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
01
虽然官府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但蔡老担心陆记树大招风, 会给襄桐和底下人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当日决定主动辞去替官府揽税的营生。
“如今揽税就像是烫手的山芋, 我们一无人靠, 二没自保的本事,既然迟早要被旁家抢去。我想, 索性趁着眼下没伤了陆记根本, 就先放手了吧。”
襄桐欲言又止, 她只怕舍了揽税的买卖, 知府仍然不会轻易放过陆记。但陆记是蔡老的,她也没有余地反驳。
知府得了蔡老的请辞,不等隔日就派人来盘查旧账,这回倒是没再提有人投状子的话。
交割的时候,襄桐没有出面, 而是委给了陆记总店的人代理, 只因南昱王府的太夫人这几日病情有些反复,王妃侍疾时也染了风寒。襄桐虽是个外人,但到底比外头的人可信,且也有些手腕, 一时间倒在王府里做起了临时的“管家婆”。
南昱王也日益表现得不安起来, 除了忧心母亲和发妻病情, 担心长子安危,还有一层不能向外人道的原因。
听秘密造访的杭州总兵魏将军透话儿,虽然外间一片岁月静好, 但北边境外似仍不太平。
辽军被击退后没能卷土重来,竟不是玉家的首功,而是因着金兵偷袭了辽国王都屠灭了近十万壮丁,才迫使辽军放弃了在外的战局回去自救,但还是迟了一步,金兵已经占领了辽国的大片国土,而且如今辽军残部已经向金人投书称臣,眼看北境外几乎全都成了金人的天下。
金人历来阴狠狡诈,此前对大颂也是虎视眈眈。从前大颂靠着金、辽互相制衡才得以保北方微安,如今金人一家做大,恐不是什么好征兆。
安省了不过两三日,南昱王妃的风寒终于有了起色,知府那头却再次派衙役登门。
彼时,襄桐正在王妃跟前汇报前一日府中的琐事,只见二门上的婆子进屋吞吞吐吐来报。
“樊掌柜,有官差上门,说要见你。”
其实说的是要提审,那婆子不好当着主人面造次。
襄桐怕王妃跟着着急,也没细问,“王妃您先歇息片刻,我去外头看一眼就回。”
到了大门口,果然有穿了皂衣的衙役在门房里吃茶,见人过来,把手里茶碗一放,不由分说就上手来拘人。
守门的家丁壮了胆子上前拉扯。
“这里是南昱王府,尔等怎敢胡来?”
为首的官差从怀里摸出几张薄纸出来。“我们是奉了知府大人之命来抓梁家逃奴的,官文凭契俱在,若哪个敢拦,定要治他个扰乱官差办案的大罪。”
家丁虽不识字,但上头猩红的大印可认识,顿时不敢乱妄动
襄桐冷眼看见那两份文书,一份是官府拿人的府令,而另一份,赫然是她当初卖身到梁家时签的契文。
襄桐知道知府定是想法寻到了梁家人,这才串通一气做了好大这一个局,她也知道家丁是不敢公然和官差作对的,只趁着在门里还能言语,和家丁嘱咐,“烦劳彭三哥去寻王爷和沈二郎,就说让他们不要为我的事轻举妄动。”
官差却没给襄桐更多时间。
“啰嗦什么?还不速去府衙投案,省得耽搁大爷们晚上喝花酒。”
02
襄桐被衙人推搡至府衙内堂,没见着“原告”的梁家人,倒是知府和一个从没见着过的白面文士正在热切攀谈。
确切说,是知府正在巴结讨好甚至还亲自捧茶。
见衙人带着襄桐进来,知府这才移开视线,随即皱眉。
“不是说了让你们请樊掌柜的过来?怎么这般没有礼数?”
竟只字不提缉拿逃奴那一码事。
襄桐没顾得上深究那狗官究竟憋得什么坏水,先往他上首的那人投去一瞥。
虽然没穿了官靴,但周身气度不凡,腰间的玉佩一看就是价值连城,顶顶要紧的,是他身上的华服上,流云呈祥的暗绣应是产自汴京的京绣。
那文士也在打量襄桐,见她毫无惬意,微不可见皱了皱眉头。
随即咳了一声,知府便识趣地遣了旁人,“你们都下去候着,我有要事要谈,不许闲杂人等近前。”
襄桐越发狐疑,觉得知府这态度,不像是是要治她的罪,难道是和来的这位有关?
但是那人没表现出半点善意,应该也不是友人。
知府大人就在这时开了腔,“今日请樊掌柜的过来,是有桩天大的好事临头。”
“哦?我倒不知,知府大人寻我还有什么好事?”
“这是什么话?”知府刚想发作,那文士又咳了一声。
知府便又不得不装做恳切的样子。
“樊掌柜是个爽利人,我呢,也便不同你兜圈子。”“我身边这一位,是从上京来的贵使,即将担任太子府的詹士,你且尊称一句唐大人吧。”
太子府詹士?
果然是从汴京来的,还和皇后有关。看知府如此逢迎的态度,应是来头不小。
不过他找上自己,会是什么事呢?
襄桐怕开口露了怯,并不应承,先打算静观其变。
那文士见襄桐既不示好也不翻脸,立时觉得有点意思。
“樊掌柜,想来是方才没太听清知府大人的引荐,不过不打紧,唐某历来是个有耐心的,不妨再仔细和您透个底细。在下虽是七品芝麻小官,但家父正是当今国丈玉老将军麾下的首座谋臣。”
襄桐心里一嗤,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所以唐大人不远万里而来,只为了在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市井小民跟前炫耀身份吗?”
“这个,自然不是。”唐律嘴角一挑,鹰隼般的眼睛放出一片寒芒,“我听闻,樊掌柜是这杭州城行商人里不可得的人才,所以我今日来,是想和樊掌柜的谈一桩买卖。”
“只怕唐先生手里,没有我想买的东西。无论唐大人要卖什么,都是找错了人,纵使您手里的货物再好,我却一定出不起您要的价,索性别说出来损了自己脸面。”
“诶,你先别急着拒绝。”“我方才还听知府大人夸赞樊掌柜是如何胆识过人且蕙质兰心,怎么竟连我要什么价都不敢听听?
襄桐本想再啐他几句让他没脸,但转念一想,看看他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也无妨。
“唐大人若想说,我也拦不住不是。”
唐律还当襄桐肯服软,又恢复了颐指气使的态度。
“我要卖予樊掌柜的,是你的自由身,以及你全家老小未来的富贵荣华。”
“唐大人这话说的可实在不招我爱听,我的自由身,当初沈家人早用银两替我赎回,至于什么富贵荣华,我们樊家都是穷地里刨食的命,恐怕无福消受。”
“那可就可惜了。”“据我说知,当初沈家从梁家买你的时候,梁家主母出过一纸放奴文书,不知这文书可还在?若你拿不出,原有的卖身契可就还是做数的。”
襄桐立时反驳,“放奴文书在我家中,我立即就可取来。”“再者说,即便放奴文书不在,知府衙门里有我当初归籍的底档,应是能证明我当初已经恢复了良籍。”
知府在一旁冷笑,“这个不巧了,前几日府衙的卷房漏雨,损了些簿册,我方才着人去寻底档,你所谓归籍落户的那些底档无从查证。”
襄桐陷入了沉思,看来,这些人已经做好了局。
唐律看襄桐不再反唇相讥,自觉到了时机,随后起身走到襄桐跟前。
“说起方才的提议,其实樊掌柜不妨再考虑考虑,总归事情简单的很,我只要樊掌柜帮我做一个证人,事成后不仅当面将你的卖身文契销毁,还会接你全家去汴京享福。”
襄桐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不急着撕破脸,“证人?证明什么?”
“证明南昱王辱骂官家、诋毁中宫,大逆不道、心怀不轨。”
襄桐这回终于确定所想,果然这人所图甚大,这是要借着自己让风雨飘摇的南昱王府彻底从世上绝迹。
虽然他猜的不错,如今郎太夫人依旧还会对宫里那两位夺人血脉的贵人言辞微微,但这话襄桐却不可能认。
“唐大人说笑了,莫说南昱王府蒙官家深恩得封王爵一直心怀感念,便真是有什么不实言论,我一个小小的无知村妇,又如何能证明您方才所言。而且我说了,也无人信。”
“那也要看这话是从谁口里说出来的。其实我也想过从其他人身上入手,但都不如樊掌柜你的身份合适。一来你受过南昱王的恩惠,二来你家里弟弟和那家还认了干亲,你说的话总比旁人可信。而且,就算有些人未必相信,但是咱们那位多疑的官家,可不好说喽。”
襄桐瞪圆看他,“你竟是要让我进京面圣诋毁南昱王?”
“呵呵,谁让当儿子的玩了招金蝉脱壳凭空消失,我要是不下点猛料,将南昱王府连根拔起,又如何能安中宫的心。”
襄桐这回彻底明白过来。
原来中宫早就想趁着宁王离京在路上动手,只是不巧被郎琛带去的人给截胡了。
所以中宫怕宁王归乡后再生后患,这才想了个如此阴险的计策。
知道了对方目的,襄桐把心一横,“唐大人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心思了,纵使你今日屈打成招,我待面圣之时,也定会反口不认,索性你给我个痛快,我在黄泉路上也走个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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