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赵氏万没成想会是这么个终局。
她舍了脸面旧事重提,愿意把手心里捧着长大的闺女下嫁到沈家为妇,人家现在反倒不乐意了?
退一步讲,要是沈家聘来的是个比她家殷桃更出挑儿的,这事也就罢了,只当她今日是出门没看黄历,上赶着自取其辱,偏沈庭未来的娘子,是个花钱买来的仆役!
更恼人的是,此刻看那贱仆装束,分明还是个黄毛丫头,既未完礼,应有转圜余地,可沈赵氏竟是咬定沈家二郎已聘了娘子……
这不是摆明了要打肿她殷家的脸吗?
殷赵氏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在娘家诸兄弟姐妹中拔尖儿惯了,何曾受过这等嫌气。
她方才愿意放低姿态,是惦记着给闺女在未来婆家留些余地,往后还要做那长远亲戚。这会儿已经被沈赵氏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恨不能抡圆了膀子把丢了的面子都用巴掌呼过去。
好在念着是一奶同胞的亲姊妹,她只愤愤逼迫:“你这意思,便是说宁娶个给人当奴婢的下烂货,也不要我家桃儿了?”
沈赵氏还没有耿直到底,忙解释道:“二姐你别误会,我聘了襄桐进门,原是想给二郎冲喜的,这些时日,她在沈家把家里上上下下都照顾的妥帖周到,虽眼下还没有办喜事,但于情于理,我也不能才过河就抽桥板。外甥女儿比襄桐自然好了千倍万倍,可事情赶到这儿了,我也实在没法,我若为了偏疼外甥女把襄桐退还了,那不是和付家人没有两样了吗?”
殷赵氏才没空听她在这嚼蛆,见事情谈掰了也不再纠缠,索性往僵了闹:“好好好,你得意个奴才秧我管不着,往后你们沈家是沈家,我们殷家是殷家,我再不会贱皮贱脸自找没趣,你也休想再进我殷家的大门。”
说完,气急败坏摔门就走。
沈赵氏见不得这个,直追到院里拉住殷赵氏的衣袖:“二姐,你别动气,都是我不会说话,我没有嫌弃外甥女的意思……”
殷赵氏见她叫嚷出来,更气不打一处来,回身推搡着骂她:“别叫我二姐,我可没你这样的好亲戚,你也休要再提我闺女的名姓,坏了她的名声,我要你的命……”
沈赵氏被这么一推,没做防备,直摔到地上坐了个屁敦儿,扶着腰惨叫了一声。
屋里和沈庭没话找话的殷福见她娘摔门而出,也顾不得客套,径追了上去。
沈庭空了视线,这才瞧见他娘坐了院里起不来身,而殷家母子根本不顾他娘的死活,已经扬长而去。
情急之下他扶着床赤脚下了地。
襄桐本在灶房洗碗,听见动静也忙奔了出来,见院子里沈赵氏自己坐着不挪地方,紧走几步搀着她慢慢起身。
“娘子,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疼了哪处?”
沈赵氏还不等答话,就听见里屋沈庆喊人:“娘,二嫂,不好了,二哥他晕过去了,还流了好多血……”
这一方小院子,顿时陷入了一片兵荒马乱。
02
顾神医晚间甚少出诊,被沈家三郎连拖带拽请了去,连外袍都来不及穿。
“挣裂的伤口,我已经重新缝合了,只是这人还能不能醒,就看他的命了。”顾神医收拾好药箱,临走却扔下这么一句。
在榻上歪着的沈赵氏顾不得腰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拉住顾神医的裤脚:“您是华佗在世,定有法子救我家二郎的,我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顾神医看她一个寡妇,半是恼恨她连个病患都照顾不好,半是同情她自己身体不好还极可能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搀了她起来:“沈大娘子,你与其求我,不如想想怎么照顾你家二郎,他前几日能冲过鬼门关,已算天幸,这次再来一遭,实在不是我一己之力可以力挽狂澜的。这几日你们小心看护着,若有什么不好,随时到医馆找我,药我也会让当归马上送来,旁的,我实在帮不上……”
沈赵氏目送着顾神医出门,抹了把脸上泪痕,却马上又湿了大片。
襄桐怕她在地上受凉,叫上沈庆一同把人慢慢扶到榻上,还不忘宽慰她:“娘子,你这个时候可不能垮了,等二郎他醒了,见您这样,还不知怎么担心。”
沈赵氏看着床上因再次失血而脸色惨白的沈庭,喃喃自语:“他还能好过来吗?”
襄桐蹲在沈赵氏身前,握紧她发凉的双手,无比笃定:“二郎是个孝顺的,上一回他都没舍下您,硬生生抗过了三日,这一次也一定可以的!”
许是这话给了沈赵氏信心,她失神的目光再次汇聚在床上平躺的沈庭身上:“你说的对,我的二郎最是孝顺懂事,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襄桐见沈赵氏情绪已经平复,赶紧带着沈庆忙活起来。
烧水的烧水,熬药的熬药,还得抽空照看再次扭了腰的沈赵氏。
期间当归送了新药来,因之前胡大牛垫的药资已经用尽,沈赵氏又命襄桐从床底下取了三两银子押在芝龄堂以备后需。
折腾了一夜,只有沈庆被遣去西屋睡了,襄桐和沈赵氏均留在主屋不错眼地盯了沈庭半宿,后半宿则因实在撑不住,倒下睡了。
到了次日,沈庭的气色不但没好,已经渐渐露出了灰白的颓相。
沈赵氏看得心惊,她那短命的官人临死前就是这副光景,她也很想安慰自己二郎是个命硬的,土匪都没能带了他去,这次也肯定能挺过难关。但看着他渐渐衰弱的气息,她又不得不告诉自己,有些身后的东西,该预备起来了。
襄桐睡的浅,醒来见沈赵氏又似个没魂的野鬼一样,眼睛直勾勾地不言不语,知道指望不上,只能叫了沈庆来帮忙。
“你看着你二哥,有事就去芝龄堂请郎中,我去早市买些肉蛋回来。”
家里鱼虾水芹还有,但生血最快最补的,还得是红肉,先头的骨头还有,但骨髓已耗尽不中用了。
襄桐运气不错,这次赶上了姚屠户家往外卖牛肉,说是老死的,肉虽不嫩了,但怎么都比猪肉强些。
因牛肉不常得,襄桐一次割了二斤,又挑了不少大骨,统共花去八十文,也顾不得沈赵氏先头嘱她俭省的话。
进门时,院子是敞着的,沈庆正在给沈庭喂水,一旁床榻却空着。
“娘子呢?”
“娘没说,就让我好好看家。”沈庆见家里成了这样,也蔫儿了,不再跟着添乱。
襄桐无暇顾及沈赵氏的行迹,只去厨下赶紧熬骨汤,炖牛肉。
03
沈赵氏扶着腰进门已近晌午,襄桐在灶下熬药,没瞧见她回来。
倒是沈赵氏先寻她来了。
“襄桐,我有话同你说。”
襄桐看她一本正经,把锅先盖好,又把手里的柴暂放了脚边。
“娘子您说。”
沈赵氏心里绝望,说话也就没个顾忌:“二郎如今这样,我实在担心的紧,我常听人说,若人在病中办场喜事冲冲煞气,有扭转乾坤的奇效。我想着,你进我沈家门,和二郎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早已和一家人似了,你定是也希望二郎他能好……”
襄桐听了,既不表态也不打断,只默默往灶膛里添了把柴。
沈赵氏又絮絮解释:“我知是有些委屈你,可我实在是没了法子呀。我不能眼睁睁就看着他就这么没了,总得做点什么……”说着说着,用打着补丁的衣袖揩了把脸。
襄桐不是什么圣人,其实有些怪沈赵氏的自私,但转念一想,沈家当初买她,为了不就是这一码事吗?
人家出了钱,不用低三下四求她,一样要把事办了。
况且,她也想明白了,沈庭这回多半是凶多吉少,往后她顶着个寡妇身份,也不用担心被人逼着嫁人。
“娘子说个日子吧,我也好准备准备。”说完失笑,又不是正经结亲,有什么好准备的,只得找补一句:“就,就扯块红布做盖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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