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杭州城里百姓云集、居大不易,就拿梁家人投宿的潘家邸店来说,只一间逼仄朝北的普通下房,每日就要一百二十文的房钱,且还要另算热水和嚼头。
沈赵氏一辈子俭省,光是听个数目就直咂舌,而且,即使她舍得花钱,寻常店家也大都不愿收个濒死的伤患入住,怕人没在门里,添了晦气反耽误生意。
如此一来,想要寻个踏实住处,就只剩下赁屋一途。
沈赵氏一贯是听她家大郎二郎的话度日,如今大郎去赴考,二郎又昏着没醒,她冷不防失了主心骨,半分也担不起来。
襄桐新来沈家,本不想强出头,但见当家的主妇万事拎不起,万般无奈下,只得省去伏低做小那一套,为了往后的日子熬心力。
襄桐在杭州城只待过一年,地面算不得熟,这会儿不敢托大,直接去隔壁米铺寻了她堂姐夫李炳,央他荐个稳妥的房店经纪来,恰赶上李炳他没出五服的族兄李烊就是做的这行当。
襄桐为防樊家人跟她操心,也没同她姐夫细说被典卖到沈家的细情,只说是梁家手头紧,才用她换了钱,李炳性子直,竟也信了。
“沈娘子、樊大姐儿。”李烊四十上下,就住在左近,没吃完晡食就被李炳拉来了。
“李家大哥有礼,这么晚还劳烦您跑一趟,实是对不住。”按岁数,襄桐足小了两轮,但从李炳那头论,就是平辈人。
“不碍的,听说你们想在附近找个落脚的地方,且希望明日就搬?”
“正是呢,我家娘子从霍山村来,家里二郎受了伤不好往返折腾,为着复诊方便,想就近找个住处,还请您多费心。”
沈赵氏见襄桐说话妥当,且来的是她远亲,索性只在一旁陪着笑,很怕说多错多跟着添乱。
李烊见榻上躺着的沈庭,估摸着沈家也不会是什么殷实人家,先探她口风:“附近的空房院倒是有,却不知沈娘子想要赁个什么样的?”
沈赵氏看问到她头上,只直说:“不怕您笑话,我这小门小户,又是头遭进城住,只想租个便宜些的,小一些也无妨。”
“那是要带了院子独门独户的,还是分了门的楼间儿?”
沈赵氏看向襄桐,襄桐知她是不懂其中差别,代她作答。“家里有病患,这些时日难免要熬些药汤,最好是能生火笼炊的地方。”
李烊想了想答道:“那就得是带院子的了,那些楼间儿多是十几户共用一个灶眼儿,寻常住户都是叫了外头吃喝,与你家不大适宜。”
沈赵氏一听这话,有些担心:“带院子的住处,应是也贵一些吧?”
“这个自然,不过沈娘子也不必过虑,咱们杭州城中有官营的公房专用于救助有了难处的百姓,有的屋舍不过几百文就能住上一整月,逢了灾年还有减免。当然,这样的屋舍大都修缮的有限,难免鄙陋。”
“屋舍破旧一些不打紧,有片瓦遮身就成。”沈赵氏赶紧表态。
“既如此,我明日去替你们问问,若有合适的,当日应就能住进去。”
“那就多谢李家大哥了。”襄桐赶忙致谢。
沈赵氏见他说得轻松,心里反而有些顾虑:“劳您费心,却不知道,这屋子若能租得,如何谢您?”原来是担心中人钱太高被狠宰一笔。
李烊摆摆手:“都是亲戚间帮忙,就休提谢不谢了。再说,这房子能不能租成,要看楼店务那里有没有空房,我只不过帮你们问一嘴罢了。”
沈赵氏这才放心:“真是不知如何感激您了。”
02
送走了李炳李烊,天已经大黑。
当归听说沈家人终于打算挪窝儿,态度都好了许多,连捧来的药都是滤好的。
“有劳小哥了。”襄桐主动接过药,端到医榻前递给榻边坐着的沈赵氏。
沈庭双目紧闭,气息微弱,牙关也难撬开。
药汤顺着他下巴就往下流,沈赵氏皱着眉擦了擦,又继续蛮喂。
门口恰这时又有人来了。
“赵大娘,我把你家三郎接来了,就在门口马车里,不知该往哪处安置?”
沈赵氏听了赶紧放下手里的药碗,嘱咐襄桐一句:“二牛帮我把家里生病的三郎接来了,我去看看,你在屋里替我守一会儿。”
说完急急往外头去迎。
襄桐见人一溜烟出去了,索性端起案头的药碗,继续给沈庭喂起来。
襄桐的娘当初是病死的,那时她也是这么守着伺候汤药,看着眼前人的样子,难免有恻隐之心。
稍稍垫高沈庭的后脑勺,省得一会儿呛了他,又轻捏了他鼻翼,让他微张了嘴,趁着空档,用勺子一点一点地往下顺,总算比先头强了许多。
等沈赵氏回来,药已经送进去大半。
“还是你有法子,我今日喂他喝药,撒出去的倒比咽下去的还多。”沈赵氏也不知是夸是臊,顺手递来个纸包:“这是二牛在路上买的,澄沙馅的馒首,有些凉了,你留着吃。”
襄桐来的急,确是大半天水米没沾牙,却没忘记本份。
“娘子吃了不曾?”
“我还有呢,你吃你的。”
“唉,那我把药喂完就吃。”说完又关心一句:“二郎他可能吃得些什么?”
“先头当归小哥施了碗白粥给我,好歹喂下去多半。”
襄桐点点头:“那就好。”
能吃下东西,伤才能养好。
沈赵氏见襄桐照顾人似有一套,掂量了一番,终于开口:“那个,我那三小子庆哥儿,眼下被安置在邸店里,我想着,今夜咱俩个得有一人去邸店,另一人守着庭哥儿……”
搁在以前,襄桐多半会答:听凭娘子安排。
但这个沈赵氏,是个心里没成算的,襄桐不得不凡事多思量思量。
“不知道三郎他是什么症候?眼下好些了没?”
“前几日有些发热,眼下倒是没有大碍了,就是夜里有些咳嗽,从家里带了现成的草药来。”
襄桐听着似不是大病,主动请命:“那我便留下照顾二郎吧,您辛苦一些,在邸店照看三郎,您看可好?”
“此间夜里冷,你一个姑娘家别熬坏了身子,还是我留在这儿吧,你去邸店。”
襄桐坚持:“方才见娘子走路扶着腰,定是损伤着了,今夜有我在,您就先好好将养着些,等明日寻房舍,还须您相看拿主意的。”
沈赵氏说不过襄桐,心里领情,嘱咐她几句,这才往邸店去。
襄桐守着沈庭,也没个倒头,索性也不睡了,时不时替他擦了虚汗,或是喂他些水,不觉就到了第二日。
早间给沈庭擦身喂食送药时,还逢上梁柳氏带了茂哥儿芸姐儿来,两头都似不认识一般,半句话没有。
只芸姐儿欲言又止,茂哥儿满眼不可置信,悉数都被梁柳氏一个眼色瞪了回去。
日上三竿,沈赵氏才过来,还领着个十来岁的小童。
“昨晚睡的太实,醒来已过了辰时,二郎他这一夜还好吧?”沈赵氏赧然道。
“娘子放心,二郎还好,夜里也不曾醒来,倒是您,怎地有些盗汗?”
沈赵氏其实有些不爽利,为了两个儿子强咬牙挺着:“我没事,年纪大了身子就发虚。”
其实她不过四十出头,还不至虚成那样。
襄桐看着沈赵氏身侧蔫巴巴的小童又问:“这是三郎吧,可好些了?”
“热症好的差不离了,就是没什么精神。我想着今日就寻了新住处,索性把客房退了,今日一家子一同搬了去。”
沈庆虽在病中,但人小鬼大,见他哥身边守着的是个年轻女人,拉着她娘问道:“娘,这个大姐儿是谁,我怎么没见过,她长的比二姨家的表姐还好看。”
沈赵氏张了口,有些语塞,按文契说,襄桐是沈庭典来的娘子,沈庆该叫她一声二嫂的,但眼下事情又没定,真有些为难。
襄桐却先抢了口:“这是庆哥儿吧,我姓樊,你叫我樊大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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