源源不断传入襄桐耳中。
所谈论的内情皆和古、刘两家开张以来的种种劣行有关。
李烊说起这些事的时候,颇有些嗤之以鼻。
“我说什么来的?那两家哪肯老实本分的经营,这才开张几日,就已经有百十来个商家联名去衙门口击鼓,说是被黑心揽户坑骗了钱财。”
襄桐打着算盘审核着书案上的税册,似乎毫不惊诧,连头也不抬就附和了李烊一句,“他们之所以要做揽户的买卖,图的就是一个‘利’字,况且,这税种按着历年律令本就有着模糊不清的地方,就低就高的标准商户也未见得能说得清楚,古、刘两家如今上头有人遮着,正是磨刀霍霍等着宰杀肥羊,又岂会束手束脚。”
李烊点头,“要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总归有章程在那摆着,高了低了都是进了官中府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而已。偏那两家竟然利用这税率的差额,公然像商户们所要好处,若哪个不依,就会被变本加厉地盘剥,只怕时日久了,会积下民怨。”
“这也不是我们眼下能管的事。”
李烊也明白,有知府在背后撑腰,古家和刘家只怕有恃无恐的很,但他实在担心,按着这个架势,待明年重新厘定揽户人选的时候,陆记还有没有机会继任,毕竟陆记在襄桐的带领下,行事如此清明磊落。
“要不,掌柜的抽空把这事同南昱王府说说?”
襄桐还是一副气定神闲,“没什么好说的,纵使王爷肯开这个口,知府大人也未必肯照做。何况我也不想拿这鸡毛蒜皮的事给王府添麻烦。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咱们只管独善其身,也勿给旁人招祸。”
“那来年,若是揽户的营生被收走了咱们怎么办?”
襄桐略顿了顿,“这揽户的身份,于我们最大的便宜,其实不在盈利薄厚,而是在于我们通过揽税结交下多少人物、又积累下多少人望。我们做得是至诚至信,总不会因没了揽户的身份就立时山穷水尽。况且,这一行做不得,咱们大不了专做劳力工市和旁的就是。”“我想,我们用心做完这一年,哪怕明年真的被替换下去,也无愧于心。”
“掌柜的说的不错,我相信,若论公允,再没有哪家可以和您、和我们陆记作比。”
襄桐欲言又止,其实她眼下也不如表面看起来的淡定,因为她心里已有预感,接下来不到一年的时间,她还有许多硬仗要打。
她不指望真的能凭一己之力改变整个杭州商市的格局和形态,但至少,要让更多的人明白,只有在公允和正义的环境才能维持商户们的根本利益。
她已经率先朝前迈出了第一步,那么接下来,便会有更多的人会沿着她的足迹往前一步步开拓。
且这一步步走了出去,就再不会有人再倒退回去。
就好像如今古、刘两家的劣迹,其实从前又有哪个商户没经历过盘剥呢?
如今不过是因着有陆记独树一帜的清正公平入珠玉在前,才令人敢于去府衙击鼓鸣冤。
当然,陆记如今,也定然成为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到了十月底的某一日,果然有人再按捺不住要发作。
李烊午后带着满脸忧色上到二楼。
“掌柜的,咱们知府派人来请,说请您和蔡老过府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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