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之时, 幽州府城口聚满前来送行的百姓。
张华热泪盈眶,久久,才一步一回头离开了。
待走远了,他道,“少白,一半百姓前来送你。”
“才貌双全的姜少白啊, 幽州的百姓来送你了!”
姜穆:……
晋代风气如此……无畏吗?张华明知对面站的是妖,还嬉笑怒骂毫无惧色……
姜穆想起民间的传说,那些传说传的的确都是妖吃人没错啊。
……
相对于荒凉的幽州,洛京显然繁华无比。
入京便是引官迎人入新府,改换官服。姜穆无数次来到洛阳,而今则是此世第二次。
潘岳早闻姜穆归来的消息。他和张华才至中书令府,潘岳就骑马赶到了。来了的身后, 跟着老老少少的女儿家。
“先生!”
“安仁?”
“上来上来。”马匹疾驰而来,潘岳扬手匆匆唤道。姜穆倒无迟疑,脚尖微转,点地之时跃起, 一脚准确的踏上马镫,直接上马了, 他这一来,原本有些焦躁的马匹立时安静如鸡,姜穆还未拿到马缰,它也只老老实实稳重的跑开。
“郎君?!”门口两个门房还在收拾行李,眼看人都走了, 忙不迭喊了一声。
姜穆回头招了招手,“若你们老爷回来,便说我去拜访旧友了。”
雕花木门雅致无比。潘府。
姜穆先下马,抚了抚马鬃,笑问,“安仁如何不坐车了?”
潘岳:“……先生笑我是也不是?”自从闹出掷果盈车的传闻,再加上左思之事,他出门是再也不想坐车了。
左思毕竟是朝廷中人,风评也算不错。他实在不想因容貌之事提前在朝堂树敌。
姜穆摇头,诚挚道,“非也。不过随口相问。安仁不必客气,唤我少白即是。”
潘岳笑道,“岳,不太信。”
“少白兄,请进。”他微微俯身,做出请的手势。
踏入正厅,周围牡丹盛放,种着绿竹桃李,显然主人家对花花草草兴趣沛然。
园林错落有致,略显些许匠气,却也不失为一处好居所。姜穆望了一圈,到正厅再见一套华丽无比,以三十二绣法绮罗缎覆着的金丝楠木桌椅,交叠的织锦图案精致,价值更是……格外不菲,“此府不是安仁购置吧。”
“少白兄好眼力。”他端茶倒给姜穆,才解释道,“是石季伦今年年初设计了一座金谷园。岳与季伦交好,为太学同学,他见岳尚未在洛京置办家产,就在太学附近买了一座院子……无功受禄……”潘岳轻叹,“只怕是日后岳不忍躲开季伦招揽了。”
石崇,字,季伦。
“朝堂何如?”
潘岳略有讶异,“少白兄果要入仕?”
“……安仁何意?”
“洛阳城中少白之名传遍,不知何为?若不是郎君之意,先生便需斟酌。暗箭难防。”这也正是他今日贸然先截了姜穆最重要的原因。
姜穆若不入仕,那么,又是何人于京中传少白之名,引得朝堂起伏。
姜穆瞬间明了其中因果,“穆明白了。”
“朝中势力复杂,少白还需小心。主分为□□和赵王党。我观陛下……甚重太子。”但是,太子先天不足,智商不高。
“赵王司马伦,心机深沉,极有耐性,报复心残暴性……不亚今帝。倒是齐王司马攸,为人温厚颇具风范。只是……”司马攸是帝王的兄弟而非子嗣,恐怕无论如何,陛下都不会想传位给他的。
“总之,少白不要靠近就是。”否则以少白此时声名,帝王就要猜疑不止了。他知少白心性温和,必然欣赏如司马攸般仁人,提前提醒一下。
“朝中颍川荀氏荀勖,为人自傲,极重士族身份,又嫉才,善于暗手中伤,你且防备。此外,荀勖与太子妃父贾充交好,因此……你明白的。”一防防一对。
“名士王戎,出自太原王氏,学识渊博,文采出众。太原王氏传承悠久,家学丰厚,门中多出儒门大家,王戎心性平和,朝廷无密友,亦无对手。非常典型的中立派。”
“吴郡二陆,陆机陆云,陆抗之孙。”潘岳提到这二人,脸色难免古怪了些,“正是那退岳父兵马的吴将陆抗。”六年前致使杨肇被贬归祖宅华阴。陆抗到底未降,但他的子孙,却已是晋朝子民了。
杨肇被贬年后,陆抗身死,又过四年,吴国灭,称吴郡。
陆机陆云素有才名,于是陛下下诏征辟,现任散骑侍郎。
因这二人存在,陆家如今位列吴郡四大世家之首。背后家族势力距离洛京虽远,但在吴郡还是极具影响力。
“至于石季伦,他乃是开国名臣石苞第六子。石氏虽根基浅薄了些,但两代皆有财富头脑,石苞已是朝廷巨富,石季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四年前他前往河南任郡守,一年前调回京城,归来曾与陛下舅父斗富而赢,名声大振。之后便设计金谷园,如今那里也建成大半了。”
“新入京的张华与你,代表的是新生势力,不同于任何世家,直接附属于皇权。”因他们二人,背后都没有家族。
“安仁在京修学多年,果然观测清晰。”姜穆听他讲完了,直白明了的问,“安仁又属意哪位皇族?”
潘岳微怔,久而笑道,“果然瞒不过少白兄。岳也不虚言,我意赵王。”
史书载,潘岳是很正经的长子继承制拥护者,看来他还有其他想法。其实也很正常。他若是真是像史书中拥护司马衷一样拥护司马衷的长子司马遹,那么之后,也不会发生愍怀太子案了。
潘岳道,“陛下虽不忍放弃太子,可那位殿下委实迟钝,体有缺憾,恐不宜九五之位。”赵王司马伦势头正劲,是皇位最有可能的继任者之一。赵王用人维亲,性情用事,如看准时机跟随赵王殿下,也许,潘氏光辉又可以上升新境。
对于世家子弟来说,还有何事能重要胜过于此吗?
潘岳停顿了会,微微弯腰拱手一拜,请教道,“先生之意如何?”
“古来礼法便是立长为先,偏偏长太子先天不足,今各类皇族又皆心下不平……”他对潘岳笑了笑,“安仁兄弟四人,皆在朝堂,世家亦然兴旺,安仁又何必急于一时。失足成恨,安仁可曾想过,若是偏差,潘氏又如何自处?”
“可不冒些风险,又如何……”
“安仁性躁。”急于求成。
潘岳一怔,连忙拱手。相处三年,他心知少白不会轻易评价他人,又甚不会以这般略有批评的语气。少白并不像是世上许多儒学大家一样,将月旦评作为彰显自己学识和目光的手段——虽说他本人绝对有评论人性的资格。少白断人,向来准确……他此刻提到性躁,显然有劝勉之意了。
“安仁在决断之前,便多考虑考虑母亲才是。光耀必荣及门楣家族,可一旦失势,必也对三族九亲为祸无穷。”
史载,潘岳至孝,又一往情深,与他相处三年,他也的确是重情重义之性,若非如此,今日也不会不顾礼数贸贸然前来在张府门前截下姜穆还专门过来通知少白之名再分析一通朝堂局势了。他是凭一腔热血过来,姜穆却知道,方才那些话,传开唯有心人所知,必是灭族之罪。故此,劝说安仁,也只好从母亲兄弟,还有他一直记挂的青梅杨蓉姬处着手了。
三族之祸……
潘岳的头上就像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冷静了许多。“先生以为如何?”
“今日来京时,我闻京外河阳令任上身故。”远离洛京。他还未出仕,可以选择的还很多。
潘岳沉吟良久,远离京都,那其实也意味着,与权力中心的分离。如此恐怕……如无契机,恐难以回到京都。他看了看姜穆,张华如何来京的呢?是了,因才学出众,胜任幽州太史之职,美名远扬,故此帝王召回张茂先归来任中书令。
“……多谢先生指点。”
“安仁多加珍重。”
“岳明白。洛京风起云涌,少白已在中书令帷幕之中,更应保身。望来日归来,还能再与少白兄饮宴。”
“这是自然。”
二人又谈了些三年分别的趣闻,姜穆与他论起幽州现今生活,潘岳听他娓娓道来,为此出神良久,发了毒誓,说要向张茂先学习,也要治县有方,成为第二个幽州太史。
姜穆看他已下了决心,举起桌边的茶杯笑道,“以茶代酒,望安仁锦绣归来。”
翌日,新任河阳令出发了。
洛阳城外,腰间一排柳枝的潘岳站在城外长亭中,望着远处那座巍峨高大的城池,良久,拱手俯身长拜,“洛阳,暂别了。少白兄,别了。”
未来送,也好。张府如今水深火热……若再加上一个外放的河阳令,恐怕京都又是风云不断。现今作为小小河阳令,他的自保能力不足啊。
来日再归,必与少白兄饮宴三百。
潘岳抬脚,踏出了如今已是风雨临楼的洛京。
姜穆站在庭院之中,庭院牡丹盛放,天光明媚。
可知这明媚之后,又暗含多少风云。
天际的浮云聚集又飞速的幻境般的散开。
张华作为背景微薄的新任实权者,受到了各方势力的拉拢。所幸他也不是愚笨之人,受帝王相召之后,果断的婉拒了各方邀约。即使如此,他也直到夜半才踏进了府门。
事态显然严峻。陛下已在计划下一任的继承人了。他显然是偏向于太子。
但距张华现今了解的情况,太子的情况,恐怕也不是十分美妙。
太子温厚,性情又迟钝。东宫上下被贾南风操持,这位女子传言凶悍善妒,闹得太子连踏入妻妾房门都要报备一二。贾南风乃是贾充长女,太子懦弱无主见,也就是说,东宫一脉,代表贾氏世家。
年末,帝司马炎召太子评写时事,太子虽言白无华,却也还算清晰有理,帝心大定。
张华偏向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晚好~愉快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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