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了才知道自己问的有多么多余。
细细想来,前世的这一日,叔父确实去了灵堂,只是当时没留多久,便被圣上的一道口谕宣进宫去了。同时间,因雪天路滑,自己不小心扭到了脚,晚到了一会儿,所以赶到时,只见到了薛玉娥姐弟三人。
而叔父这么一走,她那嚣张跋扈的二姐姐薛玉芳再无顾忌,开始找机会对她百般刁难。谨娘一心护主帮她说话,至此被重重打了一巴掌。
纵然已是前世的纠纷,不过这一巴掌的账,她迟早还是会还回去的。
谨娘并不确切,于是迟疑回道:“二爷应该会去吧,”接着谈及他自返京回来后的种种辛苦,又忍不住为他抱憾道,“话说,二爷此次大胜而归,平乱有功,可是,陛下却没有加官进爵,只是赏了许多金银珠宝,以及布匹美女。纵然是副将,也不能这么打发吧。”
薛玉娇心话道:这次谢家也在,谢国公和父亲一起带兵,如今父亲一死,纵然有多少功劳还不是先被他们抢去了,哪里还轮得到我叔父?
当然,她现在身为谢家未来的儿媳妇,不可能这么说出口的。只轻描淡写的含糊过去道:“不管怎么样,谢国公府到底是我未来的夫家,”说到这里嘴角不易察觉的轻蔑扯了一下,“是谁的功劳都一样。”
谨娘点头应是。倏然为她感到十分惋惜:“只是出了这样的事,只怕你和谢小公爷的婚事也要延后了。”
薛玉娇心下冷笑。莫说延后,她巴不得这门亲事不作数了才好。
……
薛家世代从戎,子承父业。薛玉娇虽是将门之后,但因见多了父叔受伤,每每出征无不是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所以,她起初并不想嫁给同样是军旅出身的谢小公爷谢尹安,内心想嫁的则是书香门第,不一定要家室显赫,但求可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可是世事无奈,终身大事由不得她自己选择。她和谢尹安是指腹为婚,更是先帝亲自给赐下的,除非特殊情况发生,比如其中一方意外而死,或是一方残疾,否则根本不可能随意更改。
自然,在悲剧还没发生之前,她也没有想过要去更改。
因为,她当时对谢尹安并不像现在一样了解的这么清楚。只是听旁人说此人一表人才,不仅长相英俊不凡,而且宅心仁厚,武艺精湛,加之身为谢国公的独子,将来世袭公爵,无上尊荣,如此近乎完美的一个人,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这些只是传言,薛玉娇自然不会完全相信。但不管怎么样,这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既能使得人人对他交口称赞,她心想着,兴许嫁过门以后,自己不是没有可能会爱上这个男人。
后来,她风风光光嫁到了谢国公府,终于接触到了人们口中争相夸赞的这个绝世好男人。的确是英俊不凡,温柔体贴。
那个时候,薛玉娇不会去以貌取人,不至于被他英俊潇洒的外表迷惑住,只是打心底将他认定是自己的良人,此生唯一的托付。
大概是希冀越高,失望也就越大。
刚成亲的那几日,谢尹安待她还算不错,两人相敬如宾,和和气气,小日子过得还算安乐。自然,中间除了偶尔受到从歌姬身份拼命爬到妾室的孙莹莹的挑拨离间以及骚扰外。
郎才女貌,琴瑟和鸣。那段时间,两人的结合,既惹人嫉妒羡慕,又那么般配的让人无话可说。
而那时候,她心思单纯,一直都往好的方向去想,想象着以后和谢尹安相夫教子,孝敬公婆,生活美满。
她本以为终于逃离了荆氏母女的欺压,从此过上了太平安宁的生活,却没想到,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平平稳稳的日子过了没有多久,时间一长,谢尹安慢慢就暴露了本性。
殊不知,世人看到的皆是谢尹安的表面,实际上私下性情与之在外完全相反。
他生性多疑敏感,且易怒,经常因为一点小事看不过去就对她多加抱怨。甚至在外面受了气,或感到不如意时,也会将郁气无端端转加到她的身上,轻则出言训斥,重则大打出手,和他素日呈现给外人的正人君子形象完全相悖!
每次受到委屈和伤害,薛玉娇不是没有过为自己辩解和反抗,但辩解的下场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惨烈和难堪。
她在娘家无靠,只能让自己看开,至此以后,即便被他误解了也尽量不去和他作无谓的争吵,以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息事宁人。
可是,她的一味忍让到头来换来的是什么?
是对方的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直到谨娘冤死在杖下的那一刻起,她才猛然惊醒自己多年来的隐忍是有多么可笑及愚蠢!
别人都过得好好的,只有她一个人遍体鳞伤!死不瞑目!
而现在,她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走前世的老路。
……
她眼睛微眯了一下,遂道:“我们走吧。”想到什么,旋即停下,回头道,“珍儿你不用跟着了。这几日你挺累的,早点回去休息吧。”语速正常,听不出什么不对。
珍儿面上略一迟疑,但心里确实也是不大想去的,于是迟疑了一下也不再推却,答应了一声。
往日珍儿都是形影不离,这次突然不带在身边,路上谨娘少不得心生疑问问起来:“姑娘今日为何不带她了?”
谨娘与薛玉娇之间关系亲厚,除了涉及一些私密的话题外,薛玉娇向来有什么事都从不与她隐瞒。
她四下扫了一圈,见没别人,方低声缓缓道:“还记得三个月前我被荆氏抓住把柄,在门外罚跪了一天一夜的事吗?”
谨娘点点头,自那件事发生以后,到现在每次想起来她都感到颇为郁愤,悄声回道:“自是记得,荆氏无中生有,自己丢了东西,硬说是姑娘你偷的。只是老婢到现在也没盘查清楚,她那破烂镯子究竟是怎么放在我们屋里去的?”说到这里突然一顿,神色惊惶的道,“难道你怀疑是......珍儿?”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担心被人听到,声音赶忙再压低了几分。
薛玉娇容色淡淡:“没错,就是她做的。她趁我们不注意,将东西放入我的木匣子里了。”
谨娘整个人吓傻了,一脸的难以置信。又听薛玉娇继续道,“再往前算,那次我在房中练琴,二姐姐突然上门刁难,你在门外发现后,悄悄出门去找我父亲,当时只有你和珍儿在一起,且你们两人都在暗处,薛玉芳并不知情,结果,你连院门都没走出去,就被她房里的人逮了个正着。在这中间,对方究竟是如何知道你的行踪的,还不够一目了然吗?”
若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谨娘或许还不愿意轻易相信,但是薛玉娇这么说,她便深信不疑。
因为珍儿被送进府的这两年来,薛玉娇对她极其信任,从未有过任何亏待的地方。
回顾带回珍儿的时候是在两年前,珍儿家中贫困潦倒,每日被好吃懒做嗜酒成性的父亲又打又骂,最后一次被打,是薛玉娇在街头碰见鼻青脸肿的她,瞧她可怜,花钱将她从其生父手里买走,带回了忠武侯府。
要知道,能进一品军侯的府中做事,是多少奴仆挤破脑袋也难挤进来的,更别提能侍候在侯府嫡女的身边。
就是这么一个机遇,珍儿对薛玉娇感激不尽,曾经指天发誓此生誓死追随效忠她。而珍儿毕竟没有受过任何正规的教导,这两年来少不得手脚粗笨一些,经常做错事。即便如此,薛玉娇对她也从未有过责罚,非但没有过责罚,甚至父亲每次赏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和她们两人一起分享。
谨娘皱眉怔了片刻,倏然道:“这孩子有时看起来确实心事很多的样子,但老婢却想不到,竟做出出卖主子的事情,真是岂有此理!”
细思极恐,想想都觉得脊背发麻。想到此,又慌忙道,“不行,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留在身边太危险了,我们赶紧赶出府去才是。”
相比于谨娘的紧张,薛玉娇倒显得沉着冷静了很多。她脚下顿了顿,目视前方,不慌不忙的劝道:“先不急,留着她,我还有别的用处。”
谨娘愣了愣,注视着她。
说到这里,她眸色暗了暗,语气带着一丝沉冷的平和,接着缓缓道,“她不是愿意做荆氏的马前卒吗,那我们就成全她,给她机会。你以后可以多盯着她点,她性子急躁也不够细致,必定会露出马脚的。届时人赃俱获,我倒要看看荆氏如何救她。”
整个过程中,谨娘目光一瞬不动的看着她的眼睛,听她把话说完。虽然她向来处事不乱,遇事不惊,但是,还是第一次听她说出这样心机深沉的话来,语气及口吻与以往相比也明显的变了。
谨娘愣了一瞬,旋即答应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到,老婢必定严防死守。”话落间,再次多看了她一眼。
……
忠武侯府的下人们统一一身素白服丧,连府里盛开的红梅都被缠上了白绢,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一道月亮门,走到一条刚刚扫过没有多久,此时又很快落了一层浮雪的石子路上。忽然,薛玉娇脚下一停。
脚下的这条路,薛玉娇特意留意了一眼,正是她前世扭伤脚的地方。
定了定神,她随便找了个理由绕开,抄小路走。一路上,谨娘时不时为她拂去落在身上的浮雪。
薛玉娇来得早,第一个到的灵堂。
堂内两侧烧着火红的炭炉,棺椁前摆着一只供人烧纸的火盆,盆里残留着先前烧过冥纸的灰烬,满室散发着一股特殊的味道。
薛玉娇站在棺前,仿若入定,衣袖下纤弱的双手渐渐蜷起,满脑子都是前世临死前孙莹莹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的父亲,并非敌国细作所害,真正的凶手,就藏在这金陵城里面。
她微微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只觉心中隐隐作痛。
她承认现在能力弱小,暂时勉强能够自保。可是,她必须要查明真相,为父亲讨个公道,沉冤昭雪!
谨娘为她搬来一个垫子,她心中凄怆的双手合十,上前跪了下去。一头如瀑青丝散在身后,静静地望着正前方刺目的“奠”字,心中默念:父亲在天之灵,请保佑女儿早日找到杀害您的真凶,为您报仇雪恨。
谨娘站在一边,两眼噙泪,不知是为侯爷,还是为眼前可怜的孤女。
往日侯爷在世时,纵然荆氏和二姑娘如何看她家姑娘不顺眼,好歹多少也能有些收敛,现在侯爷一走,她身后没了支柱,也不知道接下来的处境该会有多么艰难。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看,人不少。
薛玉娇眼睛微微一眯。该来的,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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