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皇家春猎。
与往年一样,猎场早早地就为此做足了准备,弓箭马匹一应俱全,场地都也事先探查过,免得伤到了什么皇亲国戚,罢官免职都是小的,真出了什么差错,掉脑袋就糟了。
是日阳光明媚,梁雁也早早地就随着皇兄入了猎场,她还没忘记,自己身上还有个“重要任务”呢。
不过,想来想去都觉得,要想让皇兄赢得与江清晏的赌约,正经手段是不行的,江清晏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想要骗过他,得稍微出格一点,让他意想不到。
由于春猎是皇家传统,无事不可缺席,京城里几位无实权的闲散王爷、贵门的公子小姐们、以及梁雁不太想见到的韩文远都来了,还有昭平和馨乐也站在梁雁后面,实在是热闹得让人心烦。
梁雁并不喜欢这种场合,大半是因为儿时仅有的几次春猎经历都不太愉快,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可也不算讨厌。
她记得自己十岁那年,馨乐偏要激她,见她不理会,便又联合昭平和当时正受宠的贵妃,想方设法把她诱进了林子里,引开了跟她身边的秋月,让她孤身一人,身边树影婆娑,间或夹杂着几声虫鸣,连呼救都不敢。
后来的事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蹲在一棵大树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直到江清晏一袭玄衣,策马而来,停在了几步之外翻身下马,缓缓地走近,蹲下身,与她平行而视,眉宇间带着一点担忧:“怎么不出声?我都找不到你了。”
“我害怕……”小小的梁雁嘟哝道,眼眶微微泛红,强撑着,却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哭出来。
江清晏也是那时才知道,在宫中看似孤傲无双的嫡公主,也是像寻常的小女孩一样,遇到了困境,会害怕,会示弱,会哭泣。
再怎么强撑着外表的气势,内里却还是柔软的,强大而又脆弱。
他心头微动,一时间没能克制住,给了她一个浅尝辄止的拥抱,拍了拍她的背,将她扶起来,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没有一点平日里带着的刺:“想不想骑马?”
“小侯爷,这、这不合规矩。”身边跟着的侍从连忙劝阻,公主刚过十岁,不可骑马,若是摔着碰着了,他们可担待不起。
江清晏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看着梁雁,问:“想不想试试?”
小小的梁雁抬起头,睁大了眼睛,这么不合规矩的事,她连想都没有想过,然而,新奇的事对孩子而言吸引力实在太过强大,当即忘了孤身一人时的害怕,点了点头,眼里像是盛了星星:“嗯!”
至于后来?梁雁回想起了这段往事,不禁笑了起来,后来,她被江清晏抱上了马,欢欢喜喜地回去,两人被当时身子还算硬朗的皇帝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江清晏一点惧意都没有,还悄悄地朝她眨了眨眼。
“想到什么好事了?笑得这么开心?”梁熠宁听见动静,侧过身来看她,脸上也不由地露出笑意。
“没什么,想到了以前做过的荒唐事。”梁雁摇了摇头,眼里的笑意还未褪去。
“哦?我记得你以前做过的荒唐事可不少,想起了哪一件?”梁熠宁还有闲心跟她开玩笑,他前世孤家寡人之时,也曾追忆过往事,梁雁小时候可不像他们这么皮,做过的出格事大半都是江清晏撺掇的。
说起来梁雁如今也不小了,十八岁的年纪,照理来说,早就该出嫁了,可惜就是定不下人选。在他这个做哥哥的眼里,京城的这么多适龄子弟,没一个能配得上自家妹妹的。可也总不能就这么一直耽误下去。
唉,真是令人发愁。梁熠宁在心里一声长叹。
“皇兄别取笑我了,可别忘了,你今日还有一个赌约呢。”梁雁才不想他继续说自己小时候的事呢,大庭广众的,就算声音不大,后面那些站得近的也能听到个大概,她不要面子的吗?
“赌约?什么赌约?”梁熠宁一愣。对他而言,算上前世,现在经历的这些都是间隔十几年的往事了,大体的他记得,可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他还真是没什么印象了。
梁雁不明所以:“不是你自己一时冲动跟江清晏定下的赌约吗?还找我帮忙作弊来着的。”
梁熠宁:“……”
艹,梁熠宁强忍住爆粗口的冲动,他此时的内心和江清晏刚想起这个赌约时极其相似,都是恨不得把过去的自己暴打一顿,让你干出这么幼稚的事!
这可如何收场?按理说,只要他们两人不提,也没人敢提这一茬,然而,谁知道江清晏会怎么做?虽然他是有猜测过江清晏或许也是重生而来,但这事不好确认,总不能直接把江清晏叫到面前来,问一句“你是不是重生的”吧?如果是的话倒还好说,如果不是,江清晏怕不是会以为他失心疯了。
还有梁雁,梁熠宁忽然想起来当初梁雁那个作死的“作弊”手段,皱了皱眉:“你别乱来,赌约一事我自会处理。”
“怎么处理?”梁雁不信,不是她胳膊肘往外拐,实在是自家哥哥真的没有一点胜算。
“怎么处理也比你那种不要命的法子好,多大的人了,都不知道危险的吗?”梁熠宁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道。
“我哪有?”梁雁不服气,也不明白哥哥怎么就认定了她想好的法子不要命,虽然的确让她有点、唔、不好意思,但离不要命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
“不管你在想什么,都好好地坐在这儿,别出去乱来。”梁熠宁强硬道。
梁雁轻哼一声,没答应也没忤逆,看着就让人觉得不省心。
昭平见此,勾起唇角一笑,她知道前世的梁雁假装马受了惊,骗江清晏的事,也看出来梁雁并没有想要听话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那么,岂不是上天给她的机会?
昭平这么想着,假作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下去休息了,等到走到无人之处,立刻收了起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脚步一转,向后面的马厩走去。
反正是梁雁自己作的死,她不过是让假戏成真了而已,事后也查不到她头上。昭平一边让手下心腹去给那匹不起眼的浅棕色骏马做点手脚,一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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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梁雁乖乖巧巧地坐了好久,梁熠宁不时地回头瞄她一眼,而她每次都眨眨眼,回以一个可爱乖巧的微笑。
梁熠宁知道,她心里指不定还在想着怎么搞事呢,眼见着自己也要亲自下场了,侧身对身后的心腹侍卫道:“看着她点,别让她骑马。”
“是。”侍卫面无表情,低头应下。
梁熠宁想得不错,他前脚刚走,后脚梁雁便行动了起来。
“我四处走走,你们不用跟着我。”她只留了夏竹和秋月在身边,对其他人道。
霜烟眼神微动,不放心地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听从了吩咐,只是担忧地看着梁雁远去的背影。
“真是的,也不知道他们一个个都在担心些什么,我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吗?危险的事我才不会做呢。”梁雁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感叹道。
她承认自己最初是设想过一些有一点点、只是一点点、危险程度的法子引开江清晏,不过江清晏上次突然闯到她府中没头没尾地说了那么一番话,也让她转念一想,就算成功了,事后也免不了一顿训,倒不如换个轻松省事的法子。
于是,她也不在意跟在她们身后、皇兄不放心派来“监视”她的那个侍卫,直到远远地瞧见了江清晏的身影,才停下脚步:“我去跟将军说几句话,你们别跟着了。”
侍卫还想犹豫,梁雁又道:“反正皇兄也只是让你来照看我的安危,远远看着也是一样。”
侍卫一想也是,这才没有跟上,只是依言远远看着。
梁雁独自走上前,将落到鬓边的一缕发丝理到耳后,心里有些紧张,她这法子实在是太粗劣了,说不定江清晏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可就尴尬了。
江清晏远远地就看到梁雁朝自己走来,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袖口,却一直注意着梁雁的方向。
似乎与前世有点不一样了,也许是自己之前那番话起了效果,江清晏这么想着,反正只要不是以身犯险,无论换个什么法子拖延时间,自己都会配合配合的,反正,他也没想赢下赌约。
然而,梁雁还是成功地出乎了他的意料,只见她缓缓地走到他身前几步远,眼里有些刻意的疏离与不耐,抬眸道:“将军找我何事?”
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若不是自己提前知道她是来拖延时间的,倒还真的要顺着她想好的剧本,往下深究是谁引她来找自己,又意欲何为了。
江清晏想了想,一股不皮不舒坦的劲又涌了上来:“没什么大事,就是觉得你干坐在那无趣了些,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参与参与?”
梁雁闻言愣住了,头上缓缓地冒出一个“?”。
她设想过无数种江清晏的反应,但绝对没有这一种,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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