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亲爱的,别着急:低等级,高等级

    第一学年最后一丁点时光仍然是在课堂中度过的,尽管全校的考试都已经结束了,但随着真正的穆迪教授的回归,课程好似才刚开始的样子。真正的穆迪教授比那个食死徒装扮成的样子还要来得神经质,只要有人在他背后发出声音,他就会吓得跳起来抽出魔杖,杯弓蛇影至极,耳朵也有点不好使,更不要说他早就不是很灵便的假腿了。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智慧。你知道的,男人,噢不,是所有人类的魅力都在于聪明才智。他的课上起来真是精彩到一秒钟都不容错过,还好有德拉科送我的羽毛笔,那只笔自动就能将笔记记得飞快,我根本不用担心我写字太慢错过重点部分。

    “今天大家看到的这些,是那个狗杂种冒牌我的样子进购的蝙蝠精,其实我本不乐意给你们讲这些见不得光的低等生物,但在当下这个关头我的想法有所改变。我想你们是时候多了解一些别人绝对不会告诉你们的,关于黑魔法的事情了。你们可以认为我是疯子,但我不能因为你们年纪小就都把你们当成没用的废物点心。”

    一年级课堂中的我们因着教授的话肃然起敬,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能遇到对一年级小鬼也一视同仁的教授不多了。他接下来讲的这些,在课后我都去做了功课和备注,几乎都是只有在高难度的魔法书和古早时期的魔法生物相关的文献上才能查到。我很庆幸我当时听得聚精会神。

    “正如魔法分成邪恶的黑魔法和我们普通巫师所用的一般魔法一样,那些从远古就开始不断进化,不断繁衍,具有神奇能力的神奇生物也分黑暗魔法生物和一般魔法生物两大类,”他在一边的黑板上颤抖却迅速地画了个带着牛角的愤怒圆脸代表恶魔,在另一边只是随意在黑板上点个点,“一般魔法生物中对人无害的居多,也有一部分带着残暴粗鲁的个性比如没什么脑子的巨人族……”

    他本想点名请同学们回答问题,但那些如雨后春笋般接连跳起来的孩子们实在吓得他不轻,没办法,谁叫我们都对这些事情太好奇了。于是他只好让大家坐下,自己继续将全部的东西都讲完。他将那个小点下用各种一笔画构成的鬼画符写满,又分了一只树杈,接着玩一笔画,他的动作慷慨激昂不像在画图倒像在决斗。

    随着他的激情绘画,那些鬼画符也开始被我的羽毛笔原模原样誊抄在册。当我想要喊停的时候已经晚了:一般高等生物,妖精,仙子,凤凰,人鱼,独角兽:低等生物,巨人,家养小精灵,矮人,都在我本子上叫嚣……

    我痛苦地闭上眼。毁了,我的笔记全毁了,它再也不美了。

    “一般情况下,低等级的物种都会惧怕高等级的那些更强大,或者力量更纯粹的一族,不过也有一些例外,那就是这些黑暗的魔法生物中的佼佼者,那些拥有相当高智能的怪物。和人鱼极其相像的海妖不只是愚弄水手的一把好手,还是捕猎妖精和仙子的专家,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栖息在西西里岛附近的海域无法上岸,他们估计能将这世界上的妖精和仙子杀个精光。斯库拉的故事我想你们从小就在听,我想说那并不是空穴来风。

    “除此之外还有狼人和吸血鬼,这些玩意儿各个不是省油的灯。我们总是觉得邪不胜正,光明压制黑暗,但他们可不怕什么光明正义纯粹力量之类的东西,越是强大他们越是想要去撕碎他们。当然有一些黑巫师沾染了过多黑暗力量堕落之后那种丧心病狂的程度也会加剧,令他们做出残杀高等魔法生物的行为,并企图用对方的血液、肉/体、或者灵魂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而那样的黑巫师不在少数,你们中的一个已经惨遭毒手。”

    我闻言,心里一颤,酸楚感泛上口腔,如鲠在喉。

    “人们都说魔法总会付出代价,或迟或早,你不得不去面对它。这种违背自然之道对纯洁生灵的杀戮会背上无法挽回的重大罪孽。不过谁相信呢,对吧?”穆迪教授轻蔑地哼了一声,“除了那些邪恶的物种之外,面对更强大更纯粹的力量却会变得更残暴的就是人类了。我们是这个世界一个美好却凶狠的意外,有的人根本不在乎杀死一头独角兽会带来什么后果,或者从不伤害生灵的仙子被屠杀后带来的报应——比如妖精杀手康奈利·福吉。自从他当选以来死了很多妖精,也有很多失踪了,有很多人认为这些事都跟福吉有关,虽然《唱唱反调》经常有些愚蠢观点,但关于福吉这部分你们可以找来看看,他可不只是个‘妖精杀手’呢,哼。”

    教授阴阳怪气地说着,厌恶地皱皱鼻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个人的偏见。我觉得一个魔法部部长再怎么刻薄狡诈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妖精杀手,这有点言过其实了。但教授的观点我是认同的。人都认为自己比别的生物优越。会魔法的觉得比不会的更好,血统纯正的觉得比混血的更好,家境显赫的觉得比没名气的更好……他们都说教授是个疯子,可我认为他比任何人都清醒和伟大得多,这些道理他全都知道,并且,他不屑与之为伍。

    ——可他有的时候还是足够疯狂的。就比如现在,他敞开锁住蝙蝠精的牢笼,望着满屋黑压压乌云似的阴霾开怀大笑。

    “听说每个黑魔法防御术教授都会给学生们添点小乱子,在我临走前也得给你们留点深刻印象哈哈哈,来吧,抽出魔杖,我知道你们清楚怎么对付他。”

    我以为那个假冒他的冒牌货已经算是他给我们添的乱子了,而且还不小!看来我们对添乱子的定义似乎不太一样。

    况且,我们一点都不清楚怎么对付他们好吗!就算蝙蝠精是他不屑一顾的低等级,不比海妖吸血鬼和狼人,但也好歹是个爱找麻烦的黑暗生物吧,相关的知识到了二年级才有讲,他未免也太操之过急了。

    和其他同学一样,我情急之下根本想不到任何招数,只能尖叫着护住脑袋,在课桌附近上蹿下跳逃命。但我很快就发现有哪里不对劲,尖叫声和混乱都是属于周遭的,不是我的,我身边就像是有个无形的保护罩,隔绝开了肆虐的小东西和我的身体,即使有些胆大妄为的大张着尖嘴利牙想要靠近,却立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摇摇晃晃地迅速飞离我。

    没有感受到丝毫痛苦的我,脑子也当即冷静下来了。我怎么忘记了依靠不上别人还有我自己呢?

    好在我提前将课本自学到了三年级。活命的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我抽出魔杖,高举过头,念出咒语,徐徐升起的银白色烟雾不断弥漫开来,如同一张巨大的网,柔软却让人无处逃脱,蝙蝠精被驱逐到教室的角落,保护网的附近一片清净,闪着白光的碎屑粉尘似的东西不断地从魔杖尖端飘洒下来,喷泉似的融化了保护网,结束了这个耗费我巨大气力的咒语。

    我用双手支撑着桌子,不住地喘息着,感觉手脚有点发软。真是太奇怪了,这明明只是个简单的驱逐咒,我自认为我在咒语学习上的天赋相当之高,怎么会累成这样?难道我远比我想象得弱小得多吗?这个想法令我心里十分不舒服。因为我一直都觉得我是我们年级最优秀的。

    不知道那些蝙蝠精是怎么回到教授手中的笼子里的,我猜可能是我施完咒后力不从心的时候吧,没有太注意,自然我也没注意到那只可怕的魔眼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它转了好几个三百六十度,将整个教室里的学生都来回打量了好几圈,最终定格在我身上,再没移动过。

    “效果绝佳,你,你叫什么名字?”

    “谢丽尔·达灵。”我有些站不住脚了,回答问题时再也忍不住了,十分失礼地一屁股坐了下去。这令我非常愧疚和为难。

    不过教授摆摆手,根本不在意这种小事。他在意的是另外的事,更深层次的事。

    “刚刚的咒语……这可不是正常的驱逐的魔咒该有的样子,”他拄着拐杖气势汹汹地朝我所在的第一排走来,凑近了些仔细审视着我,扯出一丝古怪的笑,“似乎你的身上有着他们不敢接近的味道。”

    我愣愣地望着他,喘着气,惊魂未定,生怕那只可怕的魔眼看穿我心中的一切。

    *

    我的身体最近特别差,可能是因为刚刚患上这病,又受过刺激,身体各方面还没有适应,时不时发作令我痛苦得快要发疯了。庞弗雷夫人说她给我的那些都只是暂时缓解的特效药,也因为是特效药带着小小的毒性和副作用,最好少用,有时间就去圣芒戈好好看病。

    可我要是能好好听话去圣芒戈我就不会是这副模样了。她显然也看出来了我在某些方面上有着不属于我软弱脾气的固执,态度也强硬了起来,拒绝给我开药。最后连斯普劳特教授都惊动了——她总是这样因为学生一丁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急得团团转。她逼我不得不请假,亲自拖着我去了圣芒戈。

    我在圣芒戈住院了三天。期末考试早就结束了,同学们课余时间都很空闲,偶尔会来看看我。其中要以德拉科为主,他特别闲,有时一个下午,有时几乎一整天都呆在病房里,完全就没有走的意思。

    不要搞错,虽然我很高兴,但我更担心他的学业。有哪个即将面临O.W.L的学生会闲成他这样?早上九点起,进门就开始看漫画,看小说,啃水果,然后睡大头觉。我都无语了!每当我劝他下次不必来了,或者至少带上课本再来的时候,他总会不耐烦地吊着眉毛剜我一眼,就好像我要害他一样。

    “你很啰嗦哎,知不知道?少管我的事,我心里有数,你,闭眼睡觉。”

    ——是了,这就是我每天的工作,闭眼睡觉好好疗养,最好24小时都睡觉。

    我是个闲不住的人,我还有很多书没看,可德拉科他每天盯犯人一样盯着我,我一开始跟护士医生搭话,或者悄咪咪打开书本,只要我一睁开眼,他就会朝我发脾气。

    我真是怕了他了。现在整个内科估计都知道我有个沙俄式君主专/制的男朋友了,这个男朋友还是个马尔福,这对他家族的名声有什么好处?

    他瞻前不顾后的个性真得改改了。一方面每次都因为赫敏的优秀和爱现觉得嫉恨和不迟,一方面又不愿意像人家一样下功夫。按照他的话,只有傻瓜笨蛋才需要付出那么多努力见到回报。还真的对自己的小聪明多引以为豪一样。我住院前看见厄尼和汉娜已经开始做五年级的模拟练习题了好吗!他们都忙得要死。他就没有一点紧张感吗?真是急惊风遇上慢郎中……我头疼,真的。我为他操碎了心。

    我收回以前觉得现在的德拉科越来越可爱的话。他这种人果然还是在我梦里比较可爱。

    装睡的我偷偷抬起一边眼皮,窥视着沙发上德拉科的动静。他好久没出声,看来果真是睡着了。我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窃喜着,轻手轻脚掀被下床。没想到刚从他身边略过,就被他扣住手腕。

    忽然的力度惊得我不敢去看他。

    “去哪儿啊大小姐?”他阴阳怪气地笑了笑。

    我扭头,结结巴巴,朝他挤出笑:“厕……厕所?”

    他苍白干瘦的面皮忽然浮现出难以言说的尴尬,反射性松了手,什么也没说。

    我松了口气。早知道这么简单,我就早借着这个名义偷溜出来了。

    走在内科的走廊上,不断有护士朝我投射出惊诧的视线,和带着些敬而远之意味的寒暄。

    “你竟然偷跑出来了?”

    “还是快回去吧,不然你男朋友又要发脾气了。”

    ……

    我……我无语了。

    圣芒戈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每次我都是晕着病着的,没好好看过究竟什么样子,我对未知充满好奇,坐上电梯,决定从一楼逛起。

    随着电梯灯亮,我刚迈出第一步,眼角余光便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钻进我旁边那部电梯。圆脸,高大,有点胖,头发卷卷的,神色阴霾,在电梯门关上的时候我愣了一下,这不是纳威吗?他是来看我的?可我又没什么大事,他这幅神情未免太过悲伤。

    我心中涌上了一个极其悲伤的想法,一瞬间就赶跑了那个糟糕的有点自恋的自己。

    我盯着电梯显示牌上不断攀升的数字,直至停滞,一头钻进我刚才坐的那座空电梯,有些颤抖地按下“5”这个按钮。

    五楼,精神科。

    不是没有听说过纳威父母的事情,那是汉娜告诉我的。在她因为一次过分的玩笑不小心真的伤到纳威的时候,格兰芬多很多四年级生都气得站起来指责她,令她既后悔又自责。那一刻我很惊讶,我不是瞧不起纳威,他是个非常正直宽厚的男孩,但是,我一直以为他在学院里就像在学校里那样,会经常被欺负,毕竟,如果我不是在赫奇帕奇学院,如果我不是后来和德拉科在一起了,像我这样的书呆子,可能也会被德拉科的党羽欺负死。然后汉娜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其实她和其他人一样,都很尊敬纳威的。

    我站在49号病房门前,望着门牌上“隆巴顿夫妇”的泛黄字迹,特别希望此时汉娜和厄尼在这里。要是他们能看到纳威现在的表情,一定以后会对他更温柔的。

    我猜纳威一定不想让我见到他这副样子,于是躲在门外,没有惊动他们。

    隆巴顿太太显然已经不认得他了,她连纳威的名字都不知道,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虽然面上是欣喜的,是亲切的,但眼底深处始终有一种呆滞和迟疑,像是堵墙,将自己和亲生儿子隔绝得越来越陌生。

    纳威刚开始还有些沉默和凝重,被动地站在原地,被动地接受母亲递来的画笔,不自在地画两笔,时不时偷偷看着母亲小孩子似兴奋的侧脸。不过慢慢地,随着画作勾边的完成,他开始和母亲一起合作填色,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放松,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

    “瞧啊妈妈,看我画得怎么样?”他欣喜地咧开嘴,眼里闪着盈盈的光。

    隆巴顿太太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专心致志地画画,用沾满水彩的手挠了挠枯瘦的脸,从鼻翼滑下来的蓝色水彩液就像一道粗重可怖的泪痕,淌了下来。

    纳威呆呆地凝望着她,眼里的光就这么渐渐熄灭得一点不剩了。

    “妈妈今天我……我过生日,我本来不想来的,但……奶奶说得对,生日还是要跟家里人一起过,尽管……尽管你已经忘记你有家人了,但我没忘记,”他的笑比哭还难看,磕磕巴巴说出来的对白,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脸涨成酱紫色,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跟我说一声生日快乐吧妈妈。”

    没人回答他。就连站在一旁的,看起来像是纳威奶奶的老妇人也没有,她静静地站在那儿,神色严肃,不怒自威,看不出一点情绪。

    于是他又自顾自地放缓了声音,对自己说道:“生日快乐,我的宝贝儿子。”

    顿了顿,他一边无声地落下眼泪,一边开心地笑了。

    “谢谢你,妈妈。”

    我再也忍不住,转了回去,将身靠在墙上,仰脸望着医院刺眼的惨白灯光不住地流下眼泪。

    纳威到底做错了什么呢?伯父伯母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样残忍,好人永远要这么痛苦。光会刺痛你的眼睛,可是黑暗就不会。

    我闭上眼,隔绝自己与那惨白的灯光,让自己沉寂在无尽的黑暗中抽泣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身边传来脚步声,我赶紧用袖子抹了把眼泪,但还是晚了一步,纳威的奶奶还是发现了我。她厉声叫住我,吓得我魂都要没了。

    纳威闻声赶来,看见我,瞪圆了眼,胖胖的脸先是变得煞白,又开始迅速涨红,窘迫得说不出话,半天只挤出我的名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只是……”我的眼泪还没止住,又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这太失礼了,我连忙擦了擦。

    “你认识她?”

    纳威简单和奶奶介绍了一下我,我微微躬身,向这位曾经和好友麦格教授在战场上一同叱咤风云的女巫打招呼致意。老隆巴顿夫人的态度终于好了些,但声音还是凌厉得像把机关枪:“我先回去了,你跟你这个爱哭鬼朋友说完话就快给我回学校上课。真是的,别告诉我你在学校都交跟你一样的朋友。”

    她叽叽歪歪地走远。纳威才跟我道歉。我对他奶奶的厉害程度早有耳闻,没有在意。反倒是我,得像他道歉。

    提到刚刚的事,他的神情再度开始不自然起来了。我太懂那个表情了。

    ——没人能比父母更能击溃一个人。

    “夫人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你不用太担心她。”我岔开话题。

    他“恩”了一声。

    “对不起,”我再次道歉,我本来想委婉些说,但我觉得此时的纳威不需要那些他从小到大都要听吐了的官话和寒暄,和“我很抱歉”,“如果我让你觉得难堪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担心你。看到你这么坚强,我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他终于看向我。

    “可你哭了。”

    我张张口,脑中一片空白。

    “大概是因为欣赏到了你的那副画有感而发——它让我觉得孤独。”

    短暂的沉默。

    于是我继续说:“在我发不出声音只能写字的时候,塞德里克曾经告诉我,不能把所有关心自己的人全都推开,我想也许是我的笔迹同样也让他觉得孤独吧。这句话同样也送给你,纳威。我们都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没人比我更清楚你的心情了,眼睁睁见到最爱的人们遭受痛苦。每天每天都沉浸在这种窒息的痛苦中,但没有任何人知道。有时候我也很愤怒,即使我知道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我知道坏人还在逍遥法外,可为什么不幸的事情都发生在我们的身边……”

    “有时候你得做出选择,谢丽尔,”纳威忽然开了口,声音不大,闷闷的,但还是惊讶到了我,“如果说我从小到大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邪恶的唯一胜利就是好人的不作为,即使这种不作为背后可能……存在理由。”

    他看了我一眼。

    “我也听说过你家里人的事,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遭到这样的灾难,但我知道他们不会白白牺牲的,就像塞德里克,就像我父母,你不用安慰我,我没关系的,因为我以我父母为荣。他们选择了正义和责任,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和信念这么做的。”

    我惊讶于他竟然会对我说这么多,虽然我们从开学我帮他了那一次开始关系一直很好,比我跟格兰芬多的其他人还要好,但这样推心置腹的谈话,也是之前从未有过的。特别是,在这么沉痛的时刻,他明明自己心里已经很难受了,却还跟我说这些。

    我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于是我朝他笑笑。

    “是这样的,我祖母在临死之前也这样说过,她说,黑暗永远不会赢,它只是让你以为他会赢而已。她身上有上神秘人想要知道的消息,但她宁死也没有说。食死徒就这么在我面前杀了她,还杀了我的母亲和姑姑。”

    于是我跟纳威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下简单地谈了一会。这是我第一次跟对别人主动说起这些,他听得很认真,没有因为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而露出一丝一毫的怀疑或轻视。紧接着他也开了口,将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积年累月的残破回忆倾诉出来,有很多记忆因为遗忘咒的关系已经记不清楚,他也因着可怕的回忆而再次失了自信和流利的口吻,可我还是能感觉出来他是开心的。痛苦的事正是因为有人倾诉才能随着时间过去,倾诉越多,就越平和。也许我和他都太过沉默了。

    可面对周遭的人事物,似乎我们除了沉默之外也别无选择。

    精神科的医生和护士前来查房,我们这才意识到时间很晚了。

    “恐怕我得走了,下午还有针对五年级升学的讲座,麦格教授的,很重要,你也回去好好休息,早日返校。”

    “你们下午还有讲座?该死,这个坏小子该不会是想翘课吧……”

    我愤愤地嘀咕着,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以前就知道德拉科学习习惯极差,纪律散漫,但我不想让他借着陪我的名义继续这样,让我背黑锅,别人听说了说不定还会以为我是德拉科学习生活中的坏影响呢!

    不行,我说什么也要把他这些坏习惯扳过来。如果说当有教养的小绅士是为了家里脸面,扼杀他当地痞流氓的天赋和心意,可学习是为自己学的,又不是为别人。

    我这样想着,跟他匆匆道了别。我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就不仅仅是被德拉科臭骂一顿那么简单了。而且我也有点火气要发。

    “谢丽尔你——”

    没走两步,身后传来纳威颤抖的声线,他忽然将细小的声音拔高,看起来需要很多勇气。

    “你为什么要和德拉科这种人在一起?你想背叛你的家族和你身边所有人吗?别告诉我你不信哈利的话,他回来了,而你身边的那个人和他的家族脱不了干系!这会让你自己堕落的!”纳威越说越生气,我很少见他这么激愤,但很快,听完他的话我就明白了,“就算你不堕落,周遭的人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看待你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轻声回答,“但这不会持续很长时间的。因为我知道人和人之间只是……一段路的关系。”

    我抬起头,艰难地冲他扯出笑容。

    “特别是两个天差地别的人,交集的地方除了一个小小的点还有什么呢?总会有那一天的,我这个人总是习惯提前做准备,心理建树也算所以……我……我不会阻拦那天的到来的。”

    只是我想再多陪他走一段路——这句曾发自内心对塞德里克解释过的话,现在我再也无法那样真切地、毫无顾忌地说出口了。我不能了。

    纳威摇摇头,秀气的眉拧成一团,使他圆胖的娃娃脸显出一种少年老成和严肃。

    “你太天真了。这种想法很自私,且更愚蠢,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没想到你比我还要蠢,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都到了这个地步,经历过那种事,你还能说出这些?”

    “你比我还有这个学校里,甚至整个魔法界那些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的人清醒太多了,你一点也不蠢,以后别这样妄自菲薄了,是我自己蠢,德拉科也经常这么说我,我知道,我都知道。谢谢你今天推心置腹跟我说这些。我以为我们不会是朋友了,毕竟……”我有些说不下去了。

    纳威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圆脸气鼓鼓的。

    “毕竟你和那种恶棍在一起了,是吗?我得说,我讨厌他!讨厌到骨子里。我根本不相信他。但我相信你和你的眼泪,我希望你以后一直还是你,这样我就不会弄丢一个很重要的朋友,还反而要在未来面对一个敌人了,毕竟——”

    他顿了顿,加重了些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像你一样去爱自己的敌人的!”

    他的话鼓点一样敲击着我的心,几乎要敲碎它。

    与此同时我感到一股几近窒息的悲伤水流一样迅速没过胸口,脖子,快要将我吞没。

    我低下头,剧烈喘息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纷纷失了重砸在淹没我的海洋之中。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像我一样去爱自己的敌人的……”我默念着这句话,摇摇头,“你太看得起我了,没人做得到,我也做不到,我清楚我自己是什么能耐。我也希望他不是我的敌人。”

    “他已经是了,不管你信不信,下一步,他就会宣誓效忠,子承父业,这还用想吗?”

    “他不会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

    我再次语塞。

    如果一条蛇被咬死了,那么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猫鼬。

    何况还是一只平时就饱受诟病,树敌众多的猫鼬。

    我希望他不会,这种话只有我自己信而已。不能因为我相信就把它假设成真的。但我仍然认为,时间会证明一切的。随便别人怎么说。

    我的沉默引来纳威不住地摇头,我知道他一定觉得我不可理喻。

    “总之还是谢谢你,纳威,除了你没人会跟我说这些话的,我永远不会忘记这天的,谢谢你,”我吸吸鼻子,强打精神,回归平静,上前轻轻抱了他一下,“生日快乐,纳威。希望你未来每天都快乐。”

    “我也不会忘记这天的,保重,”他礼节性地拍了拍我的后背,随后放开我,娃娃脸上显露出一种恐惧和迷茫,临走的时候还在嘀咕,“还好我没有爱上什么人,真是感谢老天爷,我本来脑子就不够用了,太可怕了……”

    和纳威道别后,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自己的病房。德拉科正在病房里上了发条似的来回踱步,我甚至都能看到他周身熊熊燃烧的火气。

    见我推门进屋,德拉科狠狠瞪了我一眼,劈头盖脸又开始了。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整层楼都找不到你到底跑哪里鬼混去了!你这个撒谎精。”

    “我刚刚看到纳威了。”

    “然后你就跟着那个怪胎在医院里闲晃了?我不是都说过,你要——”他的愤怒硬生生转了个弯,沉淀成讶异,“你怎么哭了?我……我就这么随便说你几句不至于哭吧。”

    我下意识摸摸脸,泪痕未干尚存,随着手指拂过眼角的动作,眼眶中残存的温热掉了下来。

    “不是你的关系,我只是想到看到纳威那样子心里特别难受。”我吸吸鼻子,哽咽着说。

    “傻子。那是他的父母,跟你有什么关系,至于哭成这样,管好你自己吧,”他嫌弃地揪出一张纸巾,离得远远地才递给我,“擦擦鼻涕。”

    我像个乖巧的洋娃娃,接过纸巾,机械性地擦了擦,在床边坐下,因为之前的痛哭和情绪波动微微颤动着的双手无力地握着纸团。

    我知道德拉科是不会理解的,他什么都不懂。也许也不想懂吧。

    所以我只能保持缄默,就像往常一样。

    *

    出院后我补送了纳威和哈利生日礼物。而后霍格沃兹终于放假了,因为之前重重而比往年还要漫长许多的第三学期终于结束了。

    这次放假的时候德拉科和我做了很正常的告别,没有藏着掖着,也没有些冷言冷语的情绪。他的朋友在一旁怂恿我来他们车厢一起玩,但男孩子们过于调笑的口吻和上下打量着我的模样令我既害羞又胆怯,于是装作低头整理鞋带没有去看他们。几个斯莱特林的男孩子撇撇嘴“切”地发出嗤笑和不耐烦,拍了拍德拉科的胳膊,先他一步上车。

    我也正在和埃莉诺迪莉娅她们道别,顺便等一等慢吞吞的汉娜。我得谢谢她,在最后一场比赛之后,很多人都对我有点意见,多亏她照顾我。她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噼里啪啦闪电般的脾气,骂退了很多冷言冷语。当然,她私下里也没有少对我噼里啪啦过就是了。但那不一样。

    我等了汉娜好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不知道和厄尼在说什么,两个很没形象地笑作一团。见到我,他们一一跟我打了招呼。

    德拉科似乎是对我忽略他的存在感到不满意,声音抬高八度:“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恩?我有啊,”我赶紧转向他,做出认真听的模样,“等你回到家之后我们再联系。你的同学不是在车厢里等你吗?”

    显然他一副还想说什么的模样,但最后,他眯起眼盯着我看了好一会,言语简略,且毫无情绪波动。

    “我有空,写信给我。”

    “瞧你这语气!‘我有空,写信给我,’”很不幸,汉娜听见了,她又开始发表言论了,她瘪着嘴,闹着玩似的压低嗓音扮丑,学德拉科说话,不忘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你也这是约女孩的态度?!”

    德拉科跳上车,回过头朝她扯出一个残忍而轻蔑的笑,阴涔涔地说:“至少我有女孩可约,不像某人。”

    汉娜最烦别人嘲笑她过于男孩气像个假小子,还特地为此从二年级开始留了长发,扎双马尾,穿时髦的裙装——至于有没有用,另说。这些都是厄尼告诉我的,当然,德拉科作为同期生的一员也是知道的,这句话踩到了她的痛点。

    “这个恶毒的混账!”

    她跺脚怒骂的声音就像一道惊雷。她气得连理睬我都不想理,不顾我的道歉,拉着厄尼和几个兄弟一头挤进排队的人群中,大姐头似的,叫嚣着要找马尔福麻烦,一群人消失在车厢内。

    渐渐地,我所熟识的人都登上了这班列车,我冲他们招手,目送他们消失在远方路的尽头,离开这个代表分别的月台。有很多我不熟悉的高年级生们不慌不忙地搭伴走来,准备等待下一班火车,不过于我那都不重要了。朋友们都走了,对我来说霍格沃兹只剩下一个空壳,空壳里蜷缩着一个我,还有一个耐心陪伴着我的斯普劳特教授。

    距离教师放假还有那么四五天,我可以一个人霸占如此宽敞的图书馆读得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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