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沈庭头遭表明认下这门亲事;这也不是襄桐头遭说她不同意。
但沈庭仍是猝不及防镇了一瞬,凝神想想还是忍不住追问:“桐娘,听我娘说,我昏睡的时候,咱们两个已办过了喜事,你方才反口,是不是这些日子,我沈家有什么做得不妥之处,才让你生了退意?你只管说出来,我既成了你的官人,便有责任护着你到底,也必定不会让你吃了暗亏,纵是有人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也会替你伸张。”
襄桐见他误会,连忙解释:“哪有什么委屈,都是莫须有的事。这婚事,本就是为了给你冲喜才定下的权宜之计。如今你已好了,我也该功成身退。”
“桐娘,你这话我怎么越发听不明白?咱们虽没全了六礼,但总归入过洞房,名份早就定下……”
“哪有什么洞房,那夜你是昏睡着的,盖头都没揭过!”襄桐红了脸争辩一句,又觉得像是抱怨,赶紧拉回正途:“我不是对沈家有什么怨愤,我是真的,不想嫁人。”
襄桐据实说了出来,心里松快不少,后面的话也就能顺其自然有感而发:“我同你明说了罢,我早先就发过愿,想立个女户。我爹在世时给人做讼师那会儿,经手最多的就是那些家长里短的乱斗,我自小见惯了内宅女子为人妇为人母的不易,不愿成了下一个她们。那些婆母慈和夫君体恤的,尚且要冒着生子殒命的风险,若命苦些遇人不淑,葬送的就是一辈子。我不想嫁人,不单是对沈家,便是日后倘有朱门望户求娶,我也是一样的话。我相信二郎不会因着花了二两银就对我绳规步矩,这才大胆说出些肺腑之言,还望二郎看在我尽心尽力照顾你一场的份上,能够成全……”
说着,便依了男子的礼一揖到底。
沈庭见了,彻底乱了。
他还是头回听说,哪个女子不愿嫁人。
“桐娘,你这般见识,我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你容我,容我仔细考虑考虑。”虽然他觉得万万不妥,还是决定先尊重着来。
襄桐见沈庭没有一口否决,已觉难得,也不迫他:“好,我先去灶间烧水,二郎有事就大声唤我。”
襄桐到了厨下,灶膛里的火将要灭。
她一边拣了柴陆续往里头填,一边考虑往后的打算。
在沈家只有两年光景,要趁着自己今年及笄赶紧张罗另立女户的事儿,再有,梁家手里那份身契,也得想了法子彻底赎买回来。
眼下她手里没银钱,还得想些门路凑凑,按梁柳氏把事做绝的路数看,到时候,她势必要狮子大开口。
早知道,她应该想办法弄清梁家卖她的真正原因,也好知道对方态度,再筹划这身契是怎么个赎买法。
一锅热水烧开,外头彻底晴了,恰沈庆披着蓑衣取了药回来,他见襄桐在灶间里坐着,直接把药送进来。
襄桐见着他放下药仍立在门口不走,笑着问他:“瞧你像个小丫头似的,有什么话要说,别忸着了。”
沈庆挠挠头:“二嫂,你前几日不是把那几个竹筒兜下到水门边了吗?不知道,得了几尾鱼了?”
敢情是馋鱼吃了。
襄桐也不会怪他贪嘴,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几日家里又把荤食尽紧着他二哥沈庭吃用了。
“你说鳝鱼啊,我也不知呢,这几天忙活家里事,我都没去看过,说不定已经被这场雨冲跑了。”故意说出来吓他。
沈庆一听果然急上了:“那二嫂还等什么呢?咱们快去塘边看看吧!”
“不是咱们,而是你。我得赶紧给你二哥煎药,可没功夫跟你出门混闹。”
“那我去了,二嫂烧了热锅,今晚上就做鱼羹吧。”
襄桐无法,只得嘱咐两句:“直接提了木桶盛放,去了别贪玩,到时解了桥墩下的麻绳把竹筒提溜上来就得,网兜也别立时拆了,等回来再说,省得扑溅出来不好收拾。”
沈庆不等她唠叨完,已风一阵地跑了出去。
襄桐摇摇头,这阵子怕是把他憋坏了,说起来也还是个将到十岁的孩子呢。
不过一刻钟功夫,沈庆就提着水桶回来,没等进门,就听他咋咋呼呼吆喝:“二哥,二嫂,我回来了,得了好多好多鱼!”
襄桐正在院当中拾掇菜,闻声迎了出去,想着,这四个竹筒下到水边也好几日了,估摸着少说也能得七八尾鱼,沈庆一个小娃,可能提不动呢。
开了门,襄桐却有些意外,沈庆身边,竟还站着两个陌生人。
其中一个穿了青衫短打的小厮正帮沈庆把提着的水桶放在地上,另一个穿得体面的多的暮年人则正和沈庆攀谈得火热。
沈庆见门开了,先给他们引荐:“这是我家二嫂,你们想买鱼,先问了她再说。”
那长者听了十分客气。“沈家娘子有礼了,我是巷口穆员外家的管事,鄙姓邵,方才见你家小哥儿提了鳝鱼家来,这才冒昧打扰,不知你家这鱼可卖吗?”
襄桐先还了个礼:“老丈有礼了。”
随后看了看木桶,网兜没拆也看不出到底有多少。
“不知老丈想买几尾,出价几何?”
要是价钱合适,匀出几尾给他也无妨。
对方却狮子大开口:“不瞒沈娘子说,我主家的老封君明日做七十整寿,我家员外欲摆上一百桌的上等席面宴请亲友,这黄鳝就是要做了二盏主菜上桌的。我这两日去集市采买,旁的食材已挑选齐备,唯独这鳝鱼难捕,眼下还差着十几条,若沈娘子肯悉数割让,价钱不是问题。”
沈庆在一旁小声嘟囔:“我家还要吃哩。”
襄桐摸摸沈庆的头安抚:“放心,少不了你的。”
转而又向那管事说道:“既是摆宴席,定是要挑了上好的端出去待客,我这网兜里的鱼还不知品相如何,待会儿您挑了好的去,次一些的,我自留了家里,您看可好?”
“大善。沈娘子这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也不用襄桐动手,邵管事命跟着他的小厮当众解了竹筒一端的麻绳,顷刻就有鱼噼里啪啦落进水桶里。
等四网兜放尽,大大小小居然有二十几尾之多。
襄桐和管事的均拿眼瞧过,各自心里有计较。
“三郎,去院里再取个家什,让老丈挑鱼。”
“那老朽就不客气了……”
邵管事最终挑了十六尾鱼,用两个篮子临时装上了,见襄桐始终没谈价,只得主动询问:“不知这些鱼,沈娘子欲做价几何?”
襄桐前几日在集市上也见过人卖鳝,因当时都是些被挑剩下的,不如今日的鱼品相好,尚且要价近一百文一尾,于是斟酌着开口:“我这鱼本不是捉来卖的,能上了老封君的寿席也是沾了福气。若我造次多要了,倒显得市侩,不如您给了价来。”
邵管事见襄桐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且左近住着,不好占人便宜失了身份,又念着穆家富贵,不差这点银钱,遂十分大方:“我头日在鱼市买的黄鳝是按了一百五十文钱一尾收的,今日要夺了您家自用的口食,不敢贪占,就按了二百文一尾吧,沈娘子看可使得。”
“便依老丈的,也祝上一句,您家老封君福寿康泰……”
邵管事办成了差事,见对方处事练达,又客套两句,从腰间取了银子交割清楚。
沈庆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这二嫂可真是个厉害的,几句话的功夫赚来三两多银子,足够他沈家一季的嚼用。
转念又有些担心,二嫂这般有本事,若真不要他二哥了,可咋整?
想着立刻换了副讨好面孔:“二嫂累了吧,快屋去歇着,我去灶间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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