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科生日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我正坐在去往伊斯灵顿老家的高速公路上,开车的人是父亲,他难得休假,母亲坐在副驾驶上,在跟朋友聊行动电话。我窝在祖母怀里,拿着相机抓拍车窗外的风景,两个人一同呆在宽敞的汽车后座。我跟祖母说,我要把这些照片都寄给我喜欢的人看。尽管我知道也许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给我回音,但想到他只要能拆开读完它,我就很开心。
毫无征兆地,道路突然塌方,为了躲避落石父亲左右急忙回转着方向盘,车辆却这么失了控。最后,整辆车在母亲的失声尖叫中翻车坠入大海。海水顺着敞开的车窗迅速灌进来,有种真实的窒息感。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看见相机也随我一起沉入海底。
凌晨四点,我从溺水般的窒息感中醒来,满身都是冷汗。
其实我是庆幸的,至少在梦里我和家里人到死都还在一起。但想到那些没有洗出的照片和还没来得及以“亲爱的德拉科”开头的信,从手到脚便开始泛起曾经与死亡擦身而过的那种恐惧。
此后我再无睡意,便收拾起床,准备晨间阅读。无意中瞥见日历,才发现明天就是德拉科的生日。
联想到那个梦,我盯着日历,窒息的感觉再度汹涌而来。
我决定提起笔,趁我还没有彻底沉入海底,写下这封给德拉科的信。
*
昨晚的梦似乎有一种预兆,今天下午第二节课刚下课的时候,我看见德拉科被几个同学搀扶着急急往校医院跑去,头上全是血。我的心瞬间就被什么人给捏得粉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追了上去。
但我意识到我不能,德拉科不会想在那里见到我的。至少现在不想。
而后我又听汉娜说起他们上魔咒课的事情,德拉科挖苦罗恩的愚蠢,反而被哈利挑衅所激怒,朝他发动咒语,弗立维教授为了维护秩序设下防护咒,于是他就这么被自己的魔咒硬生生击中,飞身撞到教室后面的书柜,磕破了后脑勺。
真是活该,他怎么就不长记性呢。我听得又心疼又害怕,但又很生气。
就这样今天我一直想找机会去见他,可今天的课表真的太糟糕,时间完全相错,我休息的时候德拉科有课,他有课的时候我们休息,我试图想在走廊刻意制造偶遇,却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来回踱步,辨不清方向的傻子。当傻子就当傻子吧,被德拉科天天嘲讽我习惯了,可即使这样我也没能碰见他,这才是最难过的。
我好想见他,今天真的特别想。
我终于逮到了德拉科傍晚去换药的时候,我知道他总得去换那么一次药的,所以一直在校医室附近蹲点等着,这令我看上去蠢透了,因为庞弗雷夫人已经询问了我好几次来意了,弄得我最后拗不过,迫不得已说我连续一周失眠,已经影响上课状态,借这种谎话多在附近呆一会。
天知道我平时时间紧得连觉都不够睡,也不知道我要这些安眠的药剂有什么用。我真是刷新对自己的认知了,平时我是不会轻易说谎的,可不像某人,觉得骗骗人也没什么关系。
那个某人在临近十点的时候终于来了,是他的室友陪着他来的,那时我都快在走廊的死胡同里睡着了,听见哭天抢地似的呻/吟和抱怨声,一猜就知道是某人在抱怨伤口太疼了。
我试探性地从门外探出头,注视着德拉科在庞弗雷夫人换药换绷带的时候因着刺痛瑟缩得像只鹌鹑,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也许是灵光乍现,或者视线感应什么的我说不上来的东西,明明我的声音很小,明明其他人都没注意到我,德拉科的目光还是把我从门缝边缘揪了出来。他紧盯着我,皱起眉,也不喊痛了,就这么用不是很友善的表情盯着我,弄得我有点发毛。
“你们先回去吧,我不知道等会还会不会继续疼,想再观望一会。”
“我们在这里等你,没关系。要不你再开个止痛药,省得你晚上像以前摔断胳膊那样半夜疼疯了。”高尔不太放心,话刚说出口又被德拉科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我是三岁小孩吗连这点事都摆平不了?!滚出去!”
克拉克和高尔在德拉科的咆哮中落荒而逃,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还在嘀咕他发什么疯。我也觉得德拉科吃错药了,这股无名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怕被波及,我开始犹豫要不要进去了。
“你还在那里龟缩什么,要进来就快滚进来!”
我的思索忽然被一声吼中断,吓得我打了个哆嗦,不得不敲门进来。
显然庞弗雷夫人也被德拉科吓了一跳,在他身后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目光瞥见进门的我,她愣了一下,指着我喃喃道:“你不是之前睡眠不好的……”
“恩。”我十分为难地点点头。
庞弗雷夫人的目光在我和德拉科身上打转。“噢,”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进来吧孩子,我正好要稍微出去一下。”
我红着脸小声应了一句,不敢去看庞弗雷夫人脸上掩不住的偷笑,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直到听见身后传来门扉轻掩的声音,我才松了口气。可德拉科这个人从不顾及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也从不给他们宽容的时间。
“你来做什么,觉都不够睡的人跑来说什么睡眠不好,哼,”他嫌恶地瞥了我一眼,语气不善,“说谎不打草稿。”
这点我和你比起来才是甘拜下风吧。但我怕让他的无名火更盛,只敢暗暗腹诽。
“我昨天晚上做了个特别糟糕的梦,弄得我从今早凌晨四点开始就一直心慌,后来又知道你受伤了我真的很难过,又没能找到合适的时间来看你,所以我一直在等你,我觉得我一定要找机会当面告诉你我想你。”
——直截了当地说出“我很想你”。
凌晨四点钟清醒过来的我在那时只花了三秒钟就做出这个决定,就仿佛是一种超能力。
我努力控制着心跳的频率,并直视他的眼睛。
“德拉科我今天特别想你。我上课没心思,看书没心思,吃饭也没心思,满脑子都在想你,你——你的伤还要不要紧?”
德拉科与我没有对视很久,他的眼神看起来很慌张。他伸手按住后脑勺的伤口,蹙起眉,低下头,目光空洞地盯着地板。他忽然间奇怪的举动令我立刻慌张起来,该不会是伤口又痛了吧?我小跑两步,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按住绷带的左手,试图将它移开。
“别碰它,越碰会越痛的。”
“我没事,小伤而已,不是很痛,嘶——”
“我都听见你一路喊痛了,逞强也是没用的。”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我适时闭上嘴。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就为了说这种废话你……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里来……你……神经病。”他扔开我的手,一边像是看什么怪兽似的瞪着我,一边骂骂咧咧,倒抽凉气。
我讪讪地收回手,是了,我就不该走进来。疼痛好像加重了德拉科的坏脾气。
我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思量着是不是该识趣地离开了。再不走应该会被他讨厌死,反正我想说的话都已经说了。
德拉科冷不丁开了口,声音听起来不情不愿的:“既然都来了就说说吧,什么梦给你吓成这样?胆小鬼。”
我侧过脸呆呆地望着他,那种不真实感再次侵袭而来。我从未期待过有一天德拉科会耐心地听我说这种无聊的事,听我说晚上我梦到了他。好吧他看起来不是很耐心,但很有礼貌地没打断。于是我跟他说起了沉入大海的恐惧,跟他说起相机里还未清洗出来的相片。
“对了差点忘了,这个给你。”我从口袋中取出一只鼓鼓的黑色信封,塞到他手里。
“这是什么?”
“现在别看!”我眼疾手快地按住他拆信的手,“等你一个人的时候再看,行吗?”
“这么神秘,该不会是情书吧?”
“算是吧。”我不假思索,直接承认了。
他的调笑不自然地变了味儿,连带着看向我的眼神也有些古怪:“我说,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脸皮这么厚,可不像平时的你啊。”
我不想去和他争辩他话里褒贬不明的色彩。我低下头,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回答说:“我从那个梦离醒来以后,第一件懊悔的事是没能再多梦一会,没能再多和家里人说说话。然后我又开始懊悔在那个梦里我离开得太突然,还没来得及寄信给你,也没来得及跟你好好说一句再见。”
德拉科陡然变脸,原本就白皙的脸蛋更显苍白。
“你为什么要写这种东西?”他问道,就连声音也冷了下来,“没人会写这种东西,这就像是——”
他如骨鲠在喉,急急停住,灰蓝色的瞳仁急剧收缩闪动着。
我望着他的眼睛,其中所倒映出的我似乎真的如他所说,和往日不太一样许多。
“没收,”他绷着张脸,胡乱将信封折起来塞进口袋,气呼呼地说,“以后别再搞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多睡点觉比什么都强,”
“这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我忍不住笑出声。毕竟信封里还有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不过拆包裹的乐趣一定要留给他自己发现才好。自从上次我的手艺经过一轮轮的讽刺后,我不打算当着面自取其辱了,就算他不喜欢,我看不见也能装作不知道,只要不知道就不会难过。
他又瞪了我一眼。
我好不容易敛去笑意,干咳两声:“另外,我还得提前祝贺你生日快乐,鉴于明天我们的课程表仍然没有一丁点巧合相遇的机会。”
德拉科自嘲似的冷笑:“自从今天下午磕破脑袋我就对这个生日没有期待了,不过还是谢谢。”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酝酿情绪,可当目光一触及到我的身上,他又很快地看向别处。
“直到晚上见到你,听你说完这些之后不知怎么地,我竟然觉得……,”他的喉结动了动,张开口,发出的声音几不可闻,“有点高兴。”
有点高兴。
我的耳朵因为这细微的声息不可抑制地热了起来,紧接着热潮泛滥到全身。我红着脸低下头,感觉刚刚那个不一样的我被这股热潮卷走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平时那个我又回来了。
“我也是。”我小声说。
不知道就这么默默坐了多久,我余光瞥见他搭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
“有空的话我会去天文塔的,不过也许会很晚,”他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种确认,又有一种迟疑,“你如果——”
“我会等你的!”我急忙打断他,生怕他再说些什么把我推远的话,明明难得地,我感觉到我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我会一直等你的。”
于是德拉科生日那天晚上我一直都守在天文塔,我还写了一个简短的草稿,关于到时候要跟他说什么,难得的生日,我不能因为有时候不合时宜的胆怯让他觉得我一点情绪表示也没有。我还猜想他会不会戴上我送他的礼物来,那是一枚漂亮的蛇形领带针,蛇的造型很像他手上那枚戒指。成熟的男人都有领带针,经常看我父亲佩戴这种东西。我想德拉科一定需要这个,只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等啊等,等到将近黎明的时候再也望不到金星的踪影。
他没有来。
也不是不知道不能对德拉科期待太多,我只是生气自己竟然这么没用,轻易就被人开了玩笑,就像傻瓜一样。
我坐在窗台上,将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在破晓还未浸染透彻的深夜湿寒中,埋头哭了一场。
骗子。
**
从天文塔离开的时候,我遇上了晨起散步的麦格教授,她对我出现在这儿惊讶不已。尽管辛尼斯塔教授上学期便针对我的问题特地跟诸位轮流值日掌管风纪的教授们打过招呼,不算夜游,但在外面晃了一整夜还是着实令人惊讶……我自己都觉得很惊讶,还觉得很愚蠢。
没有一丝意外地,麦格教授将我训斥了一通,我再三向她保证绝对不会因为精力不集中耽误功课,他才放我一马,没有去找辛尼斯塔教授评理——我真害怕她知道这件事后再也不让我做助手了。都是德拉科害的。
我不记得我是怎样顶着红肿的双眼回寝室收拾东西的,也不想去了解每一个早上见到我这副鬼样子的人到底在窃窃私语什么。
“谢丽尔,你怎么了?”
我听得见贾斯廷和汉娜他们询问的声音,也看得见塞德里克远远朝这边张望的眼神,但我不想回应,只是想吃东西。然后我听见汉娜低声问我的室友,听见他们一边担心我生气,一边小心交谈的声音。我们学院的孩子向来友善又热心,但有时我也讨厌这种热心。
我草草喝了点汤当做早饭便离开礼堂。身后传来手忙脚乱的动静,贾斯廷抓起包,匆匆咽下最后一口食物跟上来,在我身边问来问去。比我高一个头的男孩弓着腰,低着头,不厌其烦地询问,我就算再冷漠也没办法让他维持这种相当不舒服的状态。
“对不起,贾斯廷,可以不要再跟着我了吗?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停下脚步,抬起眼,望着他。
“我了解可是……我还是担心你。”说着,他的目光定格在我的脸上,“你昨晚是不是哭了很久,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真的没事。你快去上课吧,第一节不是魔药学吗,别迟到了。”
我伸手下意识遮了一下眼睛。他的视线太过关切和真诚,令我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我和他草草道了别,转身离开。
哪知他在身后不依不饶地质问我:“为什么你总为一个不爱你的人掉眼泪?”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惊恐地回头,瞪着贾斯廷:“你别胡说,我没有。”
“是没有喜欢的人,还是没有为马尔福那个混蛋掉眼泪?”
我没有办法回答他,我想离开了,为什么我们还在这里耗下去,我慌了。
“我说中了对不对,你不用猜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每当你在看他的时候,我都在看着你,”贾斯廷的眼神看起来很悲伤,“我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谢丽尔,我从来没这么关注一个女孩。当你答应当我的舞伴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毕竟你——你漂亮,聪明,温柔,才华横溢,而我是那么不起眼……”
“我没有觉得你不起眼,我觉得你很好相处,我只是……”
我忽然说不下去了。
我只是喜欢德拉科,我一直在为一个不爱我的人掉眼泪。这种话让我怎么说得出口?
贾斯廷大方地摆摆手,冲我笑笑:“没关系,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将我的想法强加给你什么的,我只是希望如果可以,以后请你不要再为他掉眼泪了,这不值得,我喜欢你,所以希望你开心。”
我听得心里酸酸的,不想让他这样强颜欢笑,这种情况我经常经历,我知道有多难受。可我没有办法。我想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要在爱里受伤过。
“谢谢你。”
贾斯廷没有答话,他的目光越过我,到了更幽远的地方,呈现出一种冷淡和警戒。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德拉科站在那里。在那一刻,不得不承认,我的心脏好像又开始活过来一样,尽管每一次的跳动都带着一丝撕扯般的痛苦,但它好歹还好好地存在着,提醒着我我没办法忘记。
贾斯廷已经用上自己最温和的语气,可在我听起来还是满满的敌意:“你父亲没告诉过你偷听是不礼貌的吗?”
德拉科眯起眼,刚想开口说什么,当眼神落到我身上时,却闭上了嘴。
他深吸口气,咬着牙对贾斯廷说:“你让开,芬列里,我不是来找你的。”
“噢你可别说话了,你还想让折磨她到什么时候,你知道她有多难受吗,你……”
“该闭嘴的好像是你吧,”他高声打断贾斯廷,带着明晃晃的挑衅,“我跟我女朋友之间的事,怎么处理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德拉科都在说些什么!我第一时间看向贾斯廷,从他的表情看,他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你们……”他的眼里写满不可置信。
而德拉科冷笑一声,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向我们走来,直到走到贾斯廷身边,站定,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
“所以识相点,别自讨没趣的好,”他凑近,在贾斯廷的耳畔阴涔涔地说,“那不是你能得到的东西。”
贾斯廷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狠狠地瞪着德拉科,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冷不丁被一股迫近的气势压制住,被对方攥住手腕。德拉科不由分说地将我从贾斯廷附近拽走,连让我跟贾斯廷说一声抱歉的时间都不给,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又在气头上,我挣扎了两下便放弃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不论如何他都要做到,是不会理会别人的。
我和德拉科一路拉拉扯扯,经过了人最多的主楼的走廊,目送有选修课的学生踩着第一节课的上课铃离开,同时也被他们一路围观。他将我带到教学楼外空无一人的地方,这才放过我。
“你干嘛跟那个泥巴种说谢谢!很开心有人站在你这边是吗?”他的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注意你的言辞!高贵的马尔福少爷,还有别碰我,免得脏了你的手!”
我难得的愤怒令他的情绪更加不稳定,他咬着牙,掐着腰,悻悻地点头。
“先是迪戈里,又是这个家伙,你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满腔愤怒爆炸在胸口,硝烟却让我迷了眼,失了神,眼眶温热。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这不是第一次了,可我没想到你到现在竟然还会说出这种话。到现在你竟然还不相信我对你……”
我顿了顿,有点说不下去了。
“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得围着你转,你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除了你其他人全都是错的?这话我倒想反过来问问你,你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我泪眼模糊地冲他扯开假笑,“我觉得和你没什么可说的了,我要回去了。”
身后传来男孩低声咒骂的声音,还有沉重的叹息,不过我也不想再理。
没想到过了几秒,德拉科追了上来,声音平静了不少,没有刚刚那么震怒了。
“嘿等等!”他伸手勾住我的胳膊肘,试图留住我,“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又想骗我了吗,我不会上当了。”我越想越委屈,声音里带上哭腔。
“我是说真的,我看你先离开礼堂,就想跟你谈谈昨天的事,没想到那家伙一直缠着你,我……我……我刚刚听见他那样说我,还在一旁怂恿你,气得要发疯了,结果你还跟他说谢谢,还一直用那种担心的眼神看他!他算什么东西?!”不知道是他的脚步匆忙而导致呼吸紊乱,还是他又开始为了新一轮的骗局试镜表演,他努力平息越说越汹涌的怒气,从牙缝中挤出的字眼干瘪而飘忽,让人听不真切,“对不起。”
这句话拥有着前所未有的巨大魔力,我的脚就这么在地上生根了。
这是德拉科第二次跟我道歉,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
上一次他跟我道歉,是为了给我挑拨关系的胸章,不知道这次他的道歉背后又有什么目的——我是说,你总不能指望一个马尔福吃亏对吧?
泪水已经模糊到让我根本看不见他的脸了。
“你昨天等到很晚吗?”他握住我胳膊的手倏地收紧了些。
“我等到今天早上,”我这样说道,克制而迅速,就像是被教授点到名回答问题,“怎么样,很蠢吧?”
“不,你听我说,其实是因为昨天晚上——”
也许正是因为看不见他的表情,我才有勇气对他扯动嘴角勉强维持假笑,谁知却牵动了眼泪的开关,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顺颊而下:“你没必要跟我解释什么的,你昨天都有跟我打预防针,只是我没有听而已。”
“嘿,停一下,听我说,嘿!”。
“我不叫嘿!”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朝他大喊大叫,“我也不叫傻子,布丁脑袋,胆小鬼,我叫谢丽尔·达灵,就算你再怎么瞧不起我,至少学会和其他有基本教养的人一样叫我的名字!”
我用双手捂住脸,不知所措地蹲在地上,积日累月的酸楚一下子吞没了我,令人几近窒息。
“……算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
四周充斥着风声和初夏的鸟鸣,就好像整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一样,我哭了不知道有多久,蹲得腿都麻了,眼泪却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我觉得我要被眼泪和心碎淹没了。
从不远处传来的有些颤抖的声线,就像是一根抛入海面的绳索,提醒着我这件事情仍未结束,它仍旧水蛇般紧紧地缠绕着我,沉坠入海或是被救上岸,全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晚上八点,我父亲来了,他先是去校长室找了邓布利多,然后来给我送礼物和爱尔兰威士忌,他说我已经到了可以喝烈酒的年纪了。在这之后他参与了我在公共休息室的生日会,后来十点多离开了。”
我原本以为德拉科已经走了。没想到他还没放过我。他今天异常地执着,脾气也令我捉摸不透。
“但那个时候我想我已经喝醉了,我敢说参加我生日派对的绝大多数男孩都喝醉了,我今早醒来的时候满地都是空瓶子,我们像是一群流浪汉睡在垃圾堆里,还被斯内普痛骂一顿。你如果不相信,大可以去打听,问教授,问你在斯莱特林的新生朋友,都可以。
“你的信我看了,你送我的礼物我很中意。这比那个长得像蚯蚓似的刺绣的护手酷多了。我本来昨天晚上就想戴上给你看一眼的,虽然现在迟了点。
“对你食言,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真的抱歉。”
听到这儿,我忍不住从臂弯之间抬起模糊的泪眼,试图去看清他的脸,他的轮廓,他胸前的领带针。我抹了把眼睛的功夫,眼前又出现了一只手帕,德拉科的手帕。
“伤人的话已经说出口了,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早干什么去了,混蛋!”我翻着眼皮,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抓过来,报复性地狠狠擤了一把,带着浓重的鼻音凶巴巴地质问他。
“我知道,我刚刚……是有点刻薄。”
“有点?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出人意料地是,他竟然应了下来。他为什么要应下来?我现在再跟他发脾气,岂不是变成我理亏了?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虽然我已经不哭了,但气势不能输。这么容易就被哄好,我以后在德拉科面前还有尊严吗?我不能输。
“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不需要别的理由。”
他缓缓蹲下来,在我对面,踌躇着,还是朝我伸出了手。想象中的冰凉没有落下,他的手心微微发热,带着潮湿感,抚上我的脸颊,轻轻用拇指拭去眼角大有卷土重来迹象的眼泪。
“这句话我本来想昨天晚上当面告诉你的,我本来以为你一定会红着脸高兴得昏过去,没想到全被我搞砸了,真是倒霉透了。”他咬着牙,一脸愤懑,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
我深深地凝望着他的眼睛,那双像月亮一样通透明亮的眼睛,声音颤抖和尖细得都不像是我自己的了。
“我可以相信你吗,”我的眼泪从眼角再次落下,“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他的眸光闪烁着,好像里面藏着很多话要说。
“过来。”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双唇的翕动,我是不会相信德拉科会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跟我说话的。
他伸手将我拉起来,我因着长时间的蹲姿双腿发麻,踉跄了一下,他当即便勾住我的腰,用手臂来支撑我身体的重量,而另一只手从长袍鼓鼓囊囊的口袋里取出一只细长的盒子。
他冲我挑挑眉,示意我打开。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照做。德拉科不光是个无赖,是个混蛋,还是个奇葩,哪有过完生日还送别人回礼的。我在心里吐槽的长篇大论,于拆开礼物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那是一只纤长的火鸡毛做的羽毛笔,油亮乌黑的光泽告诉我它来自年迈的火鸡,写咒语时最为具有力量,也同时具有驱赶和暗示其他恶咒离开的作用,做工当然也是相当精致。在笔杆的部分,闪烁着魔法的光辉的烫金字,提醒着我它来自德拉科·马尔福,一个喜欢在所有能写字的东西上都署上自己名字的自大狂。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敢相信今天发生在眼前的一切,面前抱着我的这个德拉科简直太魔幻了,我怀疑他是什么博格特或者恶魔变的,不得不再三确认一下。
“这是给我的吗?”
我眯起眼,警惕地将盒子朝他的胸前推了推。结果他又将盒子推了回来,反问道:“有更好的女孩可送吗?”
我斜晲着他,一把夺过羽毛笔,胡乱塞进口袋里。
“有你也找不着!”我恨恨地说。
“谁说不是呢?”
他看起来一脸轻松自得的模样刺激了我,令我十分想狠狠踩他一脚。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但在我得逞之前,他就已经发出幸灾乐祸的奸笑,将我往他怀里用力一送,反而是我差点踩空。
“哈哈哈你活该。”他在我耳边笑出声,呵出来的气弄得我的耳朵痒痒的。
我气极,却拿他没办法,只好绷起脸转过头,将脸埋在他另一侧的颈窝,不去理他。
他又笑了。
无论是他的笑声还是他的拥抱,还是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我有一种睡梦未醒的感觉,这个梦变化多端,在我以为他是个冷汗涔涔的噩梦的时候,曙光又降临了。德拉科凝望着我的闪闪发亮的眸子就像是黑夜中的烟火,它出现了,它升空了,美梦成真的感觉就来临了。
我缓缓回抱住德拉科,贪婪地在他的颈窝里嗅着他的味道,闷闷地说。
“以后抽烟喝酒的坏毛病还是不要学得比较好,容易违反校规,而且有害健康。”
“我不会抽烟的,我讨厌那种味道。只是喝酒……”他思索着,拖长的尾音在我看来就是对宿醉和酒精的意犹未尽,“没有任何一个英国男孩会拒绝酒精的,除非他是怪胎,你总不会想让我变成隆巴顿那种怪胎吧。”
“注意言辞。”我抬起头轻声纠正道。也不知道他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太伤人了,真是太伤人了。
他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我知道我又输了。
“好吧,”我用古怪的腔调,不情不愿地妥协,“我输了,酒精可以,吸烟有害健康,你清楚就好。”
在大多数的时间里我的自控能力十分强大,能够低语孤独排遣寂寞,消除压力,控制情绪,但每当我一面对德拉科我就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被稀释了。我好像瞬间失控了甚至被过往的强大所反噬,不管我是理直气壮还是满腔愤怒,最后我仍得甘拜下风。
但我一点也不奇怪,我从来就深刻明白这个道理,人类控制飞机,控制大炮,却绝不可能控制住自己的心。
我和德拉科往回走的时候,似乎因为相当多的一部分学生早上有课的关系放松了警惕,以至于忘记从前所擅长的辗转路线和躲避。我在空无一人的长廊里撞见金妮·韦斯莱和一个我不认识的拉文克劳忘情拥吻,那种热烈程度即使隔着一个拐角,也令人头皮发麻,口干舌燥。
我偷瞄着德拉科,他的耳朵也明显有些红了。
他耷拉下眼皮,扫了我一眼,冲我有些邪气地笑了。那个笑容当即令我涨红了脸。
“韦斯莱家的人还挺会玩的。你能看清吻她那个人是谁吗,四年级还是五年级的?我怎么看着有点熟悉。”
“我看不清楚,他们……在亲热,这不关我们的事,你这样很讨人嫌。”
我觉得自己闯入了不合时宜的领地,相当尴尬地想要后退。但德拉科却饶有兴致地趴在墙壁后面窥伺。
“我们快走吧,这样不太好。”我拉着他的袖口,小声劝道。
“嘘,别说话,我倒要看看那个红毛丫头是在跟谁这么大胆地在主楼外面亲热,生怕所有人看不见,”他噙着一丝冷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呵,平时倒装出一副格兰芬多道貌岸然的恶心嘴脸,结果还不是按捺不住,背着她那几个保护欲过剩的穷鬼兄弟玩放荡——Ouch!你掐我做什么!”
“注意言辞,还有,别说话了。”
“我发现我今天是给你脸了,我父亲都没掐过我!”
“我叫你别说话了!”
他怒目圆睁,捂着手臂高声质问我。速度之快,令我来不及捂住他的嘴。
“谢丽尔和……马、马尔福,你们……”
我半挂在德拉科身上,试图使他闭嘴的模样定格在金妮和男孩惊愕的目光中。德拉科也停止了挣扎。
“学校还真是……挺小的,”我缓缓收回动作,顶着张滚烫的面皮故作镇定地打招呼,“你们都看到了?”
金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仰头看了看身边的科纳,然后又皱起眉朝我尴尬地笑了下:“你们也是?”
我也露出了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这不就尴尬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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