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烛燃了一夜,襄桐也守了一夜。
没有高朋满座,没有明镜高堂,甚至连身像样的衣裳和喜酒也无,除了沈赵氏亲自用线替她匀了面,用红布遮了头,襄桐半点没有为人妇的感觉。
也没那功夫想东想西。
沈庭这一晚果然又发了热,他头顶冒着虚汗,手脚却凉得似冰疙瘩。
襄桐和沈赵氏轮番烧水换了汤婆子给他焐着,也没见半点用处,后来索性把手伸进厚被褥,不断给他揉搓手脚,倒似乎比先头能强些。
折腾半宿,两个人最后都是在主屋床沿困过去的。
次日一早天见亮,沈庭看不出半点起色,依旧死了一样,幸而没真断了气。
襄桐知道还不知要煎熬多少时日,先劝沈赵氏回西屋歇歇,换了沈庆来屋里继续守着。
襄桐自己还不得睡,她造了三个人的餐食,还有沈庭的药和补汤。
喂药最难。
这一回,沈庭的嘴实难撬开,襄桐和沈庆两个人费了好大功夫,才把芦管送到他嘴里,总算喂进去一副药和半碗汤,掺了红豆糜的生血粥是死活喂不进了。
顾神医这日午间特意来瞧过一回,见沈庭的情状又给换了个方,且嘱咐晚上要格外留神照顾。
沈赵氏只睡了两个多时辰就强挺着起身,让襄桐好歹歇上片刻。
三郎沈庆这两日也格外懂事,见他娘和襄桐忙得似陀螺一样,主动包揽了烧水、煮粥,跑腿传话的差事。大概他也知道,他二哥昏着的时候,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
转眼又入了夜,沈庭仍然没醒。
襄桐点了盏油灯放在桌上,见沈赵氏已不知何时歪在床沿眯瞪过去,也没喊她起来,只搭了个毯子在她身上。
沈赵氏一个激灵,睁开眼就唤:“二郎,二郎醒了吗?”
襄桐摇摇头,把掉落地上的毯子捡起来:“娘子先回屋歪歪吧,这一夜且有的熬,您先缓过神,一会儿也好换我。”
其实按理该改口叫娘了,但襄桐说不出口,沈赵氏也没空计较这些。
“你这两日统共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还是你先歇着吧。”
见沈赵氏不肯,襄桐又道:“昨个儿后半宿咱们就是都睡了过去,今日不如打了轮替,也省得有事耽搁了。我一会儿要再给二郎喂一次药汤,您前半宿先歇了,到时候我再喊您替我。”
沈赵氏听了进去,却不回西屋,直接在榻上躺了,隔了片刻就睡实了去:实在是熬不住了。
襄桐仗着年轻,用凉水擦了回脸,又拿热巾子擦过手,用顾郎中开的外敷药酒给沈庭揉手心。
襄桐打小也吃过不少苦,见多了可怜人,但心却一直没能硬起来。
想想沈家这个二郎,其实也是不易的。
为了家里兄长念书,他要一边务农一边做短工,偏她娘觉得,他就该是地里刨食的命……
如果给他个机会,投生在这杭州城里,都不必是什么大富之家,总能比眼下出息得多吧?
襄桐想着想着失了神,想起了她爹在世的时候。
那时候,他喝了酒常抱了她在腿上,给她讲些酒后的妄言。
其实,大都是他做讼师那些年经过见过的可怜人。说完还会感慨一句:“人得站得高,才能看得远些,不然困在那一亩三分地里,最后只是个拉磨的驴子,折腾了一辈子都是在原地打转。”
襄桐后来才明白,这话说的也是她大伯樊大吉,透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境。
如今换到沈家也没差。
沈庭便是沈家的那只驴子,全心全意供养着一家却早晚要把自己生生耗死……
02
襄桐还是有些高估了自己。
她到沈家这些日子,就鲜有睡个囫囵觉的时候。
她好不容易熬到子时三刻,强挺着不想去喊熟睡中的沈赵氏,但眼睛似被黏上了一般,强撑着没撞向床上的沈庭,而是拄着床沿倒在了地上。
她感觉自己似睡了很久,其实不过一刻钟的光景。只怪她向来浅眠,感觉手掌被人握住,这才骤地睁开了眼。
借着光亮一看,床上的沈庭正眯着眼望着她,且艰难地拉着她的手,似是想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襄桐忙抽出手,去探他的额头,还烫人的很。
“二郎是不是渴了,我给你倒些水来。”
沈庭嗓子哑得说不出话,轻微点头,嘴唇翕动着不知说着什么。
襄桐赶忙把温着的水端来,舀了半勺喂他,陆续总有半碗下去,沈庭才勉强说得出话:“辛苦……你了。”
襄桐知道沈庭虽然醒了,却不算脱险,不让他继续损耗精神:“二郎这话留着大好了再同我说,你现在还需要好生养着……锅里温着生血粥,你若饿了,就点点头,我去给你盛。”
沈庭哪里吃得下什么,不过见襄桐殷切,不觉跟着微微颔首,等襄桐起身出屋,他这才发现,窗下贴着对大红喜字,心下五味杂陈。
他要不是醒的及时,或许到了地底下,都不知他昏着的时候,已娶了娘子。
在夜深人静最孤弱的时候,他忽然有些完满,更多念头却是,对不起她……
襄桐捧着粥进屋的时候,沈庭已经又昏了过去,恰沈赵氏醒了,换她去榻上休息。
如是又搓磨煎熬了两日多,沈庭终于在一个落雨的午后,彻底醒转了。
03
“娘,我真的没事了,您和桐娘快去补眠吧,让庆哥儿留下陪我就得。”
沈庭放下手中牛肉羹,见床边三个人不错眼地盯着他,任是脸皮够厚,也感到不自在。
沈赵氏接过碗:“娘不困,你是不是没吃饱,我再去锅里给你盛。”
“我都吃了两大碗肉羹了,娘你别忙活了,快去歇着。”转身又嘱咐襄桐:“锅里的肉粥也别光紧着我,你们也要多补补。如今顾神医都说我没事了,你们不要再担心。”
沈赵氏听不进去:“顾神医说的是你方脱险,还要小心照料着,你失了那么多血,几碗药汤和肉粥哪里补的回来?从前娘一味俭省,现在也想明白了,钱留着花不上一世,这命要丢了什么都是白费。”
沈庭没想到他受回伤倒让他娘改观了,又见她不愿休息,索性想法子支开她:“娘不想休息,也不用整日守着我,趁着节气没过,不如回家找了佃户把咱家地安置了。”
沈赵氏犹豫了一瞬,觉得这事确不能再拖了,只得勉为其难应了。
“那成吧,我一会雨停了就动身,争取晚间就回来。”
沈庭摇头:“这一时半刻您也寻不着人,就安心在家多待两日,我这里有桐娘和三郎呢。”
沈赵氏想想,的确没有把握马上寻到合适人选,只能嘱咐襄桐和沈庆好好照顾。
襄桐趁着沈赵氏回霍山村,又支走了沈庆去芝龄堂取药,终于有机会把憋了好几日的话倒出来。
“二郎大好了,我真心替沈家高兴,虽眼下时宜不对,但有些话,我觉得总该说在前头。”
沈庭完全不知襄桐的想头,只知道他卧床这些时日,全赖襄桐撑起了这一家子的脊背,已然把她当做了家里人。
“你我已是夫妻,不必说什么贰心话,前些日子你着实辛苦,往后的日子,只要有我在,必不会委屈了你!”
襄桐料到沈庭因为感激认下了这门亲,这不是她期望的,只想快刀斩乱麻:“二郎,我知你为了我的名声,也看在我照顾你多日,才好意认下我这个娘子,但我却仔细想过了,这亲事,做不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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