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边上的气氛十分紧张。
铁塔和耗子还没治好病, 又有一个人被咬掉了一只脚。如果说铁塔和耗子还算是自找的, 那这个伤者就让眼镜男真有些无法忍耐了“贺先生,你说水里是安全的。”
贺茂川阴沉着脸没有说话。这确实太打脸了。短短24小时,他先是错认了凫丽之山,现在又错误地判断了形式, 可以说他在现在这支队伍里, 简直已经没有什么威信可言了。
这样看来,这些人也靠不住了。贺茂川目光在眼镜男脸上一扫, 淡淡地说“先把箴鱼给他们两个人吃了吧。”
他雇佣这些人主要是因为活捉一头辟寒犀需要人手, 但如果实在不行, 死活勿论, 只要能得到犀角就行。这样的话, 没有这些人也行, 他只要带上邵景行就可以,说起来反而能更轻松一些呢,反正他一直都是单独行动, 这样倒更为习惯。
至于说这些人被抛下之后,能不能找到一扇门离开山海世界,那贺茂川就完全不在乎了。反正这些人的身份本来就见不得光,难道还有人会追究不成
眼镜男并不知道贺茂川已经打着丢弃他们的心思, 但他敏锐地从贺茂川的目光里看出了点什么, 竟然硬生生咽住了下头的话, 转身叫人把捞上来的箴鱼切肉喂给铁塔和耗子。
“老大, 难道就这样了”芙蓉一边给受伤的人止血, 一边低声问。
被咬掉的脚在那条怪鱼嘴里找到了,但现在却根本没有条件再把它接回原处,所以这个人的这条腿就算废了,只能出去之后截肢再装假肢了。对他们这些人来说,这就等于把吃饭的家伙砸了,芙蓉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而且也太倒霉了一点,到现在为止受伤的都是他们的人,石哥那边的四个废物却好端端的,这更让芙蓉觉得愤怒了。
“先把铁塔和耗子治好。”眼镜男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缓缓地说,“现在还不能翻脸,我们恐怕还得靠他出去。”
芙蓉微微抬了抬下巴“那个小子呢我看他也懂行。”
她说的是邵景行,后者正在火堆边上准备煮鱼汤呢。
眼镜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邵景行的来历他已经从石哥那里套了出来,虽然看着怂得要命,但既然能进过门,看见过辟寒犀,那就证明他是这一行里的人。而且,眼镜观察过,刚才捞鱼的时候邵景行是后退了的,再联想到之前他在龙侄窝前提出的问题,眼镜觉得这人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很有可能是装的
即使不是装的,邵景行也一定知道些山海世界的事,而且论战斗力他可比贺茂川差远了,必要的时候,带上他或许要比跟着贺茂川更好些呢。
“盯住了他。”眼镜只简单吩咐了一句。他们搭档六七年了,不用多说芙蓉也能明白,默然点了点头。
箴鱼肉很快被喂进了快要昏迷的铁塔和耗子嘴里。这次贺茂川没有搞错,一块肉才下肚,铁塔已经蔓延到脸上的黑斑就消散了一点,耗子则是没有呕吐之前他可是喂一口水都会吐出来。
“有效”芙蓉大大松了口气,“快,再多喂他们点”
看见药效,其他还没有发病趋势的人也都过来切了鱼肉吃,邵景行也随大流地弄了一块。一填进嘴,他就忍不住又想起了“良药苦口利于病”这句话。
这箴鱼肉凭良心说,比赤鱬那确实是好吃多了,至少没有那股子苦得脾胃翻转的味儿,但是,它有浓郁的土腥味儿,仿佛这鱼浑身都是腥腺似的,同样催人欲吐。
有这样想法的显然不只是邵景行,其余人吃过箴鱼肉之后表情也有些嫌弃,不过看在这是预防疫病的良药份上没说什么罢了。
“这东西真有用吗”司机逃过一劫,现在是死都不肯再到水边去了,宁愿帮着邵景行生火煮汤。
“有没有用的,只要咱们不被传染就行了呗。”邵景行把他们携带的调料块加进水里,瞥了一眼浮在岸边水面上的那条鳙鳙鱼,“不知道那个的肉好不好吃。”
司机打了个哆嗦“我看你胆子还真是大,这会了还想着吃那个”
邵景行愣了一下。他这还是头一回被人说胆子大呢。不过,想一想前几次进山海世界,一只凫徯都吓得他往霍青身上跳,再比比现在,水里才蹿上来个怪物咬断了一条人腿呢,他也只是吓了一下,现在就没事人一样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没咬在自己腿上吧
邵景行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腿“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瞅着像个娃娃鱼。”司机心有余悸地说,“就是比娃娃鱼大了不知道多少倍”那东西连头带尾得有三米长,什么娃娃鱼能长那么大
“娃娃鱼”司机一句话倒提醒了邵景行。确实,仔细看的话,那尖圆的脑袋,光滑的皮肤,以及扁平的尾巴,的确像是一条变异的娃娃鱼啊。
变异的,变异的邵景行喃喃地说,想起了陵园界门打开时,跳出来的那些怪蛙。霍青说过,它们也是变异的。
“师鱼”邵景行突然一拍大腿,脱口而出。
“啥”司机被他吓了一跳,“狮子在哪儿,在哪儿”
邵景行连忙把他按住“不是,我是说那玩艺儿,还是鱼吗”
司机被他吓了一跳,没好气地说“是不是鱼的关你什么事,穷嚎什么,差点叫你吓死”忿忿起身走了。
邵景行也没管他说什么,扔下汤勺就跑到那怪鱼身边去了。
“你来做什么”贺茂川正在察看怪鱼,看见邵景行过来,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我想起来之前在界门那儿好像也看见河边上有这样的鱼,但是好像没这个大,所以过来仔细看看”邵景行睁眼说着瞎话,仔细打量这条怪鱼。
在山海经的记载中,饶山除了橐驼和鸺鹠之外还有水产的,“历虢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其中有师鱼,食之杀人”。
师鱼,就是鲵鱼。按照邵景行的理解,应该是变异的娃娃鱼,体内含有毒素,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吃了都会死。所以这种师鱼虽然没什么攻击力,繁殖能力也不是特别强,但仍旧能在饶山的河流里生活得好好的。
如果眼前这个真是师鱼,那就是二次变异的了,那变异的理由呢跟之前那些怪蛙会是一样的吗
“你见过这种鱼”邵景行这个鱼饵抛得很不怎么样,但贺茂川却又不得不咬钩,“你确定”如果再加上这一条,那么就能把范围缩小很多了。
“看着倒是有点像,就是,那种也就这么大”邵景行随手比划了个长度,“这个也太大了,怎么会长这么大呢”能不能解剖了看看啊。
这个问题贺茂川也想知道,所以他沉默一下,就对络新妇做了个手势,那东西裙子底下就探出一根蜘蛛腿来,尖锐的爪端顺着这条变异师鱼的肚子就划了下去。
比刀子还快啊。邵景行后背上不由得凉了一下,盯着络新妇的那根蜘蛛腿多看了两眼。
“它能轻易开了你的膛。”贺茂川凉凉地说,“所以别打什么主意,老实一点。”
“看您说的,我哪敢打什么主意啊”邵景行苦笑着说,“我这要是自己个儿碰上这东西,那还有命在吗”
贺茂川对他的态度好像还算满意,也低头去看络新妇解剖,一边问“你说你看见的那种鱼,跟这个很像”
变异师鱼的肚子被剖开,先露出了一条完整的稍小的鳙鳙鱼,显然是刚刚吞下去的。
“难怪鳙鳙鱼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被捕猎所以顺着水道逃过来的,那么这种鱼也不是本地的生物”贺茂川喃喃地说,手指在衣摆上轻轻描画着变异师鱼的外形,忽然眼睛一亮,“这是大鲵”
他仿佛抓到了重要线索,激动得手指划动的速度都快了“鲵鱼,猫头鹰,嗯,从方向上来看,鳙鳙鱼是从北过来的,那么这条鱼也是从北边北山系吗是了,猫头鹰,鸺鹠北山系似猫头鹰的鸟,只有鸺鹠”
我擦,这王八蛋脑子反应还真快啊邵景行顿时后悔刚才不该说看见过师鱼,随便胡诌个别的理由不好吗
但是他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贺茂川已经定下了主意“其鸟多鹠,其水中有师鱼,是饶山”
完蛋了,被他猜出来了怎么整邵景行目瞪口呆,只能安慰自己,饶山那儿还一群怪物呢,贺茂川去了就掉怪物堆里但是,他也是要跟着一块去的呀
不知道隔着结界,他还能不能用青蚨血唤来通天犀角邵景行摸着自己手腕上淡淡的朱红色痕迹,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虽然是炼制过的青蚨血,但毕竟使用过一次,力量已经损耗了很多
贺茂川根本不管他在想什么,起身就往火堆边上走,大声宣布“收拾东西,我们去饶山”
他一起身,络新妇也不管地上的怪鱼尸体了,拔出还插在怪鱼肚子里的蜘蛛腿,紧紧跟上了贺茂川。地上的鱼尸随着它的动作被带翻了过来,完整的鳙鳙鱼尸体滚出来的时候,邵景行一下子看见裸露出来的胃壁上有个微微发亮的硬东西,看起来像颗琥珀珠子,不知怎么的竟然有点眼熟的样子。
这什么邵景行小心翼翼地伸手抠了一下,发现那东西似乎跟变异师鱼的胃壁已经长在了一起,有一小半已经消融,还剩下大半颗露在外面。
这个,这个东西邵景行脑袋里猛然叮地一声,这玩艺儿好像他那次在古玩街看见的那颗舍利子啊
珠子外面粘了一层师鱼的透明胃液,但在正午直射的阳光下,邵景行仍旧还能看见里面有孔,而且不像一般手工打出的孔一样是直的,而是弯弯曲曲,十分怪异。
九曲孔
如果说这颗珠子跟他在古玩街看见的那颗没关系,打死邵景行都不信谁家好端端的没事把珠子打个九曲孔玩图什么要不是颜色上有差异,邵景行险些以为这就是古玩街那颗了,毕竟当时小郑的老婆当场发病,那颗珠子从她手里滚落出去,不知掉哪个犄角旮旯,说不定掉进裂缝了也未可知呢。霍青可是说过,古玩街是有那些山蜘蛛挖出来的裂缝的。
不过,这颜色确实不一样。古玩街那颗偏向红褐色,而这颗颜色更黄一些。当然也可能是受到胃酸的腐蚀但邵景行看那珠子表面仍旧光滑,也不像被腐蚀的样子。
会不会,就是这东西导致师鱼变异的呢
想想古玩街那颗舍利子可能是导致两人死亡的诅咒源头,邵景行就觉得很有这种可能但这个真是师鱼吗如果真是的话,是否意味着饶山那里有这种珠子,是否意味着那些怪蛙也是因此而变异的呢
邵景行一边想,一边下意识地用力,忽然间手上一轻,半颗珠子被他连着一块鱼肉扯了下来。从扯下的缺口可以看见,有暗黄色的蛛网一般的纹路从珠子与胃壁的结合处延伸开去。
这种细纹是变异的线路吗它是不是蔓延到了这条鱼的全身邵景行正打算再观察一下,火堆那边却吵了起来。
“贺先生,现在的情况是我兄弟需要手术,我们得赶紧回去”眼镜男一脸冷漠地对着贺茂川,“既然你已经确定了目标在饶山,那么先把我兄弟送出去,我们再进来给你抓那只犀牛,怎么样”
“你以为进出一次那么容易”贺茂川没想到眼镜男会提出现在离开,脸色顿时阴沉,“而且辟寒犀行踪不定,如果耽误了时间找不到了,你赔我吗别忘了,你拿了我的定金,现在是要反悔吗”
他说到最后一句,猛地拔高嗓音,声色俱厉起来“五步蛇,别忘记你当时拿我的钱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这里是个什么地方,进来之后生死自负,这不都是你们的规矩吗破了这个规矩,你们还打算在这一行里混吗”
说到规矩,眼镜男就有点气弱了。的确,按他们这一行的规矩,佣金其实也就是买命钱,尤其贺茂川出手算是大方的,也早就说过这里危险重重,然而他们还是接了这桩生意,也就等于承认了生死自负。
如果换了是别的事儿,眼镜男也不会这时候打退堂鼓。他们都是枪林弹雨里滚过来的,无论是对着人或者野兽都不会有半点退缩,可是这次不太一样。
贺茂川看出了眼镜男被自己压了下去,也见好就收“你这两个兄弟不是已经好了吗这一个就算现在送出去,他的腿也完了。”
“要不是你说这湖里”芙蓉一句话说到一半,气冲冲地扭过头去。说起来他们也不是完全相信了贺茂川的话,也有警戒,但谁能想到那怪鱼会把自己埋在泥里一点儿痕迹不露,然后等他们都捞完了鱼转过身去才发动袭击,简直好像有了智商一样。
“我现在已经基本上可以确定目标了。”贺茂川没有理芙蓉,只跟眼镜男说话,“就在饶山一带。只要抓到了辟寒犀,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去,剩下的一半钱我立刻会打给你们。”看了一眼少了一只脚,脸色苍白的伤者,他又补了一句,“我还可以再加一成,就算给这位兄弟的手术费。”
眼镜男紧紧地抿着嘴,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这两个兄弟还要休息一下。”铁塔和耗子吃下箴鱼肉之后确实已经在好转,但两人的身体还虚弱,尤其是上吐下泻了一夜的耗子,现在腿都是软的,站都站不起来。他可不打算把人扔下,看贺茂川的样子,也不会特地回来接人。
“吃过饭,我们再走。”贺茂川看看地上躺着的三个人,也松了口,“鳙鳙鱼的肉是可以吃的,我们吃顿饱饭,然后去抓住避寒犀,之后你们就可以拿着钱回去,随便享受了。”
居然妥协了邵景行站在一边颇有些失望。他是很希望眼镜男跟贺茂川打起来的,但很可惜,看来眼镜男在山海世界里明显底气不足,不敢跟贺茂川硬杠啊。
“那就吃饭吧。”贺茂川又恢复了和颜悦色的模样,指挥络新妇下水去把之前被芙蓉打死的那条鳙鳙鱼拖上岸。虽然被箴鱼吸去了不少血,但还能割下不少肉来,“箴鱼也可以煮汤,会比生吃要好得多。”
之前煮的汤吊在火堆上,不知被谁给踢翻了,石哥把锅往邵景行手里一塞“打水去”这会儿谁也不愿意往那湖边靠了。
你妹啊邵景行不情不愿地接过锅,左右看了看,往流入小湖的那条河道走过去这小河清浅,里头是藏不住大玩艺儿的,要比到湖边打水安全多了。而且,他也很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跑路。真要是跟着贺茂川去了饶山,不是被成群的异兽啃了,就是贺茂川发现他在说谎,让那只络新妇拿他充了饥,他不能跟着去送死啊
唉,霍青还不来,难道他只能想办法自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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