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亲爱的,别着急:对世界,和对我

    有时候我就是受不了了德拉科妄自尊大,瞻前不顾后的个性。撞见金妮·韦斯莱和迈克尔·科纳的恋爱本来是个偶然,我们彼此情况明明是半斤八两,哪有什么资格趾高气扬。大家心照不宣地忘记那天发生的事就可以了。可偏偏德拉科的嘴就是不牢,第二天扭头就恨不得敲锣打鼓广而告之。金妮被保护欲过强的罗恩质问得烦躁,自然也不会客气。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下了好了,大家都不用藏着掖着了。

    我服了德拉科了。明明是他自己最初躲躲藏藏唯恐我们之间的关系公之于众,结果却一手搞砸所有,他真是对于搞砸事情得心应手。

    得知这个消息,熟识我的人除了塞德里克这一对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我已经见识过贾斯廷的态度了,我本不想刺激他的,但这个时刻还是到来了。至于其他人,汉娜厄尼埃莉诺迪莉娅,我的朋友我的室友,他们都很难给我一句祝福,因为他们觉得我疯了,干嘛委屈自己跟那种不入流的人在一起。我很想跟他们解释其实是我先动心的,德拉科也没有那么不堪,可他们听不进去。

    斯莱特林那边的脸色,不出意外地,也不怎么好看。当然,这些脸色也还是冲着我来的,他们鄙视我,用一些冷淡的居高临下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而不是德拉科,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一个个跟德拉科关系都亲如手足,还是他们不敢。

    “你为什么想不开跟那种笨蛋傻瓜在一起,她有什么好!”潘西狮子狗似的质问与不敢置信的眼神是其中相当有代表性的评价。斯莱特林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赫奇帕奇都是一群傻瓜笨蛋,这个人数比例仅此于认可格兰芬多都是群假仁假义的混蛋的绝大多数。

    “这不关你的事,我心里有数。”

    尽管德拉科无不选择忽视他们,我也还是觉得未来我过得会很累。

    “走吗,去图书馆。”

    正在我咬着勺子愣神的时候,德拉科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扭过头,呆呆地望着他,他冷漠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这个场景十分不真实,令我一时忘记应答。

    “达灵,”他拔高声调,用手里的书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微微皱眉,“你到底去不去?”

    “好,走吧。”我眨眨眼,连忙起身。这才发现整张桌前的赫奇帕奇都在盯着我们看……呃,好像还有隔壁桌的斯莱特林,我还没看清,德拉科便迈着大步离开了,我只得抓紧赶上他快得就好像是要起飞的步伐。

    “都怪你,你干嘛非要招惹金妮,我就跟你说这样没好处。你看到刚才那些人的表情了吗?”直到走远了,我才敢小声跟德拉科谈论今天早上的事。

    他闻言立刻停步,紧紧地盯着我,一秒也不放松:“你害怕了?”

    “我怕什么?”

    “怕跟我在一起,”他又朝我逼近了一步,带着急切和压迫,“你在乎他们的评价吗?”

    “你可真有意思,明明是你先开始在你的同学们面前躲躲闪闪选择隐蔽的,干嘛问我这个问题,我还想问你呢,”我转转眼珠,迅速将球踢了回去,“你在乎他们的评价吗,觉得我是个拿不出手的泥巴种,是个傻瓜笨蛋?”

    “我在乎他们?!哈!”德拉科好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眯起眼,阴涔涔地冷笑,“总是有这种人致力于在别人的开心事里当一根坚定不移的搅屎棍,我没那个闲工夫去管。”

    “可你之前……”

    “那不一样。”

    他瞥了我一眼,张张口,顿了顿,潦草收尾,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在我面前最后死撑才这么说的。

    “这很复杂。”

    在我茫然不解的目光下,他重重强调:“总之这种话以后别再提了。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相信我的,对不对?”

    我应声乖巧地点头。

    “好了,走吧达灵,我今天真的有很多作业要写。”

    德拉科的眼神柔和下来,看起来对我的反应很满意。我却反而在那样的注视下有点心虚,低下头没有说话。

    因为我的的确确在乎那些评价,我向来都在乎。

    但不论如何,在沸沸扬扬的舆论和指指点点里,也有些好事发生。至少我们可以尝试着和诸多校园情侣一样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至少德拉科现在很少对我吆五喝六的了,他的坏脾气实在难改,我想从叫我的名字开始做起,是个不错的兆头。

    六月中旬到下旬的这段期末复习时间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很少说话,各自复习,偶尔他会带我去魔药教室做练习,给我恶补,在这期间我自然也接受了不少来自斯内普教授的冷嘲热讽。噢对了,我又开始在魔药教室帮忙了,以此继续期许斯内普教授准许我课余进来练习。我相当不好意思地跟他解释,之前想要放弃是因为生德拉科的气想要远离他,没想到后来会变成这样。

    斯内普教授气得翻了好几个白眼,连带着一起替我说话的德拉科都挨了一顿痛骂。骂来骂去无非就是那几样:矫情,轻易放弃,没天赋还不努力,将来没出息……当目光触及德拉科的时候,又加了一条满脑子都是卿卿我我简直恶心。

    我看着镜子里的脖子和脸都红成一片的自己,还有低着头的德拉科,大气都不敢出。

    然后很快,我的期末考试才刚结束,德拉科的期末考试才刚开始,三强争霸赛的最后一场比赛就到了。

    *

    6月24日。

    前一天晚上,赫奇帕奇们在公共休息室里为塞德里克先庆祝打气了一番,送走了英雄,各自开始准备明天的应援。前两次的声援支持场面没有输给外来人,这次高年级更是下了苦工,我们低年级只是打打下手就有的忙了,后来我听海蒂说她们整晚都没睡,就为了提早来现场布置,我更是彻底佩服得说不出话来了。

    低年级的女生们更多是负责现场呐喊,做好扔掉嗓子的准备的那种。我踹了满口袋喉糖,还用了秋教我的增强声音的咒语,在现场上蹦下跳地喊着塞德里克的名字,喊霍格沃兹。

    “没入场的时候就别这么拼命了,动点脑子,省点力气,”德拉科趴在不远处斯莱特林的看台上,满脸都是嫌弃,“蠢死了。”

    汉娜搂过我的肩朝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你才蠢呢你全家都蠢,就是要提前喊!这样塞德里克在候场的时候听见了才不会紧张。你懂什么呀你!”

    德拉科迅速变了脸色,双手撑着扶手将身体扶正,咬着牙便想开骂。眼见事态大有不可阻拦的趋势,我赶紧冲上去抱住德拉科的双肩,对着左右两人来回赔笑。

    “别这么说嘛大家都是霍格沃兹的一员,不管之前如何,以后怎样,现在只要支持塞德里克,大家就都是朋友,别太紧张了哈哈哈哈,”汉娜脸色刚有缓和,我又开始捋顺德拉科的双肩,我拼命将肩膀和胸前的褶皱展平整,小声在他耳边说,“好了,别生气了,汉娜她这个人就是嘴上不饶人,跟你一样,你别跟她计较。”

    “什么叫跟我一样?!你说清楚。这个疯女人也配和我比?”德拉科的火噌地蹿了上来。

    “你说谁疯女人,小白脸!”

    我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又开始两面安抚,生怕汉娜的大嗓门再招来厄尼和他那群暴脾气的高年级朋友。我以最快速度将德拉科拽走,抱着他的胳膊,用上哀求的语气:“求你了,别生气了,行吗?汉娜是最照顾我的高年级女生了,我代替她跟你道歉,好不好?你们这么闹起来以后我夹在中间怎么在赫奇帕奇生活下去呢?你特地在你们学院的看台边占空位,应该不是为了跟他吵架的吧。”

    德拉科转回了头,不再用毒蛇般的视线瞪着不远处的汉娜。

    “你要记得我是看在谁的面子上才放她一马的。”他黑着脸,哼了一声。

    “是看在我的面子,你重视我,你最好了,谢谢你德拉科。”怕他反悔,我赶紧笑嘻嘻地讨好他。

    汉娜伸长脖子,像是只护雏的母鸡,目光十分警惕,没有放过我们这边片刻的动向。见我转过身,抱着德拉科的胳膊,冲着她开心地眨眨眼,她就像吃了只苍蝇似的,满腔怨言却说不出。

    “就你这样的也能追到姑娘?!”她满脸嫌弃地打量着德拉科,摇摇头,转身离开,宣告放弃,“那你们两个是真的有缘。”

    德拉科又被人点了把火,气得只剩笑了,威胁式的笑。他用目光压迫着我,那样子好像是在质问我“我这样的怎么了”。

    我真的头都快大了,但只能继续安抚。我握住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捏了一下,柔声哄道:“我觉得你这样的最好,他们不理解我理解就好,别生气了,恩?”

    他气呼呼地瞪了我一眼。

    “你笑笑嘛,总是皱眉会长皱纹的。”

    我晃了晃他的胳膊,他觉得有点不耐烦了,这才收起了那张臭脸,不过仍没有打算接我话的意思,就这么冷着。

    这时俏皮跳跃的声线无端插入我们之间含蓄的空白,韦斯莱家的双胞胎一左一右,一唱一和,将我和德拉科加载中间,不遗余力地宣传着。

    “这位可爱的小姐。”

    “这个臭脸的小子。”

    “要不要赌一把运气。”

    “要不要来赚一大笔。”

    “赔率最高的芙蓉有可能反败为胜,赔率最低的塞德是民心所向。”

    “可如果你选哈利和克鲁姆我也毫不意外,他们的表现也很精彩。”

    “谈恋爱有什么好的,来下注吧。”

    “韦斯莱做生意童叟无欺。”

    我被他们弄得脑袋又开始嗡嗡嗡,看来我不适合太热闹的场合。我用力敲了敲脑袋使自己清醒,对着他们认真地说:“我建议你们还是赶快收摊别让教授们发现,赌博是违反校规的,这样不合规矩。”

    “稀奇,小小谢丽尔和小恶棍谈恋爱后竟然还没被带坏,”双胞胎对视一眼,瘪瘪嘴,用看可怜人的神情看着我,“你偶尔也要享受一下打破规则的刺激嘛。”

    “她都说了不玩,你们没听见吗?你们这群——”

    “全都给塞德里克!”

    我高声打断德拉科的引战发言,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投进乔治胸前的罚钱箱。

    我已经受够了当和事佬了。

    跟双胞胎小声道歉,又说了很多支持的话,终于送走了那两个闹腾的家伙,他们临走前还朝我抛了个媚眼,:“感谢支持,好姑娘!”

    我终于松了口气。还好没打起来。自从光明正大地做了德拉科女朋友之后,我日夜都担心他和别人打起来,都快神经衰弱了。

    哪知德拉科却不放过我。“你不是说你不赌博。”他皱着眉,仍然黑着脸,没有好转。

    我摊开双手:“没有兑票怎么能算是赌博呢,我这纯粹是支持塞德里克。支持是一定要支持的,必须支持。”

    “那你就把二十多个加隆全白送给那对小丑?”

    “支持一下同学的事业嘛,他们说下次研究出好玩的把戏免费送我。我觉得挺好,”我趴在栏杆上,歪过头冲他故作天真地笑笑,“花钱收买人心,这不是你擅长的吗?我有在变聪明诶可你都不夸我。”

    他被我噎得无话可说。

    我在他目光所看不见的地方敛去笑容,叹了口气,胸口滞塞,像是道路塌了方。

    快开场时,我和德拉科暂时分别,各自回到各自学院的看台上。刚好轮到勇士们出场准备,听从邓布利多校长的指示。我见来不及回到朋友们身边了,顾不得那么多,一边不管不顾地疯跑,一边扯着嗓子加入遥远的赫奇帕奇应援大军。

    塞德里克从左至右一一向众人微笑挥手致谢,灿烂的笑容又引起女孩子们的一阵尖叫。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年轻的脸上,温和的瞳孔琥珀般透明。他冲着所有人微笑,又好像是冲着每一个人微笑,连一丝紧张都没有。我痴迷于他这副下定决心想要扭转乾坤志在必得的模样,扯破喉咙呐喊着加油的口号,没有看路,冷不丁被看台上的什么人撞了一下,狠狠跌在地上。粗粝的地面蹭破了双手手掌,血迹从红肉中微微渗了出来,一阵细细痒痒的痛。

    拉文克劳学院的同学上前扶起我,一个淡金色头发皮肤苍白的拉文克劳女孩,用魔杖在我的双手上各点了一下,那些痛楚就随着伤口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心不在焉地跟她道了谢,目光焦急寻找着勇士的身影,但他已经和哈利先出发了。

    这咒语真管用,皮肉的痛苦在高超的魔法下显得微不足道。

    那不知道有没有更高超些的魔法能像治愈皮肉的痛苦那样治愈躯体的死亡,灵魂的碎裂。

    ——当听见有人大叫“迪戈里死了”的时候,当看见哈利抱着身体已经僵硬发青的塞德的时候,我特别想去拉文克劳的看台找刚刚那个精通咒语的姑娘,问问她听没听说过这种魔法。我知道独角兽的血可以延缓死亡,我知道用炼金术和魔法石可以长生不老,我知道用如尼文在地上刻画符咒后可以与亡灵对话,但我觉得我的知识还太浅薄。

    秋从我身边跑过,承受不住,尖叫一声昏了过去,喧闹中其他人因为神秘人回来的消息而惊恐的对白被老迪戈里先生和哈利撕心裂肺的哭声扯得粉碎,连带着我最后一丝希望的光也被掐灭得一干二净。

    我蹲在塞德里克身边,颤抖着攥住哈利的手,哽咽着问道:“神秘人在哪里?”

    哈利不断摇头,不断哭泣,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在哪里,奖杯是钥匙吗,拿到这个就能去了吗?”我爬了几步,攥住奖杯,目眦欲裂,咬牙切齿,“这个怎么用,快带我去!你快点带我去!他妈的,为什么都没反应!”

    还给我,把我的家里人和塞德里克都还给我!我要找他问问清楚,我们到底做错什么为什么就该死?突如其来的疯狂令我失去理智,直到斯普劳特教授踉跄地扑过来,夺走奖杯,将我拦下。

    “谢丽尔!你停下来,神秘人已经走了,咒语失效了!你去了能有什么用呢!塞德里克已经死了你还想送死吗!你发什么疯!”

    这是斯普劳特教授第一次将我痛批一顿,她流着泪质问我,痛心疾首的模样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顿时像个落幕后的提线木偶,了无生气地跌坐在地。

    “跟着级长回去吧,别再闹了,谢丽尔,做个大人吧,”她紧抿着的唇颤抖着,无声地流着眼泪,她伸手,抚摸着我的头,眼神中满是绝望,“因为能允许你慢慢长大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如遭晴天霹雳,捂着脸失声痛哭。

    哭到喉咙喑哑,双目刺痛,胸闷窒息感令我整个人从手指尖到脚趾尖都麻木而颤抖。此时我脑海里浮现了很多画面很多脸孔很多声音,最后都被腾空的莹绿色烟火噼里啪啦击得粉碎。

    噼啪,噼啪。

    我顿了顿,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沉入深邃的海底。我抬起脸,用模糊的泪眼努力搜寻声音的来源。原来那不是烟火,而是照相机。

    我抹了把眼泪,晃晃悠悠地起身,朝邓布利多校长斜对面那个躲躲藏藏的女人走去。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深吸口气,朝她笑笑,“我记得刚刚邓布利多校长好像说要让群众先撤离现场,并请几位院长封锁消息,将这次事件直接上报给魔法部。无凭无据是不能报道的吧。你跟你的报社老板说过不报道了吗?”

    原本还有点不耐烦的女人转转眼珠,也回应我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是当然,小姑娘,神秘人的事件可不能随便曝光,我有职业道德,暂不报道就是暂不报道,不劳你来置喙。”

    “可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跟他确认。”说着她就拿出无线电通讯器,开始拨号。

    “那对于不属于报社的你的博客、随笔、个人自传等也属于暂不报道的范围吗?”

    她闻言,浓妆艳抹的脸瞬间失去了颜色。

    “那个……我……”

    我打断了她仓皇组织的想法,抽出魔杖,念了个漂浮咒,趁她不备,将相机抢了回来,抽出胶卷,当着她的面揣到我自己的衣兜里,顺便用魔杖末端用力戳裂了镜头。

    “校长上报魔法部,核实神秘人的消息后自会联系你来公布,在那之前邓布利多校长和麦格教授也都强调声明了,霍格沃兹无可奉告,谢谢。”

    她抱着被我弄坏的相机脸色变得比她脸上的粉底还糟糕,瞥见麦格教授正朝我们这边走来,她自知理亏,没费什么力便被轰走得远远的。

    麦格教授一脸惊讶地注视着我,又有点不太放心地往女记者离开的方向瞟了几眼。

    “胶卷都在这里了,您放心,教授。”我从口袋中掏出胶卷,交给麦格教授前留恋地看了一眼,眼眶再次湿润了。

    “这个就先交给你保管了,”她的声音轻柔却有力,有种镇定人心的力量,“你做得很好。”

    “这是我应该做的。”

    脸上干涸的泪痕使我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十分僵硬,但我仍在努力,因为我再也不是需要保护的小孩子了。

    我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一片清亮的视野中,赫然出现了德拉科的身影。他远远地站在看台下方,眉头微蹙,张望的姿势有着肉眼可见的焦虑,好像已经站了许久,却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上前。

    本已平静的心望着箭一般细长的人影又再度汹涌起来,就连呼吸都忘记了。我好想他。虽然只是这么一会儿,但我真的好想他,想飞奔进他的怀抱。

    仿佛再次被睡梦中深不可测的海彻底吞噬,他是我濒临溺亡前最后想见的人。

    “谢丽尔别过去!”

    哈利用尽全力朝我嘶吼的那一声,震得我不敢再往前半步。

    “我在那儿见到了马尔福的父亲,他是个食死徒,塞德里克就是被他们害死的!”

    我用不可置信的目光回望向哈利,他眸中的沉痛和坚定令我彻底放弃挣扎,任由自己在剧烈的心悸中呼吸停滞。

    *

    我总觉得世界上有这样两类人,一类可以克服悲伤继续前行,另一类则会跌进某种无止境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我薄弱的意志力和复叠交错遭遇的痛苦并不放过我,它们不断地在我身边吹迷魂风,逼我撕下坚强自持的面具,承认自己就是后者那类人。

    从赛场回去之后我好像有点感冒了,连续四五天都高烧不退,庞弗雷夫人喂我吃的退烧药总会被我的咳嗽震得一遍遍吐出来,吃什么吐什么,到最后干呕到胃里直反酸水,浑身因着极度和寒冷和不断前仰后倒的动作而窒息,就像被谁掐住脖子——也许是被死神。我艰难地呼吸着,想着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我这个给周围人带来不幸的灾星也该陨落了。

    “达灵,我问你,你家族有哮喘的病史吗?”

    我迷茫地睁开眼,艰难地摇摇头,随后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又做了个梦,这次我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一模一样的景色曾经真切地出现过一次,只是这次只有我和塞德里克。他在开车,且将麻瓜那不会飞的小破车开得相当平稳——这不意外,他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在梦里他念了一句华兹华斯的诗。“尽管光芒闪亮却短暂,从我的视线中永远消逝,尽管一切无法重来,草原中芳草犹绿,尽管一切繁花似锦的时刻,我们无需悲伤感怀,就在残留中找寻力量。”

    他从驾驶位回头冲我笑笑,猛地变了脸色,神情严肃地将我推出车窗外,在我惊呼之时,他又急急打满方向盘,冲出护栏,孤身冲入大海。

    醒来的时候庞弗雷夫人正在给我做雾化治疗,窒息感早已消失,我出了一身的汗,她说的烧已经退了,只不过犯了哮喘,从今以后需要好好注意。我疲惫地应了一声,闭上眼,试图重回旧梦,但神智太过清醒,我甚至没有一丝睡意。

    治疗结束后,我带着庞弗雷夫人开的药剂离开校医室,在回公共休息室之前特地先去了趟礼堂。庞弗雷夫人跟我说塞德里克的遗体昨天刚下葬,追悼仪式办得相当盛大。我不意外,这个提议是我想到的,镶金边的红木棺材也是我向邓布利多校长提出的。我知道塞德里克不是个作风张扬的人,但葬礼仪式应该和这个人的气节相匹配,而铺张浪费是我们无声纪念深爱的死者的方式。

    礼堂沉重肃穆的黑色装饰还没撤除,我站在空无一人静寂的礼堂,内心翻起浩荡汹涌的海浪。塞德里克的离开那么没有真实感,我又生了场大病,错过了所有不该错过的东西,连声再见也没有跟他好好地说。

    学校的一切一如既往,低年级,比如我,期末考试早已在比赛前结束,成绩单刚刚下发,被寄回各自的家去。我的成绩单被寄到了迪戈里先生家,这令我极度恐惧,我害怕去迪戈里家,就像我至今都害怕回到自己家的宅院一样。于是斯普劳特教授决定继续收留我,在教师放假前,我都将陪同她一起留在学校,目送一批又一批学生离开霍格沃兹。

    高年级的期末考因为昨天的葬礼延迟一天,也就在今天刚刚结束。我猜哈利一定难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整回来,积极面对考试,我希望他不要再在试卷上写“木卫二上全都是老鼠”这种引起辛尼斯塔教授愤怒的答案了。

    再过几天霍格沃兹就要放假了。

    上课铃唤回我的思绪,我意识到自己该去上课了。没人要求我当天出院当天就该上课,但我总得上进一些。因为塞德里克一定是那种可以克服悲伤继续前行的人,所以我也不能再继续陷入痛苦无法自拔。

    我走上前,抱起礼堂演讲台上塞德里克的黑白照片,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将塞德里克的音容笑貌记在脑海里,最后放回原处,转身离去。

    我抬起眼,下楼梯的动作一滞,竟不知如何自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德拉科就站在礼堂大门外远远地凝望着我,一言不发。他高瘦的黑色的身影像只箭,一如在塞德逝世那天猝不及防地扎进我的心里。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我的病还是因为德拉科。

    “庞弗雷夫人说你出院了,我就猜到你会在这里。”

    不是没听庞弗雷夫人说过德拉科经常会来看我,每次我都装睡,只是现在这个情景,我好像也没有别的路可以逃。

    我努力使自己的心镇定下来,迈着从容的步子,走到他身边:“不好意思借过一下,我有课要去上。”

    “你刚出院,还是回去休息得好。”

    “我没关系,只是哮喘而已,谢谢你的关心。”

    我的从容从容不迫打乱了德拉科的步调,他往左一步挡住我的去路。

    “福吉部长不承认这件事,报纸已经登出来了,他们认为,波特在造谣,神秘人已经死了。”

    提到这件事,我猛地抬起头,阴阳怪气地反问道:“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你真的相信波特他的话?就连报纸都说……”

    “‘那个人我们说不得也动不得’——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我摇摇头,“别绕弯子了。”

    德拉科抿着唇,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你不理解政治,你从来都不理解对吧?”

    我将他眼中意味不明的眸光收进眼底,心里涌上一股难以遏制的悲哀。

    “不,我懂,我只是不在乎而已。”我一字一句地这样说。

    他整个人霎时颓唐下来,绷紧的下颌曲线以及脖颈凸起的青筋暴露出他真实的情绪。他在隐忍朝我发脾气的冲动,我太了解了,德拉科宁可每天逮着人找茬都要发作几次的坏脾气。以后我终于可以不用忍耐了。

    “我只问你一件事,德拉科,请你坦白地告诉我。你父亲有没有参与进……”我一度哽咽,“杀害塞德里克的行动?”

    “没有!”他不假思索地喊道。

    “那为什么哈利告诉我他在现场!”我也加大了音量,但似乎话语严重地刺激到了他。

    “你宁愿相信波特也不相信我吗!”

    “正是因为我相信你才会这样问啊!德拉科!你父亲为什么会在场?”我带着哭腔,但却没有眼泪,因为我还很清醒,即使我现在难受得要死我也还很清醒,为了得到非黑即白的答案我在努力控制着面对德拉科从不听话的心。

    他怔怔地凝望着我,微微干裂的唇翕动着,沉默了。

    “这很复杂。”

    过了几秒,他这样说道。

    我点点头,木然地转身,绕过他的阻碍,扔下一句“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我都跟你说了我父亲没有杀塞德里克,他根本就没参与这件事,你为什么就不相信呢!”他抓住我的双肩,将我禁锢在手臂促狭的空间中,目光灼灼,眉头紧皱,手中的力道就像是要捏碎我一样,“达灵,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我双目紧闭,缩着肩膀,强忍住眼泪。

    “达灵,看着、我的、眼睛。”

    我本不想要这么做,可德拉科的话语实在太有魔力了,我根本没办法抵抗今天的德拉科。

    他手上的力道柔软下来,连带着整个人的眉眼都变得温和,他灰蓝色的眸子里闪动着的没有别人只有一个我,这种让人近乎沉溺的注视,配上他今天具有魔力的,难得正经一次的口吻,变得格外有杀伤力。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德拉科就这么在我眼前由清晰变模糊,到最后只能听见声息。

    “我父亲的事……这很复杂,我答应你我一定慢慢跟你说清楚,好吗,但你一定要相信我,以前,现在,未来,我都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别这样德拉科,你这样我会疯掉的……”我自以为已经可以坚强到面对痛苦了,我自以为我走出来了,我觉得我可以克服悲伤独自向前,结果我还是那个我,愚蠢,懦弱,盲目,不知所措,沉溺在无边的汪洋深处,“最早三个月,最迟五个月——就差一点点,寄养证明就会寄过来了,就差一点点,我就有家了,塞德跟我说过很多未来我在家里该怎么生活的事……为什么会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们两个都是我仅剩下的最重要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的身体整个瘫软下来,德拉科扶住了我,把我的头埋在他的胸口处。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父亲……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根本就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如果我知道的话,如果我知道的话——”

    他收紧双臂,似乎想要更用力地将我揉进怀里。我听着他更加清晰的心跳与我的心跳逐渐频率相合好似融为一体,痛苦地闭上眼睛。

    人类最擅长自欺欺人。我的理智告诉我该放手,但我的感情劝我再等等。从有记忆开始不喜欢的事情已经逼迫自己做过太多了,所以只有喜欢的人……只有这个人,我真的无论如何都不想放手。

    至少现在还不想。

    再等等,一下下就好。再和他走一段路就好了。暂时先别到这里为止,求你了,老天。

    于是我鼓足勇气勾住德拉科的脖子,踮起脚,用力地将唇贴了上去,与德拉科微微干裂的唇摩擦着的粗粝感令我不禁皱起眉,再次从眼角落下泪来。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而他正睁大眼睛,身体僵硬,不知所措地注视着我。

    “之前塞德还在的时候他……有跟我确认过我的心意,就好像他早知道日后我会经历这些一样,我当时跟他说,‘我不怕了,反正我就这么一颗心,交出去随便摔吧。’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那个看傻瓜一样的表情,”我破涕为笑,“我是觉得世界上人这么多,变数有这么大,一个人能让另一个人彻底心碎,连渣都不剩的几率有多大呢?对吧——如果你真的能做到,哈,那就是你的本事了。至于我,我除了更喜欢你,更相信你,好像也想不出更好的应对之策。”

    “你听我说……”

    我轻轻掩住他的嘴。

    “你听我说,”我郑重而坚定地望着打断他,“我怕现在不说,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勇气跟你说了。”

    他呼吸一滞,眼眸中闪烁不停,像是黑夜中的星星。

    “和你相处越来越多我才慢慢开始理解你的特别之处。虽然你无赖,脾气差,爱撒谎,但我能看到你的内心,我能看到你野兽皮囊下的那个男人①,我知道你本质上不是这样的。我相信你和你父亲不一样,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我噙着泪努力扬起笑意,这个决定耗光了我从出生以来所有的不甘、冒险与勇气。不是被爱冲昏头脑,也不是荷尔蒙分泌过剩,只是我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是那个让我盲目相信的人,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就是知道。

    “德拉科,我相信你,”我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无声地流下眼泪,“对整个世界来说也许都是错的,但对我来说只有你才是真的。”

    毫无征兆地,德拉科低下头,主动勾起我的唇,迫使我仰起脸,迎上他的吻。他叩开唇舌,将舌头伸了进去,迅速与我的纠缠交融在一起。他的动作令我手足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抵着他的双肩,轻轻推开他,捂住嘴,红着脸不敢看他。

    最近的德拉科怎么跟几个月前的都不一样,我好不容易适应了该怎么和之前那个德拉科相处,现在好像又要重新适应一遍。

    正思索着,我在内心叫苦不迭的空档,德拉科的唇又贴上了我的额头。

    “真是完蛋。”

    “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

    头顶传来带着懊恼的叹息。我刚想从他怀抱中脱离,详细询问是怎么回事,他却把我搂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不是,我知道这么说一定特别奇怪,还有点操之过急但——”,我感受着他的唇每一次的翕动,每一个字情绪的爆破和收敛,每一丝茫然和迟疑,感觉心里迸发出了一片灿烂壮丽的烟花,令人不禁热泪盈眶,“我想我好像有点爱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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