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晏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回到了先帝驾崩的那一天。
那时他刚及弱冠,朝中不知从哪传出了谣言,说自己与熙和公主从小就订下了婚约,就等一个良辰吉日了。
彼时的江清晏对此一笑而过,婚约?他虽然因为种种缘故从小被接入宫中长大,先帝待他视如己出,但多少还是有些防备的。以他父亲的战功和在朝中的威望,若是再让他尚了嫡公主……先帝容不了这样的事的。
再说,他与梁雁虽说相知相熟,但也远远到不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人家还不知道看不看得上他呢。
然而,这件事到底是没能搬上台面来,忽如其来的一场大雨,一场风寒,直接要了先帝的命。
那一天,他踩过石板路上的水洼,被唤到先帝的病榻前。看着病榻上那人苍老、满是皱纹的面孔,一切爱憎都仿佛没有了意义,他垂眸,看着锦被上暗黄的龙纹。
先帝颤抖着伸手,搭在了江清晏的背上,屋内明明站满了人,却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许久,江清晏听见他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而后道:“当年,是朕糊涂了。”
江清晏抬眸,眼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情绪。
“熠宁行事莽撞,以后还得要你多帮着他些,”而后,他收回目光,挥了挥手,“回去吧。”
那时的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江清晏像是一个旁观者,从梦中抽离,心无波澜地看着“自己”离去。
也许是在想这人自命不凡了一辈子,竟然也会有一天承认自己糊涂过,也许还在想,梁熠宁那个只会动武不会动脑的憨憨要继位了,这江山还能坚持多久。
然而他自己都不愿承认,还有一个念头闪过了他的脑海:她的嫡亲兄长要继位了,不知道会给她选哪个好驸马。
……
*
江清晏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来,却没想到自己不是躺在床上,也不是睡在什么躺椅上,而是小憩在了一棵树上。
好在他反应快,不然明天,宁安侯府的少将军从树上摔下来还把腿摔断了的笑话就要传遍京城了。
江清晏一边自嘲地心想,一边借力一个旋身,平稳地落在了地上。
而后,他愣住了。
这个地方他不会认错,是侯府里的一处偏院,几年前就被他拆了,怎么会……
再说,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说来好笑,还是自己亲眼看着自己入葬的,难道还能诈尸不成?
江清晏下意识往怀里一探,摸出了一面南洋的小玻璃镜,镜框上雕着花,镜面上倒映出自己的脸——尚未经历风霜,还带着一点初出茅庐的轻狂。
江清晏摩挲着镜框,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看样子他是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一切都没开始之前,江清晏坦然一笑,骨子里那份能让他苦中作乐的轻狂与恣意让他毫无心理压力地就接受了这一现状。
而且,既然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他再也不会错过,再也不会放手。
江清晏径直走出偏院,等候在外的小厮连忙跟上,见他朝大门的方向走去,忙问:“侯爷这是要去哪?可要备车?”
江清晏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答,反而问道:“现在是什么年月了?”
那小厮一愣,而后也没有多问,规规矩矩地答道:“永嘉三年。”
江清晏停下了脚步,微风吹过,带着一丝柔和的暖意,是冬去春来的时节,而他也记得,正是这一年的这个时节,他婉拒了梁雁的试探。
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这么多年了他还能依稀记得。他刚在朝上和新帝为北方的事争论了一番,而后在快到宫门处,遇见了给太后请安出来的梁雁。
梁雁穿着一身浅色的小袄,见了他先是微微一愣,而后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然后,他们一起走了一段路,记不得是谁先开口的,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朝中的流言——孝期刚过了几个月,他们之间莫须有的“婚约”就又被那些闲着没事干的人提了起来。
“那你是怎么看的?”梁雁忽然问道。
“身为当事人,我反而不知道这‘婚约’是什么时候订下的。”江清晏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笑道。
梁雁有几秒的时间没有接话,而后若无其事道:“也是,可能又是我那几个好妹妹惹出来的,自从皇兄继位之后,她们连争都没法跟我争了,也就只能在这些地方上给我惹出点不痛快来了。”
江清晏当时没有细想,可这一次,他见过梁雁为他红了眼眶的黯然失落,这番话便立刻变了个味。
她是尊贵无双的嫡长公主,流言与她而言哪有半点影响,分明是在攻心,用流言告诉她,她贵为嫡长公主,也有得不到的东西。
江清晏闭了闭眼,自己实在是太迟钝了太傻了。
还好,他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去长公主府。”江清晏说着,继续向外走去。
“可、可是……”小厮眼见着江清晏的神色从懊悔到坚定,欲言又止。
“怎么?”江清晏瞥了他一眼。
“可是昨天您才见过长公主,长公主还说、还说……”小厮苦着脸,这两位小祖宗以前三天两头闹一阵子,还以为现在好点了,结果还没安生多久,就又开始了。
江清晏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时间点,他都二十几的年纪了,早就过了故意逗她惹她的那些年了,要说还有那一次惹到她了……
“她说什么?”江清晏问。
“她、长公主她说,让您不要过问她的事,也、也别再去招惹她了。”小厮低着头,闭着眼一口气说了出来。
“……”江清晏彻底停下了脚步,觉得上天这是在跟他开了个玩笑。
他当然还记得这是怎么一回事,那天的最后,他又没忍住嘴欠了一下,把人给惹急了。
那天,走到了宫门口,目送她上了马车,也许是觉得这次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沉闷,让他不太习惯,他忽然轻佻道:“你也差不多到年纪了,可有什么心上人?别让她们几个给抢先了吧?”
其实,说完他就后悔了,果然,梁雁沉了脸色,气势汹汹地回敬道:“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看上了哪家姑娘说一声,看在相识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保证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至于我的事,不用你多管,也别再来惹我了。”
然后,不等他说些什么,就放下车帘走了,只给他留了漫天的灰尘,呛得他直咳嗽。
所以,这下该怎么办?好巧不巧,正好回到了刚把她惹急了的第二天,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江清晏站在原地,少见地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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