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垂, 到了江府的晚饭时间。
柏秋心情不虞, 江敬武便让人做了她最喜欢的银耳莲子羹, 哄着她喝了一些。
蜚蜚和三哥也很爱甜食, 除了银耳莲子羹, 晚饭还有菠萝古老肉、糖醋排骨、红糖糍粑等甜食。
另外还准备了酸酸辣辣的凉拌菜解腻:手撕鸡、拍黄瓜、辣木耳和卤牛肉。
主食是馒头。
天渐热了,凉拌菜开胃解腻, 配上暄软的馒头,原本没什么食欲的人, 也能不自觉多吃一些。
另外, 因端午节在即,街上许多摊贩都开始卖艾草,厨房便买了些, 用来做青团。
艾草清香,略有些微苦,糯米却是软糯香甜的口感,两相碰撞,口味十分特别。
他们也是来了沬州, 才知道有这种吃食。
青团另有许多种馅料,常吃的是豆沙和果泥的, 也有限咸口,包的是肉馅儿或者肉松。
蜚蜚最爱吃的就是红豆沙和梅干菜肉口味的青团。
晚饭后, 厨房拿了新做的青团来当甜点,但他们许多人都吃不下了,只蜚蜚这个小馋猫, 捡着爱吃的馅料尝了两个。
青团放凉也可以吃。
吃的时候要配香香甜甜的果茶,才不会觉得腻。
果茶里加了山楂、玫瑰茄、蜂蜜和陈皮,刚好可以消食。
饭后,蜚蜚拍着小肚皮,歪在椅子上,说自己撑得起不来了,要哥哥背她。
让爹娘好一阵笑话。
就是这个时候,萧如茵的马车停在了江府的门口。
初夏时节,天长,一家人用完晚饭,天色才刚刚擦黑。
箫如茵和叶灵芝对江府也算熟悉,故意没在正厅等着,而是直接去了阿柔的院子里。
毕竟是长公主,江家的仆从不敢拦她,只连忙让人过去通报。
她来都来了,总不能把她赶出去。
阿柔便让人为她奉上果茶和新鲜的青团,请她们稍坐,姐妹俩另跟家人说了会儿话,才慢悠悠的,一边消食,一边往院子里走去。
阿柔的院子栽种了许多花和草药。
不少草药都有防蚊虫的作用,置身其中,便觉得绿意盎然、清新舒畅,与那些刻意栽种的观赏性花草大有不同。
“真是个好地方!”萧如茵感慨。
院子里还有间飞檐琉璃瓦的凉亭,此时,箫如茵便坐在凉亭内,喝着果茶,默默打量着墙角的一个酒坛子。
酒坛子不大,里面正是蜚蜚数月前酿的酒。
算时间,要端午节后才能进行二次过滤和炙酒,眼下还并不能算作成功。
“主上,她们是不是故意的?”叶灵芝拎着一个包裹,在她身后小声说道,“庆云国上下,谁有这样的胆子,敢如此怠慢您?”
箫如茵慢条斯理地喝一口果茶,斜睨她一眼:“跟你说了多少次,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只是气不过她们这样嚣张,尤其那个江镜柔!”叶灵芝说道,“几次三番如此,您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别说了。”箫如茵笑笑,“早晚有她们哭的时候。”
想到公主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叶灵芝掀了掀嘴角,总算没有继续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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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院子。姐妹俩同萧如茵见礼:“拜见长公主。”
“免礼免礼。”萧如茵如往常那般天真烂漫,直夸他们家青团好吃。
“之前便听说了沬州的青团,却一直没有吃过。原本,舅妈也说端午节让厨房给咱们做的,可是,眼下她受了伤,怕是无暇顾及这些了。”萧如茵叹了口气。
姐妹俩对视一眼。
经历过上次游湖的事,蜚蜚已经适应了萧如茵的性子,甚至觉得,哪怕她说小周氏是被她所伤,自己都不会觉得出格。
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也完全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姨母上午还来了咱们这儿,不过才半天功夫,怎么就伤了?”蜚蜚问道。
阿柔也观察着萧如茵的脸色。
“说起来,也怪我。”萧如茵说道,“数日前,有波斯商人来街上贸易,表哥见我在家无聊,便给我兑了些稀罕东西。”
说着,让叶灵芝把包裹放在桌子上给她们看。
“你们知道,我素来喜欢舞刀弄枪,表哥拿来给我的,正是些利器。”说着,将包裹展开。
只见,里面放着许多造型好看又轻巧的利器
诸如匕;、首、钺、钩、袖箭之类的,无一不是华丽精巧之物,适合女孩子带着防身。
另还有一些造型别致的武器。姐妹俩对此研究甚少,并不清楚那是什么。
“我在家练袖箭,不巧,舅妈找我有事儿,刀剑无眼,擦到了她的胳膊。”萧如茵垂眸,直摇头,“我现在简直后悔死了。”
蜚蜚捏着一把匕;、首柄上的宝石,挑了挑眉。
心想这纳兰卓够大方的,这些利器上面,不是镶嵌着宝石,就是缀着玉穗。
不过,萧如茵把这些东西带来这儿,是什么意思?
“伤了舅妈以后,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生,看到这些东西,便想起那个骇人的场面,已是连饭都吃不下了。”
萧如茵说道,“虽然舅妈只是轻伤,但我仍是害怕,万不敢在家里玩这些,更不敢再让她瞧见。!”
阿柔闻言,抱着胳膊往后仰了一下。
漂亮的眼睛吊起怀疑的弧度,瞥着长公主皱在一起的面部表情,眼神似乎再说:“装,接着装。”
萧如茵果然继续:“不过,毕竟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我不舍得扔。另外,还想着能在回京的路上带着防身,所以,能不能先放在你们这儿一下?”
不管是什么原因,长公主说要把东西放在她们这儿,姐妹俩就觉得不正常。
“这种小事儿,怎么能让您亲自跑了一趟?”阿柔看看包裹里的东西,秀眉紧拧,“虽是利器,却也一眼就能看出值钱来。”
“——放在我们这里,怕是不妥。”
这话便是婉拒了。
然而,萧如茵既然亲自过来了,就不可能轻易放弃。
顿时扁扁嘴巴,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加码道:“可是,我在沬州没有任何朋友,也不认识别人,除了你们,我想不出还能把东西交给谁。”
“你们大可放心,只是帮忙存放一下而已,不会有问题的。”眨巴着眼睛,萧如茵殷切地说。
蜚蜚听了,却连忙给姐姐帮腔:“总觉得不太妥当,姐姐平时忙碌,不怎么在家,我又是个迷糊虫,万一丢了,或者弄坏了,怎么和你交代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萧如茵脸色就没有一开始那么好看了。
“你们是不是怕我有问题?”萧如茵望着她们,“只是在你们这里存放几天而已,便如此推脱,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阿柔根本不吃她这套:“长公主息怒,您的东西何其贵重?放在我们这里,有任何损伤,我们都担待不起,真的不是有意推脱,望公主明鉴。”
萧如茵冷哼一声:“那你说,我这些东西要怎么办?”
“此事好办。”阿柔笑道,“沬州有许多钱庄,除了存放钱财,还可以存放物品,只要付很少的佣金,想放多久都可以。”
“我信不过那些。”萧如茵站了起来,态度有些强硬,“我不管,你们必须帮我收着。”
说完,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大步走了。
姐妹俩:“……”
她态度强硬,姐妹俩总不能真跟她闹到明面上,只得暂时认下。
和叶灵芝一起从阿柔的院子出来。
萧如茵没用第一时间离开江府,而是特意去了一趟厢房,要找顾瑾城。
顾瑾城正坐在灯下看兵书。
门没有关,萧如茵直接进去了,叶灵芝当他们有话要说,便在门外守着。
顾瑾城听力远高于常人。
她们还离得老远的时候,他就已经听出了两人的动静。
萧如茵一向没规矩,见她硬闯,顾瑾城全然当她不存在,目光放在兵书上,没有理会她。
萧如茵也不需要他理会,在房间里打量了片刻,嫌弃地摇摇头,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提出告辞。
她一走,顾瑾城就觉得不太对,忙出了院子,去找阿柔和蜚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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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了,他不好直接进姑娘家的院子,便在树影之下跃上屋顶,暗中探听萧如茵找她们做什么。
他听力比常人要好些,只隔着一层砖瓦,院子里的人说什么,他基本都能听见。
“姐姐,长公主到底要做什么?”蜚蜚压低声音。
阿柔气定神闲地翻账簿,让她不要担心:“左右这东西是她给我们的,就算有问题,也落不到我们头上。”
按理说,自然如此。
可是,经历了上次游湖,蜚蜚总觉得,长公主这种人,不能以常人的心态来看。
她毕竟是长公主,今上的第一个女儿,自然是捧在手心里的。如此尊贵的身份,表面再知书达理,骨子里也写满了跋扈。
就连她身边的女官都无比嚣张,上次还与她说——即便她们犯下了罪状,也多的是人给她们顶罪!
所以,就算这东西有问题,眼下也是在她们的手里。
到时候,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这东西是长公主硬塞给她们的,恐怕钱也没有人敢冒着的罪皇家的风险,为她们正名罢?!
如此一来,倒霉的还不是她们?
思及此,蜚蜚便心烦意乱,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萧如茵为什么总是针对她们。
上回她在画舫,说想让她们离开沬州。
可是,长公主在沬州又没有什么得利之处,干嘛让她们离开?
“只不过几样东西,不妨事的。”阿柔给她沏了杯茶,劝她宽心,“那里面总不至于有赃物,她一个长公主,什么东西得不到,要贪几把兵刃?”
蜚蜚摇摇头:“就是因为想不通,所以才觉得有问题。”
“可是,眼下也没有其他法子。”阿柔说道,“她若有心害咱们,光防,是没有用的。放心罢,凡事有我呢,你别为这事儿操心了,快歇息去。”
蜚蜚想了想,也认同姐姐这个观点。
——这种情况下,想再多也没用,只能等萧如茵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好。”小姑娘便乖乖地说,“姐姐也要早点睡哦。”
天渐渐热了起来,姐妹俩于是又分开睡。
阿柔还有事情要处理,蜚蜚确实也困了,便听了姐姐的话,让不醉打来热水,沐浴更衣。
听着哗啦啦的水声,和少女轻快的歌声。
屋顶上的顾瑾城:“……”
他原本真心是想过来帮忙的!
这下,要是让人瞧见,他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连忙背对着屋脊,少年看天、看地、看星星,跟冻住了似的,大气都不敢出。
即便如此,耳朵也仍是渐渐红了。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顾瑾城不知道怎么的便就有一种莫名的羞耻感,似乎自己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龌龊事,赧得俊脸通红。
好不容易等屋里的女孩子洗完,哼着歌离开,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可是,就在他放松下来,打算看看萧如茵到底送了什么给阿柔姐妹俩的时候,突然察觉了一道鹰隼般的视线,正紧盯着他!
另他如芒在背,甚至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下一刻,身后跃上来一个人,他还来不及反应,凌厉的掌风就冲他击来!
这个时候,顾瑾城心里想的不是“这个人的武功比我高!”,而是“完了,这下真的说不清了!”
果然,对方一看是他,凶狠的力道虽然收了回去,眼神却比掌风更加凌厉。
一副看流氓的表情,睥睨着他,眼角眉梢都爬满了鄙夷的神采,似乎在说:“没想到,你小子竟然是这种人!”
顾瑾城:“你听我解释。”
大哥:“解释什么?我现在甚至在想,刚刚怎么没有一耳刮子把你拍死。”
“我教你武功,是让你干这种事儿的吗?!”大哥心力交瘁。
一边是自己亲妹妹,一边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弟和出生入死的战友——他真的很难做。
顾瑾城:“……”
“大哥,我说我是上来看风景的,你信吗?”顾瑾城弱弱地说。
阿木冷笑了一声。
“你问问大哥的拳头信不信!”说着,不容他反抗,一拳给少年留了个黑眼圈。
“问过了,它信。”
顾瑾城两手抱住大哥的拳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像一只毛茸茸的狼崽崽。
一见少年这个模样,大哥就没脾气了。
有些粗鲁地把他拎起来:“你到底来干嘛的?”
“萧如茵从妹妹院子离开以后,就去找我了。”顶着一只乌青眼,也丝毫不影响少年的帅气,“我觉得不放心,就来看看。”
大哥:“???”
“你一个趴屋顶上偷看女孩子洗澡的败类,好意思说这话?”大哥想把他另一只眼睛给打对称。
“我没有!”顾瑾城一蹦三尺远,“我这不是觉得大晚上的找她们两个女孩子,不合适吗?”
觉得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他命都得交代在这儿。
连忙问大哥:“我还没有问你呢!这么晚了,你翻自家屋顶干什么?”
大哥挑眼瞅他:“跟你想的差不多。”
“那你还打我!”
“你欠揍。”大哥冲他招招手,“刚刚听到什么了?”
顾瑾城防备地看着他。
确定他不会再动手,才凑到他身边,将自己的发现都和他说了一遍。
“先前外公同我说,给我带了三把神机营最新研制的火铳。”阿木说道,“但是这批东西,被人扣下了。”
顾瑾城与他对视一眼,瞬间明白萧如茵送给阿柔的是什么东西了!
“正愁找不到拿捏纳兰氏的借口呢,她女儿就送上门来了。”顾瑾城笑笑,眼神歇肆,“这是好事儿啊。”
-
阿木白了他一眼:“就说你在纳兰府住的好好的,干嘛来我家?不然,还能从中斡旋一下。”
“不就是打探消息吗?现在也可以。”顾瑾城从屋顶上跳下去,“听说小舅妈受伤了,我放心不下,去探望她探望。”
说着,回身交代了一句:“那些东西危险,别让她们碰。”
“知道了。”阿木自然答应。
高高瘦瘦的黑衣少年便往纳兰府的方向走去,不多时,身影就融进了夜色之中。
阿木跃下屋顶。
厅门没关,大哥一进院子,便看到清雅秀丽的少女坐在桌案旁批注账薄,白芷在一旁陪着她,已经开始偷偷打起了瞌睡。
阿柔却仍然全神贯注。
“咳。”阿木轻咳一声,引起妹妹的注意。
“大哥?”阿柔放下笔,“这么晚了,你怎么会过来?”
阿木挥挥手,示意白芷先出去。
他长相英武,身量又高大,白芷在女孩子里面已经算高的了,却只堪堪到他胸口,是以十分怕他,弱弱地看了看自家姑娘。
阿柔冲她点点头,她便一溜烟地跑了。
阿木这才和她说:“萧如茵今天给你的东西里面,有神机营最新研制的火器。此乃机密,非军中之人不得使用,即便是高官,也要经神机营和今上特批才能支取。”
“这么说,里面果然有违;、禁之物?”阿柔拧眉,觉得有些可笑,“她不会以为,这种小手段,就能害了我罢?”
萧如茵毕竟年纪小,思维跳脱一些,也是正常的。
阿木并未置喙,只说:“东西给我,今晚你和蜚蜚好好休息,明日,我再交还给外公。”
“好。”阿柔连忙把萧如茵的包裹拿出来,“里面的东西都很小巧,我并未见过大哥说的火;、器,这才着了她的道儿。”
“即便知道,恐怕也不好拒绝。”阿木了然道,“无妨,大哥来解决。”
阿柔乖巧地点点头。
“这三把,便是神机营最新研制的火铳。”大哥指给她看,“目前的火铳都比较笨重,能做到二尺余长已是不易,更不要说这把手铳。”
大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妙的设计,不禁感慨:“神机营果然不简单。”
兄妹俩又说了会儿话。
夜色渐深。
阿木见妹妹还在忙,大手盖在账簿上面,英武的眉头拧着:“听话,明日再看。”
阿柔还没被人用这种哄孩子的语气说过,心里暖烘烘的,同时,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好好好。”清雅秀丽的少女笑了笑,“大哥也早点休息。”
“嗯。”
阿木大手拎着明黄色的包裹,酷酷地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阿柔觉得今晚的月色都皎洁了许多。
伸了个懒腰,打算偷懒一天。
不过,就在她放下账簿,唤来白芷让她准备热水的时候,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混乱的声音。
她脸色一变,从院子里出去了。
仆从慌慌张张的,似乎正要来通知她,见到她本人,才敢停下来歇气儿。
“出什么事了?”阿柔忙问。
“来了许多官兵。”仆从连忙解释,“说是有贵人丢了东西,因此来找。”
阿柔:“……”
这个萧如茵,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本以为明日拿去给外公即可,谁能想到,她竟然深更半夜叫来了官兵!
——即使此事不难解决,今晚也要她不得安寝。
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能叫她这样机关算尽,来恶心她们……
“走,会会去。”阿柔又不是没见过官兵,她才不怕。
于此同时,纳兰府。
“官兵已经派过去了?”萧如茵问。
叶灵芝一边帮她卸头面,一边答道:“一炷香前便出发了,眼下,应该已经到了江府。”
想到她们深夜被官兵带走的场面,萧如茵笑了出来。
“太傅既然说找不到就报官,咱们就帮他这个忙。”萧如茵边梳理着鬓发,边问叶灵芝,“私藏机密火器,该是什么罪啊?”
叶灵芝也高兴,唱双簧似的说:“此事可大可小,火铳可是将士们决胜的关键,她们盗取、私藏,即便不是死罪,也要落得个流放。”
“好可怜。”萧如茵同情地摇摇头。
心底却在想,她们是不是以为,认了太傅那个老狐狸做外公,身价就不同了?
可笑!
这一回,她们藏了太傅的东西,哪怕不落罪,也会惹他厌恶。
——郑骁云那个老家伙,生平最是严苛,对待品行不端的学子,绝不会心慈手软!
就连她和皇兄,都被他明里暗里整治了好几次。
江家那姐妹俩,就等着吃苦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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