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中)
何挽此时已经准备入睡。
吹灭床榻旁的烛火, 偌大的寝殿内变得黑蒙蒙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 纯白色的里衣被照得有些发凉。
她用一只手撩开窗帘,半个身子已走入其中, 突然脚步一顿,微微侧过头, 听见了殿外的脚步声。
有一个挺拔而消瘦的人影走进屏风之中。
深蓝色的披风虚披在他身上, 勾勒出他宽而直的肩膀,修长的脖颈之上, 是他苍白的脸。
“挽挽……”
何挽瞧见李佑鸿,受惊不小,转过身来走到他身前,“王爷?你怎么来了?”
她伸出手, 放到李佑鸿的披风上, 被凉得打颤,急道:“外面这么冷, 你怎么裹着一件披风就来了呢?”
“王爷?你怎么不说话呢?”她抬起头, 对上李佑鸿眼睛,莫名觉得他的双眼比往常漆黑了不少。
李佑鸿道:“我着急。有话问你。”
他缓慢地眨了眨双眼, 注视着身前的何挽,声音变得很轻,“再晚就要来不及了。”
何挽微微仰着头,静静地与他对视。
她突然想起李佑鸿之前问过她的那个问题。
那个她没有回答的问题。
“你等我两年……”
她当时没回答,如今仍就觉得遗憾。
李佑鸿抿了一下嘴, 先将自己眼睛的问题说与何挽听,“以后,我也许连你的颜色都分辨不出了……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
何挽并未给李佑鸿将问题说完的机会,坚定地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愿、意。”
李佑鸿未说完的话直接凝固在了喉咙之中,愣在了原地。
他心中希望何挽会答应。
却从未奢望过她会答应得这么容易、这样坚定……
李佑鸿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确定了一遍,“挽挽,你确定么?”
何挽认真地看着李佑鸿,“当时我没有回答,是骨子中的骄矜作祟罢了。其实就算我嘴上不说,王爷,你心中也应该明白我的心意。”
“两年又如何?更长的时间我也可以等,不只为了何家的荣宠。”
何挽的语气变得非常轻柔,“至于你身子受损,我看过你给我的那封信后,就已经预料到了......没关系的,我们一定会找到办法的,这天下,又不是只有南蛮的人会制毒解毒。”
她真的很想安抚身子真的出了问题的李佑鸿,“王爷,你不要太过于担心了。”
殿中好暖和,李佑鸿只觉得头被四周的热度烘得晕晕的。
何挽说了那么多话,落在他耳朵中只剩下“我愿意”三个字。
许是身体中积聚的毒药趁机发作,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思维也变得有些不清晰,很疑惑地问:“两年?”
说完,他便摇了摇头,慌乱而着急,“不能拖那么久......我会坚持不住的。”
何挽闻言也愣了,“甚么太久了?”
两年之期明明是李佑鸿之前自己说的。
更何况,现如今,那个问题已经没有了意义。
她不过是补一个答案罢了。
没等她想明白,便见那李佑鸿眨了眨眼睛,轻轻地问道:“十天可以吗?”
何挽仍是疑惑不已,“两年都可以……十天又有甚么不行的?”
她话音刚落,便看见李佑鸿眯起眼睛,开心而满足地笑了,“那我们便一言为定,你可不能反悔哦。”
何挽被李佑鸿的语气气笑了,笑吟吟地与李佑鸿对视着,“王爷,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说话的语气好......”
说到这儿,何挽眉头便是一蹙,又凑上前一步,仰起头去仔细看李佑鸿的双目。
李佑鸿的瞳仁,在月光下黑得太彻底,甚至让人无法分辨他的双目是否聚焦了。
“雀奴,你怎么了?”
借着月光,何挽终于看清楚了李佑鸿白得不正常的脸色。
李佑鸿笑得眼睛弯弯的,眯起的眼睛中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到眼白,“没事儿,挽挽,我没事儿。我只是太开心了。”
他扶住何挽的肩膀,微笑着注视着她的脸。
然后俯下身来,轻轻亲吻了一下何挽的额头。
柔软的触感一瞬即逝,温热的气息比唇更温柔、绵长,留给她的额头久久散不去的温度。
他的唇离开,停在何挽额头前,距离很近,带着一种若即若离的缠绵。
何挽瞳孔颤动。
她觉察出李佑鸿的状态非常不对。
她有些焦急,“王爷、王爷,你还醒着吗?”
李佑鸿与何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连呼吸都是克制的,几乎看不到眼白的双目,明明让人很难分辨出眼神,但他的眼神温柔得几乎让人心颤。
过了半晌,他起身,向后退了一步,道:“挽挽,好睡。”
他的语气变得很认真,“你甚么都不用操心,一切我都会安排妥当的。”
闻言,何挽更疑惑了。
她虽在别的事上聪敏过人,可是对于情爱似乎天生少了一根筋,带着种别人没有的漠然与迟钝。
直到这时,她才想到,也许李佑鸿方才要问她的可能不是她心中想的那个问题。
还未等她开口询问,李佑鸿便带着雀跃地离开了。
披风转过半个圈,扇起的风有药草的香气。
何挽站在原地,看着李佑鸿离开的背影,突然开了窍。
她睁圆了眼睛,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
天啊,她刚才......好像无意间答应了一件大事。
*
大康境内还是不太平。
当初以迅雷之势一统中原的太元帝,威震之力比李佑鸿预想的还要高上不少。
以至于太元帝一驾崩,境内多股势力蠢蠢欲动,境内危机四起,盯着的都是现如今空着的那把龙椅。
李佑鸿原本担心自己身体中的毒,想找到权宜之计时再登基,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在这种情况下更是不行。
礼部匆匆准备了不到三日,便在十万火急中办了这个简陋的登基大典。
几日后,帝后大婚的典礼便也悄然而至。
自从与何挽商量好之后,李佑鸿便又恢复了用药,甚至加大了剂量。
毕竟他现在要处理国事,保持神志的清醒更加重要。而且温远洲这药除了让人疲乏,暂时地损害双目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危害了。
故而两人真正成亲这一天,他眼中的事物已经几乎变成了黑白色。
世间万物落在他眼中,似乎被无情地抹去了色彩,非得仔细辨认,才能分辨出隐约的颜色。
装饰一新的凤栖殿中,正红床幔下的凤榻上,李佑鸿因为有些许看不清楚,而微微眯着眼睛。
他拿着喜秤,一点点挑开何挽的盖头,对着画着新妆的何挽笑了笑。
许是眼睛出了问题的缘故,他的目光隐隐透着一种茫然懵懂,侧身坐在何挽身边,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她看。
何挽对上李佑鸿的双眼,问他,“殿下,你能看清楚吗?”
李佑鸿摇了摇头。
何挽蹙眉,“那你还看得那么认真?”
“我看不清楚没有关系。”李佑鸿笑得眼睛弯弯的,“你可以告诉我啊。”
他伸出手,抚摸何挽头发上的金钗,眼神很认真地问:“这个……是甚么颜色?”
何挽:“……金色。”
接着又触碰她的宝石耳坠,问得更认真了,“这个又是甚么颜色?”
何挽:“……红色。”
他的手慢慢葱花她的头发上滑下来,轻轻抚摸过她的脸侧,停留在她的嘴唇旁边,冰凉的指侧悬在她唇之上,又问:“这个呢?”
李佑鸿这番明知故问,便带上了些许旖旎悱恻的色彩。
何挽抬起眼睛看他,静静地眨眼,没有回答。
见她不回答,李佑鸿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将手拿起,慢慢挽起自己袖子,露出他的手腕。
他将手腕放到何挽眼前,手掌下是一个鲜红的印记。
“我猜,是和我手腕上的守宫砂一个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李佑鸿指了指自己:挽挽,这是什么颜色?
何挽:……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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