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道士与花妖

    原来宁微是先太子。

    竟关乎到皇室,难怪苏瑾之一直讳莫如深。

    那对“宁微”执念深重的阿宁又该是何等身份呢?

    谢景行心有所感,回过头,便见那白色的生魂跟在自己身后。

    阿宁也随自己从那宅子里出来了,他的手里还抱着那盆花。

    谢景行恍然,从始至终被困住的只有他,阿宁他只是为了他才一直待在那里。

    让他在意的是阿宁看那盆花的眼神,茫然中不自觉地透露出哀伤。

    或许连阿宁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份哀伤,他只抱着花盆,看那缓慢生长的细芽,就像看着他的全部。

    这眼神当初看着谢景行从花中长出时一模一样,包含期待和救赎。

    原来阿宁对花情有独钟,却不知是单纯因为花本身,还是因为养花的人。

    谢景行深思飘忽片刻,又清醒过来。自己竟开始胡思乱想,这些想法仿佛是不经意间从脑中流泻出来。

    他垂目沉思,翻手便化出被自己收至心间蕴养的那白色花朵。

    上次予苏瑾之吃了一瓣,如今又重新开出小小一朵,谢景行从这朵花上面感觉到了陌生的神魂气息。

    有新的生灵在花中孕育。

    他将花拖起,继续化出它的茎叶根须,忽而一抛,将它植入阿宁抱着的那个花盆中。

    花盆很大,两株植物都十分的小,因此合在一起并不局促。

    盆中原本的细芽感到有外来者,摇晃着伸出一片叶子,感知着外来者的气息,没一会儿便欢快的颤动起来。

    被谢景行抛过去的那株白花也不认生,顷刻间便扎根下来。

    随后这两株的气息慢慢交融,不分彼此。

    阿宁抱着种着花盆,眼神亮了一瞬。

    谢景行没有猜错,阿宁一直以来在意的都不是他,而是他先前栖身后来又收起来的那株花。

    后来他对这新长出来的细芽也十分在意 ,两者之间必有所关联。

    如今这情形验证了他的猜想。

    同样都与那栋宅子有关,阿宁的执念是“宁微”和那宅子中的花,而苏瑾之心心念念的是会出现在那里的“行之”的化身,只可惜这两者都被谢景行暂时代替。

    谢景行便愈发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隔雾看花,他同这些人本没有干系,不知是谁强塞了身份给他。

    身边唯二熟悉的人在意的都不是他,谢景行却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那一人一魂只是被蒙蔽了感知,将感情错误的投注在自己身上。

    这样也好,谢景行不想与人牵扯太深,若他们皆是对自己这样深情厚谊,而非是为了旁人,谢景行不敢肯定自己还会如此洒脱,随时都可以脱身而出。

    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开谜团,然要解开谜团,还是只能从“宁微”下手,抽丝剥茧般理清所有人的关系,才能成功破局,找回自己真实的身份和记忆。

    既得了自由,谢景行思忖着去往皇宫一趟。

    然他如今依然是灵体,若欲进皇宫,需得有人引路。

    这般想着,谢景行忽然感觉被谁撞了下,抬眼便忽然看见方子瑜对着他的方向嘴唇动了动:“赵太师府中或许有你想要的东西。”

    知他话中有未竟之语,谢景行便认真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方子瑜神色变得复杂了些:“少爷为了你,到了如此地步,你若有心,也该自己去寻找真相,不要再待在我家少爷的身边了。”

    谢景行这才想起,那日看见自己的除了苏瑾之,还有方子瑜。

    那时方子瑜脸上是极度震惊,他应当也与“行之”相识,只不过与苏瑾之对待“行之的态度不同。

    方才那话也是对“行之”说的,自己却不妨去赵府看看。

    只是要先等苏瑾之醒过来。

    这一等等到了半夜,半夜里府中还灯火通明,苏瑾之卧房里不断有人进出,谢景行才恍然惊觉苏瑾之有多凶险。

    那刺客的暗器上粹了毒,苏瑾之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毒入肺腑,却还强撑着说完那几句话。

    按方子瑜说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或者说那位“行之。”

    谢景行担心之余,又有些许意外。

    按他推测,那“行之”应当早就不在了,万事已休,苏瑾之为何还要为他如此不顾性命的奔波?

    若说单单是为了谢景行,那谢景行又有何事需要苏瑾之拿命去拼的?

    谢景行不解。

    到天破晓的时候,苏瑾之终于醒了。

    他醒来后便见一道人影背对着他,依窗而立。

    阳光落下来的时候,照得他身上镀了一层金光,若琉璃般透明,仿佛顷刻间便可凭风而去。

    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刻,他看见谢景行转过身对他笑了笑,笑容通透,如这日光一般明亮。

    苏瑾之才明白,并不是他的错觉,谢景行的身体真的变得虚幻起来。

    苏瑾之连忙问道:“行之,你为何会变成成这样,可是身有不适?”

    谢景行答道:“无妨,只是想清一些事而已。”

    苏瑾之闻言,陡然僵硬,问道:“你…想明白了何事?可是与先太子有关?”

    谢景行摇头:“我并不知晓那些事,只是忽然想明白自己的归处何在。”

    苏瑾之慢慢松了口气,:“若行之当真要走了,便告知我一声,我好送你。”

    谢景行看着他,缓缓点头。

    苏瑾之余毒清了后,谢景行便告知他自己要出去一趟。

    苏瑾之没有问他去哪里,只道:“若有何事需要我相助的,说一声即可。”

    谢景行转身,道了一声好,便离去了。

    方子瑜说赵府在东街最中间,谢景行和阿宁一路飘过去,不多时便找到了那座宅邸。

    阿宁到了赵府门口,便恍惚起来,及至有人乘轿到了门口,也不见人下来,反而是抬进了府中,谢景行二人也跟着进去了。

    轿子抬到了书房门口,有娇客下来,走进房间。

    那女子虽外罩狐裘,却能看出里面的淄衣,手中一串佛珠,分明作的是尼姑打扮。

    房门禁闭,谢景行隐约听到说话声。

    一娇嫩,一苍老。

    “你许久未归了,你娘和弟弟都想念你,如今年节,一家人也该好好聚聚,先去后院见你娘吧。”

    “爹爹,孩儿有话要说。听说陛下打算重查当年太子谋反一案,已查到一些眉目,可查出些什么来了?”

    谋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是以这声音有些颤抖,不过倒是没多少恐惧之情。

    这女子身为出家人,下山来见自己的父亲,进的却是太师府这等地方,说不得被多少耳目注意到。

    然而两人却敢在府中谈论这种事,说明他们觉得太师府中十分安全,能躲避当朝皇帝的耳目。

    要么,就是故意让人听见。

    谢景行有点怀疑方子瑜让自己前来的目的了。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可…女儿见到了那位大人。”女子有些迟疑。

    “他算什么大人,不过一介佞幸,不足为惧,不过小心些并没有错。”

    赵太师苍老的声音中有了嘲讽之意,之后又沉声说道: “先太子爱的是南风,还被先皇当场抓获,先皇早就因此不悦,再加上后来太子私自调兵,强行从自己父皇手中抢走了人。便是有所隐情,也与我等无关。”

    “可女儿那日见到的并非如此,女儿见到爹……”

    “哦,你见到了什么?”

    太师语带锋芒。

    女子哽了下,又说道:“……女儿前日梦见先太子,梦见当日情形,他在我面前变成了一株花,他不是人,会不会还活着?”

    “不,先太子早已薨逝,他是人,那妖只不过是个传言,怎么连你也把传言当真了。”

    “就是因为有人散布先太子被妖附身的传言,因先太子被囚后性情大变,府中也有诸多异状,陛下将信将移,请来仙师捉妖。太子虽非妖类,却受此大辱,见疑于陛下,便拔剑自刎。”

    书房中还有第三人,声音十分年轻,他继续说道:“阿姊,这便是真相,散布谣言的是当年戚贵妃的母族,早已被查获,与爹爹何干,以后莫要说错话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森然。

    气氛一时凝滞,过了许久,那年轻的声音再次响起,有安抚之意:“不管陛下如何查,都与阿姊无关,阿姊对先太子情深似海,再他死后便与青灯古佛为伴,人尽皆知,此事不会牵连到你,便不要徒增忧扰了。”

    赵太师语带赞许:“你弟弟说的对,陛下要查,乃是另有所图,而不是真的想知道当年如何了。此次过后,你不要下山来了,免得被人抓到把柄。只要你还是为先太子带发修行的太子妃,便不会有人动你,明白了吗?”

    很快,那女子和一个年轻人一同走了出来,去往后院。

    而赵太师没有出来,书房外的守卫却又加了一层。

    有脚步声从地下蔓延到书房中,有人从进入了书房。

    谢景行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这是有人施法了。

    谢景行刚欲离开,以免被那明显不是凡人的“先生”发现,却感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将灵力度了过来,谢景行便能听见细微的声音。

    只听赵太师说道:“小女无状,让先生见笑了。”

    那被称作先生的人笑了下:“你女儿的担忧也并不是空穴来风。他话中似有所指。”

    赵太师笑道:“先生法力高强,得先生相助,我又有何惧?”

    那人不接话,转而道:“谢家王朝气数已尽,只要你我联手,我除掉国师,你自然就能登上帝位,千秋万代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赵太师却没有得意之情,而是试探道:“那先生……”

    “我对凡人的权势没兴趣,只想除掉昆仑的那一对师徒而已。”

    赵太师还未答话,他猛然厉声喝到:“是你?”

    厉喝声余音未散,转眼便到了眼前,谢景行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影子,便被人拉着飞快远遁。

    这遁法颇似缩地成寸,对方一时还未追过来。

    谢景行一路被阿宁拉着,什么也没问。

    阿宁早已恢复神智,虽还看不清模样,却能看出他脱世拔俗的气度。

    他对谢景行说道:“多谢阁下想助,来日必将报答。”

    谢景行知他恢复了记忆,便是要走,便不挽留,只说道:“好,我记下了。”

    生魂回归后是不会有记忆的,阿宁来日不会记得此事。

    不过他有这份心意,且修行之人最讲因果,谢景行便应了下来。

    阿宁继续说道:“那妖魔记下的是我的气息,我已消除了你身上沾染的气息,我走之后,他不会查到你身上。”

    谢景行点头,倒不是怕被牵连,而是不想让阿宁担心。

    阿宁身化流光,便要远去。

    心知再没机会相见,也没有多余的时间问问阿宁当年之事的来龙去脉,而“行之”又在当中扮演了何种角色。

    诸多话语到了嘴边,谢景行只问了两句:“你当年也与行之相识?你见我时亦以为我是他?”

    阿宁摇头:“不,我见过的不是顾行之,你也不是他。”

    说完,他便化作一道流光往东而去。

    谢景行得了意外的答案,怔在原地,却不知要不要回到苏府。

    他虽与苏瑾之有因果未了结,却怕最后还是牵连到他,难得意有踌躇。

    忽又想到,他还未曾与苏瑾之道别。就算自己要暂时避开,不论如何,也该先与他道别,免得让人牵挂。

    谢景行既然已有决断,并不再犹豫,摸索着找到了回苏府的路。

    回去的时候,天开始下雪,到了苏府,雪积了薄薄一层。

    他远远便看到,苏瑾之穿着厚厚的裘衣,打着灯笼,等在路口,见了他,被冻得发青的脸上露出笑意:“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谢景行便知,苏瑾之虽然说过他若要走,知会一声便是,心底却还是不希望他走的。如此深情厚谊,却终究得不到回应。

    因为,谢景行他并非那个人。

    谢景行在心底叹息一声,走上前去,握住苏瑾之的手,将灵气输送过去,为他驱走一身寒气。

    苏瑾之的手冻得发颤,后来慢慢暖和起来,便不颤了,抽回了手。

    苏瑾之转过身,又笑了,这笑意不似之前虚弱,他说道:“行之,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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