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玉忍着半边脸上火烧一般的痛楚, 暗暗咬了咬牙。
面前,明昭帝的脸色阴晦。
这个时候, 实在不该再说下去。可是, 她不为安贵嫔说话, 谁还能为安贵嫔讨一个公道?
心中一狠, 长玉俯首磕了一个头, “皇嗣之事重大,长玉知道您骤然听闻这样的消息心里难过, 只是安贵嫔如今还未曾苏醒,您若是现下便断定安贵嫔假孕欺君, 万一这其中当真是有人陷害,安贵嫔岂不是冤枉?父皇,在此之前长玉倒是以为,那位一开始诊断安贵嫔有孕的太医才更是可疑,父皇应当先责问太医而才是!”
明昭帝的面如凝着阴云, 迟迟不曾开口。
“臣妾倒以为, 九帝姬说的话不无道理。”趁着明昭帝未发话,李贤妃拢眉上前,将长玉轻轻拉了过来,“那一日安贵嫔诊断有孕的时候,臣妾也在坤宁宫中。臣妾记得,是因为淑妃推了一把安贵嫔,安贵嫔昏迷,后来前来坤宁宫诊治的太医替安贵嫔疗伤时探出的喜脉。”
“父皇, 彼时安贵嫔昏迷,何况那日殿上淑妃娘娘推贵嫔之举也是人所不能先知之事,那太医在坤宁宫当中断定安贵嫔喜脉,定然其中有蹊跷!父皇还是先把那林太医抓来拷问一番。”长玉颤着声,双手攥紧着,维持着镇静细细回想当初在坤宁宫上的情形。
薛长敏在一旁听了许久,面上的笑容渐渐浮起。她上前一步,不咸不淡地,“问太医?九皇妹,这怀孕之时,难道不是怀孕之人自己最清楚?”
长玉凌厉回眸,冷瞥薛长敏一眼:“八皇姐,话可不能乱说。安贵嫔一朝得宠父皇,宫里的人多少人记恨着,未必就不是有人在背后瞧着眼红动手脚。还有,八皇姐,当初在坤宁宫正殿下,血口喷人指责安贵嫔的可是八皇姐的生母淑妃娘娘,淑妃娘娘这些年在宫中如何对安贵嫔的,你是她的女儿不可能不清楚。若说嫌疑,难道不该是淑妃嫌疑最重么?”
“八皇姐还是少说两句吧,安贵嫔未清醒,你先在这儿扣什么帽子?”薛长忆瞪了一眼薛长敏,“管好你自己吧!”
薛长敏银牙轻咬,微微冷笑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十一妹妹。若说安贵嫔是个未曾生养的新妃,不明白这生儿育女之事从而被人糊弄倒也罢了,只是安贵嫔可是生养过九皇妹的人。一个生育过孩子的女人能不知道怀了孕是什么样的?怎么可能连自己究竟有无怀孕都不清楚?”
长玉抬眸,眼神清冷对上薛长敏:“就算安贵嫔生养过孩子又如何?坤宁宫探出育有龙胎之时,安贵嫔根本就不省人事。那太医自己切了脉断言安贵嫔有孕,惹得陛下欣喜。安贵嫔口不能言,耳不能闻,在自己根本就不知所以然的情势之下被告知她怀有身孕,她能如何?就算她真的清楚自己未曾怀孕,可这怀孕之事早已是满宫知晓,说出去是欺君,不说出去也是欺君。归根究底,我倒是觉着一口确凿安贵嫔有孕的林太医更为用心险恶,父皇应当严查林太医背后之人,看看林太医究竟与谁来往密切,究竟是受了谁的之事胆大包天敢做下这样欺君罔上、陷害妃嫔的恶事!”
一直跪在一旁的郑小宛此时抬起了眸子,眸光潋滟,静静道:“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安贵嫔一早与林太医勾结好假孕之事,算计淑妃娘娘,接着淑妃娘娘闹上坤宁宫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撒下这弥天大谎。”
长玉侧眸过去,定定瞧着郑小宛,骤然清冷笑了两声:“郑美人,嘴可要管好了,别红口白牙的便随意污蔑清白之人。我记得郑美人好像是淑妃娘娘的宫里人,淑妃娘娘因安贵嫔受禁足,如今安贵嫔受难,郑美人在这儿说这话,其心可疑。”
“九帝姬说笑了,在妾身的眼里,没有所谓哪宫人的说法。”郑小宛眉目沉静一笑,悠然道,“在妾身的心里,盛京宫里唯有陛下是妾身的主子。妾身所说所做,句句都是为了陛下,为了盛京宫的安宁。听九帝姬这说的这话,难不成在九帝姬看来,宫中最应当顺从忠心的人,难道不是陛下,而是旁人?还是说……”郑小宛的笑容越发轻柔,“还是说在九帝姬的眼里,还有比陛下更应该摆在头一位的人?”
“都给朕住口。”
郑小宛争锋相对长玉之时,一直迟迟不发话的明昭帝终于沉沉开口。
一句话,叫在场众人都收敛安静了下来。
长玉咬着牙,强忍着眼泪,一字一句硬声道:“请父皇还安贵嫔一个清白!”
明昭帝冷眼扫了一眼跪在跟前的长玉,回眸眼神阴寒朝着身边的吉祥道:“把照料安贵嫔的林太医押来含章殿。”
“是。”内侍吉祥应了声,立马带着人下去了。
临吉殿上气氛凝重阴沉,所有人都在等着为安贵嫔诊脉的林太医上殿陈述。
安贵嫔还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殿下,所有人手垂首侍立,惟只有明昭帝在众人当中来回烦躁地踱步。
长玉压低着头,煎熬地等待着外头的消息。
吉祥没出去多少时候,长玉便听见殿外的回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小跑脚步声。
长玉慌慌忙忙抬头,却见吉祥已经从殿外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咕咚在明昭帝的跟前跪下,大惊失色道:“陛下……”
明昭帝停下脚步,低头蹙眉瞧着吉祥:“人呢?”
吉祥惶恐仰脸,磕磕巴巴道,“回、回陛下的话,林太医在太医院听闻安贵嫔假孕之事败露,留了一封书信认罪,人已经、已经悬梁自尽了……”
“什么!?”长玉惊惶骤然抬头,不可置信地往前一步紧紧抓住吉祥的衣袖,“公公是不是听错了!?怎么可能!?”
李贤妃连忙上前将长玉拉了回来,将她揽在怀里,不动声色轻轻按了一下长玉的手背。
长玉整个人颤抖着往后踉跄一步,没有站稳,整个人往后倒在李贤妃怀里。
“林太医留下的东西呢!?”明昭帝声色俱厉狠狠问道。
吉祥身子一震,仓皇抬手将手里的一封书信交给明昭帝。趁着明昭帝看信之时,惶惶俯首下去战战兢兢道:“那林太医在信上都说了,说假孕一事,全然是受安贵嫔指使。安贵嫔得宠陛下受了不少价值连城的财物,便分了他许多,要他同着自己一同谋划这假孕的事情。那日淑妃娘娘因着十九皇子的事情闹上坤宁宫,牵连上了安贵嫔自己,安贵嫔便想借着淑妃娘娘之手把自己有孕的事情公之于众。那林太医说,他在太医院不得志多年,安贵嫔赏赐颇多,他也是一时财迷心窍。可自从与安贵嫔共谋假孕之事后,他终还是难安,总觉得这事早晚纸包不住火……今夜实在是再难忍耐下去了,便想向陛下认下他自己的罪过,只请陛下瞧在他先认罪的份上,能够饶恕他在老家的妻儿……”
长玉的三魂七魄都在一瞬间被抽走了,脚下一阵发软,她强撑着,抓着身旁的李贤妃手臂,死死咬着牙,忍着面色不改,听完吉祥所有的话。
明昭帝默默看完了信件,随后伸手,将那一折信笺撕碎。
临吉殿上,谁也不敢说话,只听见纸张赫然撕碎的响声。
明昭帝撕碎了信笺,回眸冷冷瞥了一眼吉祥:“神官可有一同随行?当时口口声声说安贵嫔腹中所怀龙胎乃是祥瑞之子的神官可在?”
“回陛下的话,那位神官在数日前已经辞官归乡……如今神官殿里的神官,乃是新上任不久的。”吉祥颤声道。
明昭帝转身过来,瞧着跪在一旁的魏皇后,眼神立时冷下。
魏皇后触及明昭帝目光,肩膀一抖,惶惶垂下眼帘。
明昭帝走近魏皇后跟前,垂眸冷睨着她:“皇后,安贵嫔有孕之时,朕吩咐过你好生照顾安贵嫔。朕记得宫中妃嫔有孕之时,除了一个专属的太医每日按时请脉之外,每隔五日,还需请一个别的太医再请,以确保龙胎安稳。怎么,朕将安贵嫔交到皇后手里,皇后却连几个另外请脉的太医都不曾找去甘泉宫?容得安贵嫔假孕之事欺瞒了朕这么久!?”
魏皇后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跪下磕了一个头,再抬头时,半张脸上肿得老高,惊恐万状道:“陛下!并非是臣妾不尽心尽力!陛下交代臣妾照料安贵嫔,臣妾哪样不是吩咐了最好的送去甘泉宫?只是当时臣妾再三说起替安贵嫔更换太医之事时,是安贵嫔自己断然拒绝。臣妾也是想着安贵嫔毕竟是有孕的身子,哪能不顺她心意?这才没有加之管束!臣妾所说句句属实,臣妾身边的竹姑和兰姑都能够替臣妾佐证啊!”
明昭帝冷眼瞧着她。
魏皇后见明昭帝没有接话,心中更加惴惴难安,她哽咽了一下,恍然匆匆抬头,忙不迭怕上前跪在皇帝跟前,“陛下!陛下!臣妾想起来了!”
“说。”明昭帝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
“曾有一段时候,臣妾身边的人告诉臣妾,安贵嫔时常前往神官殿,臣妾当时没放在心上,只道安贵嫔有孕在身,去神官殿自然也是想为了自己腹中的龙胎祈福。可是就在臣妾知道这件事不久知道,臣妾便在慈宁宫当中听闻了神官断言安贵嫔腹中的龙子无论男女皆是福照大燕的祥瑞之子。”魏皇后俯首颤声道,“陛下,假孕争宠之事在宫中可是重罪,何况皇嗣之事事关社稷,臣妾万万是不敢把安贵嫔腹中龙胎往这样的事情上设想的!可是今日安贵嫔假孕,林太医自尽,宫中老神官辞官回乡,臣妾也不得不多想了!”
薛长敏掐准了时机,连忙上前扶住魏皇后起身,蹙眉忧心道:“皇后娘娘,您莫跪伤了身子,安贵嫔假孕若是想有意瞒着众人,皇后娘娘您也无从得知啊。这原不干您的事,您快起身吧。”说着回眸朝明昭帝道,“父皇,依照皇后娘娘这话,长敏也觉得奇怪。如此看来,安贵嫔确实是蓄意谋划假孕之事了,兴许脸淑妃娘娘与十九皇弟受害之事,也不过是安贵嫔设计!父皇,长敏恳请您彻查!”
长玉攥紧了手,强撑着自己沉下心。她抬眸,冷厉对上薛长敏的眼睛:“八皇姐,安贵嫔在宫中素来待人宽和,一心一意只念着父皇。自复宠父皇之后,安贵嫔盛宠多时,宫中无一人可以比肩。安贵嫔不过三十有余,盛宠之下,将来得子乃是顺水推舟之事,何故要假孕?八皇姐这般咄咄逼人断定安贵嫔勾结太医神官编造假孕之事,到底又是受谁指使?替谁说话!?”
长玉快言快语,薛长敏到底有些哽住。
长玉攥紧了手,冷眼瞥过薛长敏,正回眸要朝着明昭帝开口辩解之时——
“——因为九帝姬。”
长玉刹那侧首循声,冷眼望着一旁的郑小宛。
郑小宛跪在长玉身侧,也正回首,瞧着长玉。
郑小宛的眉稍微挑,声音清冷:“因为,若是不借着怀孕的由头,九帝姬便不得不上奉贤殿。”
一句话,骤然点破长玉心底最后的一道防线。
顿时,心头惊涛骇浪破开堤坝,汹涌席卷而来,将长玉摁入汪洋海底,不能呼吸。
“虽然陛下不曾明言,可是众人皆知,十年前贡国来朝,安定大帝姬随同陛下上奉贤殿款待贡国,而后连及笄之礼都未曾举行,便一袭嫁衣匆匆和亲了杜国,成为如今杜国年迈君主的皇后。如今杜国与燕国多有龃龉,此番才来朝贡,乃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大好时机。这个时候上奉贤殿的帝姬,必定是要和亲杜国的。安贵嫔唯有九帝姬一女,自然要为九帝姬做打算。”郑小宛平静地说着,末了,朝明昭帝一拜,“陛下恕臣妾死罪。臣妾有一事埋在心中多时,一直未曾敢向陛下言说,今日既然安贵嫔假孕之事败露,臣妾心中愧疚难安,还是决定想陛下说清。”
明昭帝的面容上只剩下风雨欲来前死寂一样的宁静。
“说,朕恕你无罪。”
郑小宛朝着明昭帝拜了一拜,跪直身子道:“陛下可还记得,当日坤宁宫当中为着太医迟迟不来,臣妾曾斗胆向陛下请命,替安贵嫔料理过一次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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