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沈赵氏从前在霍山村过活,吃的是自家的存粮和地里的菜蔬,若短了什么也多是用米粮去换,对杭州城内的物价没有半点谱儿。
这次拿了二十几个大钱出来,已觉得不少了,还当和在家时一般。
襄桐也不为难,出了门后把手里的铜子儿点清了数目,先奔了北边的菜市桥去。
从前梁家住的寿安坊就在桥北,是她为数不多熟悉的地方。
这个时辰是菜市将要下行的当口,运气好或能捡了漏儿。
菜市由东向西整占了一条巷,襄桐掠过东边整齐林立的铺户,只偶尔问个价儿,随后直奔西头临近水门的地方。
东头铺面里的时蔬虽全,但即使过了正点儿也不会贱卖,反倒是来城内贩菜的小摊主们急着回去,肯让价更实惠些,且桥头有贩水产的渔船,都是活卖的,七八月份把上三十文钱就能得上一篓子活鱼。
路边的摊主多着急归家,见有人走过,也不吝惜嗓子高声唱卖:“菠棱,菠棱嘞,今晨新摘的菠棱,八文钱一大篮筐。”
“小娘子停停脚,看看我的白菘,一颗只要三文钱,管你一家能吃上三顿。”
“白菘有什么好吃,不如尝尝我家的冬笋,天不亮新上山拔的,又鲜又脆,佐上风鸡、腊肉又是个年……”
左边卖蒲芦、芥菜、茭白的也不甘示弱,竞相叫卖。右边卖莼菜、藕条、水茄的更忙不迭唱喝。
都想着能倒卖空了再走,到了这个时辰,只能贱价抛售。
襄桐手里银钱有限,只能精打细算,她先拣了一大棵翠绿多汁的白菘装进篮,又买了三文钱的菠棱。
其他时蔬虽也不贵,但不如这两样实惠。花上六文钱,四口人两日的鲜菜就不用另买了。
想想又觉得吃的有些单一,遂花了三文钱买了一只鲜嫩冬笋,管是熬汤炖菜都使得,最主要是存得住,吃不完拿盐渍上就行。
顾虑到沈庭沈庆都在病中,且沈赵氏看着也一身疲态,襄桐打算用省下的钱买点荤食。
白肉贱,红肉贵,西子湖虽还没到二月开禁,但有私塘自养的渔户每日都来,收市时一条草鱼不过卖七八文,比起五十文一斤的猪肉和九十文一斤的羊肉,真是寒门小户的首选。
只是今日不巧,水门处一条贩鱼的乌篷船也无,竟是早就售空了。
襄桐无法,只得花两文钱买了块豆腐,摊主急着收摊,又饶了她半张豆腐衣。
旁边卖粮食的赶趁推销:“剩下这半袋子粟米只要五文钱,连袋子也送您了。”
襄桐拿眼看过,米不是新米,但总有四五斤,正好掺着粳米煮粥,也痛快应了。
这时再看手里的钱,只余下八文,割肉也得不了许多,掂量着实在不行就买上几个鸡子儿,结果满市面也没瞧见一家。
想来想去,襄桐拐进了北边的巷子去碰运气,把东头住着家姚姓的屠户,每日少说要宰杀三五头活猪,一两只肥羊。
肉吃不起,买上些猪骨熬汤也是好的。
“这不是梁家的桐丫头吗?有些日子没见你家来买肉了。”
襄桐倒没想到时隔两年姚娘子还记得她。
“姚大娘子日安,给您拜个晚年了。梁家早就搬走了,我今日是替新主家来买猪骨的。”
姚娘子一听,敢情这是襄桐换了东家,怕撞了晦气也不好细问。
“还没出正月,吃什么猪骨,我这还有新鲜的里脊才分割完……”
从前梁家没在吃食上节省过,买肉也是净挑好的拿,姚娘子哪知今时不同往日。
襄桐谢了她好意:“家里还有别的嚼头,今日只想熬些骨汤……”
姚娘子听了不是大生意,也没有摆脸子,反倒热情荐她:“熬骨汤啊,你赶了巧了,我铺子里今日得了头牛犊子,肉虽卖光了,骨头还余下不少,原本打算给我娘家送去的。”
襄桐听了喜出望外,牛骨比猪骨可滋补多了,且不常得,但又怕肉不是好来历,多问了一句:“眼看春耕了,官中怎会同意农户杀牛?”且还是牛犊。
“嗐,哪个丧天良的敢无故杀牛,又不短牢饭吃,还不是这牛犊子自己倒霉,被闯下山的野猪给拱了,叉到气道当场断了气,今早它主家拉它到城里请官中人佐证时,我那当家的去衙门口送肉恰好撞见了,不然可没有的卖。”
襄桐这才放心:“既有这好事,我也跟着沾了光,劳您给称量上两块。只是我方才买菜把钱花得差不离了,只剩下八文钱,您看着给就是。”
姚娘子是个爽利人,从前也常被梁家照顾生意,这会儿也不计较:“这骨头本就是做了搭头卖的,你今日给我拜了年,我也没有果子蜜饯招待你,就多饶你几块罢。”
襄桐又忙不迭地谢了,姚娘子用油纸包起来七八块脊骨,又挑了两截腿骨,也不过秤,一看足有五六斤重。
襄桐此时两手都占着,左头米右边菜,腾不开。
“实在拿不下了,先在娘子这儿存片刻,我送一趟再回来取。”
姚娘子索性好人做到底,朝着门内喊人:“良哥儿,良哥儿,出来帮客人跑个腿儿。”
02
姚良直把襄桐送到门口才走,沈赵氏听到门口动静,开门就见襄桐满载而归。
“娘子等急了吧,我买了白菘菠棱冬笋和豆腐,又买了些粟米,这几日口粮应是尽够了。”
沈赵氏忙接过她手里的篮子,看地上米袋上还有个油纸包,不禁好奇:“这里面是什么?”
“买粟、买菜剩了些钱,路过屠户家,顺手买了些牛骨熬汤。”
沈赵氏是乡户人,一听是牛骨,赶紧往左右看看:“这城里还有敢吃牛的?杀牛可犯法的。”
“您放心,我都问过了,这牛经了官路,不会有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
两个人拿了东西进门,沈赵氏有心问问那二十几个钱还有没有的剩,但看着这些东西,又觉得不赊账就不错了,毕竟光那些牛骨,在乡下地方也得花十几个钱。
……
灶间有两个灶眼,两口锅,沈赵氏要留下给襄桐打个下手,被她拦了回去:“二郎三郎要是渴了要人给端水呢。”
沈赵氏很识劝,果然乖乖回了屋。
襄桐一边淘米一边想,虽沈家比梁家活得艰辛,但她却觉得此刻比往日顺意些。
抛去杂念,襄桐开始专心生火造饭。
因家里多是病人,沈庭更是昏睡中,主食只能煮粥。她把粳米和粟米各取了一半,想想又抓了把红豆撒进去。
沈庭食不得冷硬,只能变了法儿给他生血、滋补。
另一口大锅用来造菜。
襄桐先拣了两块脊骨,又敲碎了腿骨露出脊髓,加了水焖在锅里熬煮,不大会儿就飘出肉香味。
趁这工夫洗净了菜蔬,撇除汤锅里的白沫,顺手从陶罐里取了些盐粒撒进去。
竹笋和豆腐衣这次先没放,白菘用了少半颗、豆腐切小块,最后入锅,菠棱则取了一小把捣碎了掺些在粥里。
碗碟已是洗净的,直接盛出锅就得。
沈赵氏一辈子净伺候人了,头回能踏踏实实在屋里等着吃饭,心里隐隐还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欢喜。
等一盆菜四碗粥外加一碟酱萝卜被端过来摆上桌,热乎的粥菜香气扑鼻,她就差拉着襄桐泪流满面了。
庆哥儿已经饿得不行,一边吸溜着粥、裹着菜,一边还大着舌头直夸好吃。
能不好吃吗?那脊骨上还带着肉,虽然不多,可沈家人上次吃肉还是年初五。
看着庆哥儿吃的高兴,沈赵氏把劝说襄桐省着吃食的话硬咽了下去,只独挑了白菘腌萝卜往碗里夹。
再看襄桐,已经单拿了一碗菠棱粥去喂躺着的二郎,沈赵氏顿了顿,把菜盆里另一块脊骨捞出来,放进了对面的粥碗里。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