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比心,襄桐很能明白沈赵氏一片为人母的心,知她恨不能从此以后只拴了沈庭在家务农,离这纸醉金迷又“危机四伏”的杭州城远远的才是正途。
她本意是好的,但这做法有些杯弓蛇影、也矫枉过正。
双驼岭的山匪在城郊盘踞多年,还是头遭听说有本地人士不幸中招,这样的人祸只是偶然,不至于回回都赶上。只要沈庭不再给人做武院,换个旁的差使大可避免。
何况,沈家大郎沈庚自小读书,听那意思,这次进京赴考极有望登科;就算他落榜,一个读书人在时下重文抑武的风气中,也不至于太过被埋没。
反观沈庭,为了他大哥读书,已经被拖累得不轻,若往后只留在乡野耕种,便是很难有翻身的可能。
沈赵氏的慈爱是真,却何尝不是种短见和不公。
襄桐知道沈赵氏让她掺和进来,多半是想拉她做个说客,她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娘子是想,留着土地先雇了短工应付过春耕这阵子再说?之后等二郎大安了再下地专心务农?”
沈赵氏见襄桐说中了她所想,连连点头:“我正是这个想头。眼下雇人把的工钱虽高些,但好歹不会损了年底收成。”
襄桐继续追问:“那依娘子看,这事是不是要着紧了办?好的庄稼把式大都各忙自家地头,再不济也会做了佃户,村里农事活儿做熟的帮闲可能寻着?”
沈赵氏没听出襄桐的反话,还当她真赞同:“我想着,这两日就回村里一趟,托你崔大娘找几个得力人来。”
沈庭在一旁提醒:“娘莫不是忘了,去年春忙时,大哥犁地扭伤了脚,咱们也雇了人来,一日把二百文钱的帮手,还赶不上村东头的乔寡妇刨的垄多,最后还是您带着三郎帮衬我,才勉强应付,就那还险些错过撒种的日子。眼下三郎的病才好,您前几日又伤了腰,难道要桐娘自个儿领着还不知在哪儿刨食的外人在地里抢耕?就算人手能找着,您又打算许出去多少银钱?”
沈赵氏一噎:“那照你说,这地就非得佃出去不可了?没了地里出息,咱家明年嚼用都不够,总不全赖着你这点恤银……”
眼看沈赵氏当真是钻了牛角尖,沈庭都有些恼火。
“我不是说了,等我病好了,可以在杭州城里做短工吗?寻常在个正店里伙计,每日也能得上一两百文的工钱,还不算打赏。”
沈赵氏立刻反驳:“你留在杭州这件事,我不同意。把地佃出一年倒是罢了。大不了咱们娘儿几个节衣缩食,挺过今年就见了亮了。”她随即想到什么,又转身嘱咐:“襄桐,我看二郎三郎如今好的也差不离,这餐饭往后也不必再铺张下去,从今个儿起,每日就改做两餐,每顿一锅饭一个菜就得。”
襄桐点头:“娘子说的,我记下了。”
沈庭见沈赵氏说不通,连襄桐也被殃及,直接冷了脸:“娘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怕我养不起家了?”
襄桐见他剑拔弩张的,赶紧朝他使了个眼色:“二郎你的伤还没好,先听娘子的,眼下别考虑太多,先趁着天头好把地佃出去,别误了农时,后面的事儿等闲时再议也不晚。”
沈庭转念一想,他现在又下不得地,争辩起来确没意思,便不再呛声:“那娘便辛苦些,趁这两日寻了可靠佃农吧。”
沈赵氏方才硬气了一回,这会儿已有些气短,且知道见好就收:“明日我回村,把这事托了里正娘子就成。她年前就说有门远亲刚来安家,想做了佃户呢。”
“娘看着张罗就好。”
襄桐见一场争执暂是平息,也不再留下添乱。
“娘子,我锅里还烧着水,先去厨下看看。”
“嗯,你先去忙,我和二郎再仔细商量商量,这地是佃出多久?这租子是怎么个收法?”
襄桐出得主屋,听了沈赵氏的话,不忙着造饭,先提了捕鱼的竹筒兜去水门边埋在了浅处,等到日暮时候才开始生火。
头午买的水芹没做,剩下的鱼虾也养在瓦罐里,只拿了先头收拾干净的鱼撒些葱姜盐粒隔水蒸了,又把剩下的笋干和萝卜凑了一碟。
都准备好,犹豫了一下,还是单给沈庭热了一碗骨头汤。
沈庆等的不耐烦,自觉到厨下帮她把东西端进屋。
沈庭眼下还不能起身,好在自己能动手,襄桐也就上桌和沈赵氏、沈庭同吃。
鱼不比菜耐吃,一条清蒸鱼,很快就被分食干净,连两碟小菜也只剩个底儿。
沈庆知道往后吃荤的机会不多,这一顿添了两次饭,还是襄桐怕他积食,在一旁劝:“家里还有鱼虾养在瓮里,过两日就做,别一次吃伤了去。”
沈庆闷头又舀了些鱼汤进碗:“那也是过两日的事,我今日还没吃饱!”
沈赵氏气得怼他一句:“吃都堵不住你嘴。”
襄桐忙活半天失了胃口,只吃了半碗饭就停手,她不好先下桌,又等了有半刻钟,沈庆才撂下碗筷。
真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还不等捡碗筷,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这偏街窄巷里十分突兀。
襄桐主动起身去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个陌生的年长妇人,她身边还有个年轻小郎,细看过去,正是头午,在集市上遇见的,沈赵氏避之唯恐不及的亲外甥殷福。
02
殷赵氏近来过得不大如意。
先是腊月末,她家大小子殷福没过门的娘子死了继母,原本定在秋天里的喜事要抢在百日热孝里办完,不然就得再拖上两年又七个月。
紧接着,亲闺女殷桃先头说的那门好姻缘,竟毫无兆头就落了空,只因对方攀了京里的大官儿,庚帖让媒人退还了,聘礼都不屑讨要回去,就举家连夜搬往汴京。
儿媳妇进门的事殷赵氏要急着料理,被退亲逼得寻死觅活的闺女她也不能不管,这个正月,殷赵氏原本富态的身量生生被累瘦了一圈。
今日晌午,殷福在杭州集市里遇见沈赵氏,直跟到个小巷子里,他见开门的是沈家三郎,感觉事情蹊跷,回家就和殷赵氏讲明。
殷赵氏因女儿被退亲,在邻里间没少被人嚼舌根,听见儿子提到沈家的行迹,想起了之前沈赵氏替她家二小子沈庭提亲的事儿,骤然动心。
“难不成你三姨在杭州城里安了家?你可看清楚了,那处是个独门的院子?”
“我看的真真儿的,绝错不了,会不会是三姨家发迹了?我今儿见她还领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赶集,遇见时正给人家扯花布呢。”
殷赵氏先头嫌沈家穷不假,但也知沈庭是个能立得起来的,如今女儿被人退亲,一时再难寻个体面准成人,经这么一提,心思更活泛起来,犹豫要不要啃了这口回头草。
“都带着赶集扯布了?难道是庭哥儿定了亲?”
“我看着倒不像,要是真定了亲,哪能不避着些,反而和三姨一起回家。”
“不行,咱们得赶紧上门看看,别被旁家抢了先。”
是以,殷赵氏这才由他儿殷福领着,摸到了伏虎巷的这处小院门前。
“这位娘子好,您是来寻哪位的?”
殷赵氏见开门的是个容貌出众的年轻姑娘,料想她定是福哥儿口中说的那人,先拿眼睛把襄桐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这里可是沈家?”
襄桐感受到对方目光不善,虽猜测到来者的身份,但想到头午沈赵氏对待殷福的态度,决定还是小心应对。
“家里主人正是姓沈,敢问娘子尊号?”
殷赵氏鼻孔朝天一笑:“我是哪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是哪个?”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