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秧秧包袱里秘笈上的图都特别神奇, 她从来没在山谷里见过, 肯定是这几年外面新出的。她都还没来得及看呢, 坚决不能在这种时候就被阿盈没收!
她顿时开始转动大脑,想要让薛盈忘记这件事, 却忽然发现方为止还在看着她。
她这才想起, 他刚才正为放出木鸟、让大家兴师动众的事在向她告罪。
这确实要说道说道。
她很严肃地看向他。
“方为止。”
喊了名字,那就是在说正事了。
“那木鸟做出来, 就是为了这种时候用的。你没听阿盈说吗?你刚才的情况相当危险!虽然我很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永远用不上木鸟, 但我更希望一旦情形不对, 你们就能马上把它用上,不要非等什么危及性命了再用, 就算最后只是虚惊一场、我们白跑一趟,那也比真出了事情追悔莫及强!”
陆秧秧边说, 边决定回去再多做几个求救木鸟,给他们每人揣一包,省得他们不舍得用。
但一想到做木鸟要扎破好几根手指向外挤血,本来昂首挺胸的陆秧秧还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这时,外面传来了有人路过说话的声音。
段峥明见方为止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 便问他:“阿止,能走吗?这里防卫很弱,我直接背着你也能出去。”
“我还,不能,离、离开。”
方为止开口。
“要等到……婚、宴。”
从十二年前的那晚后, 方为止就突然患上了重言謇吃之症。
薛盈说他是心病,只能靠他自己恢复,她帮不上忙。
可心病哪有那么容易治好,他始终没有好转,便一直这么过下去了。
“我、离谷,查、画皮。”
即使无法顺畅地讲话,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的自卑和难堪,继续平稳地将他要说的话一点一点言简意赅地表达出来。
从陆秧秧有记忆起,方为止就一直是个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人。
明明都是同样辈份的人,但跟成天在山谷里上蹿下跳喷着火的张百里和总是发脾气训人的薛盈不同,他永远是冷静且沉着的。
一张冰住般的脸八风不动,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露出其他的表情。
大到这段时间的玄门动荡,小到这个月要不要外出买粮,所有的事情只要交到他的手里,他都能有条不紊地处理好。
陆秧秧总觉得,阿止才是他们山谷的主心骨,他要是哪天甩手不干,他们一山谷的人很快就全都只能去喝西北风。
但现在,她却完全没有了想这些的心思。
“画皮”二字,让她的眼神瞬间凝重了起来。
段峥明更是惊到脱口喊道:“画皮?你查到了画皮?!”
深知此时三言两语说不清,方为止走到书案前,研磨铺纸,提笔落字。
方为止自小由陆秧秧的父亲启蒙,练得一手极为规正的小楷,不仅字迹清楚,而且赏心悦目。很快他就将一页纸写完,双手呈给了陆秧秧。
陆秧秧立刻接过,跟围过来的其他三人一起看了起来。
方为止在纸上提到,他这次离谷,正是因为收到了疑似“画皮”现世的线索。
画皮咒术是百年前陆秧秧的一位先祖创造的,因为施咒过程实在残忍血腥又没什么用处,因此一直被放在山谷藏书阁中的高处吃灰。
可是十二年前的那晚,山谷丢失的秘咒卷轴中,就有“画皮”在列。
画皮,画皮,听起来得文雅,但其实就是换脸。
需要在人剧烈痛苦却神志清醒的时候用秘技将他的整张脸皮剥下,随后通过咒术中繁琐的一系列手段,最终,施咒者便可以换上这张他亲手剥下来的新脸、将他原本的脸完全替换。
考虑到这点,方为止这些年一直派人留意所有面部被剥的尸体。
他将这些尸体原本的面容画出,下发给他东山峰下属的各处密探手中,让他们时刻记住这几张脸,看他们会不会有人“死而复生”。
就在不久前,一个住在长乐宫城池中的密探传来消息,他见到了在五年前就已经去世的一个叫杜锋的男人。此人死时已被剖肠挖肚,整张脸都被割去,可他这次见到的却是杜锋却是脸皮光洁、全身完整,只是年纪看起来比记录中的要老了不少。
剖肠挖肚?
陆秧秧眼前忽然闪过河边那个背着弓箭的女人的身影。
这样一联想,当时的确有好几人提到亲友被毁掉面容惨死、而且家中也都遭到了屠杀。
她接着往下看。
纸上写,在得知“杜锋”现世后,方为止立刻要求密探留意此人,自己也抓紧处理山谷事物、打算动身前去看一看情况。
可没多久,那位密探却突然联系不上了。
方为止匆忙赶到他的住所,已是大火过后,一切都被烧成了灰烬。
他翻寻许久,最终找到了密探死前留下的信息。
只有五个字。
“婚宴二拜时”。
方为止一看便知道,他说的“婚宴”应当就是长乐宫那对龙凤胎六月初三的婚宴。
因为那名密探在上一次发给他的密信中曾专门提到过,长乐宫在放出选妻择婿消息的同时,也宣告了他们已经选定下月的六月初三为成婚的日子,成婚的人选还未定就先决定了成婚日子,未免有些蹊跷。
因此,在这之后,方为止便将目光投向了长乐宫的这次婚宴。
而那个时候,各家正争抢着将自家的美人儿送去遴选,他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顶替了一名富贵人家没有灵力的私生子,没想到正好被程娇娘的女儿程凰相中了。
最开始,他谨慎应对,不仅没有露出破绽,反而越发得到程凰的重视。她甚至发着誓地向他承诺,最后陪她走上婚宴、作出三拜的那个人一定是他。
可谁知她做完这个承诺后,就想要越矩地同他做那床笫之事。
他不肯,她也不霸王硬上弓,各种好言相劝、送来奇珍异宝,非得逼着他自己软下身子爬她的床。
见好说歹说还是没用,她便跟他较起了劲,一日接一日地给他下了极重的春香,等着他主动屈服。
方为止低估了那药香的威力,很快连脱身都成了问题,只能放出木鸟,向山谷求援。
陆秧秧看完后,忽略掉后面那些快要出现画面的场景,将纸递给还没看完的薛盈,随后问向方为止。
“为什么非要冒险顶替身份进这里,我们想办法混进婚宴中不就好了?”
“婚宴上,宴、宴请何人,均由、程恩、亲、亲……亲自拟定,难以混入。”
说着,方为止再次提笔。
陆秧秧站在旁边,静静看完他写的,点了头。
明白了。
操办这次婚宴的,并不是如今的长乐宫宫主程娇娘,而是她的父亲,前任宫主程恩。
他对这次婚宴极为重视,不仅亲自拟定了这次观礼宾客的名单,连侍女护卫的人选都是经过仔细斟酌后一一敲定的。
毕竟二十年前,由于他们的疏忽,那一次的婚宴可是毁得彻彻底底,这次自然是要严防死守,力图做到连一只虫子别想钻进去。
陆秧秧想来想去,的确很难从宾客和侍从这边找到空子混进去,方为止选的这条路反而还真的是最容易的。
方为止:“院中、待选众人,均、均可以有一名随……随侍。最终,可进,婚宴。”
陆秧秧又懂了。
“你想让张百里跟着你?”
见方为止颔首,她皱了皱眉,“你若能进婚宴,他便也能随你进去……可只有你们两个人……”
“不是还有你们吗?”
张百里听到事关画皮,也变得特别认真,刚才已经连看带听地跟着动了半天的脑子。
因此,在众人还在琢磨怎么做更加稳妥的时候,他已经想出了一个惊天的好主意!
“就让谷主和薛盈也去参加遴选!一个做随侍、一个做新娘,这样婚宴那天我们就有四个人在里面了!”
方为止:“也许,可行。虽说已经、花车游街,但遴选并、并未停,各家依旧、可以送人。”
“方为止。”
薛盈将几人看完的纸张全折起来。
“你没有见过你们隔壁院子的那些少女吧。”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要是你见过,你就不会说出可行了。那其中有一人长着一张冠绝天下的脸,有她在,新娘的位置谁都抢不上。”
这事方为止的确不清楚:“你去,也不行?”
薛盈将纸慢慢撕开。
“毫无胜算。”
陆秧秧:“杀掉就好了。”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谁也没想到,竟然会从她的口中听到这句话。
就连方为止都将目光在她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似乎想要弄明白这句话是否还有别的意思。
但这句话并没有别的内涵。
字面意思。
非常直白。
陆秧秧咬牙切齿:“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把他杀掉!”
就在刚刚,她的心又不对劲了。
知道了晏鹭词就在附近,她虽然不再受相思痛苦,但却突然疯狂地想要去见他。
要不是她稳住心神将突如其来的冲动压下,她现在已经飞奔了过去,毫无防备地把自己的人头亲自送到了晏鹭词手下!
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陆秧秧也不等了。
她松开红绳就挥手出门,决心跟晏鹭词一决死战!
而储香苑的另一处,晏鹭词垂下了他晃着铃铛的手腕。
他身上还是那身被花叶翎羽装饰着的盛大的衣袍,乌黑的头发却换了玉钗松松地束着,额头那片红色花绘有些晕开了,边缘模模糊糊的,他也没兴致管,整个人歪歪坐在院中的小池塘旁,膝上平放着一把花纹繁杂的陈年古阮,衣袍尾铺散开来,如同一朵盛开在河岸的妖艳的红莲。
此时,他已不再刻意掩饰,少年的轮廓感又浮现了出来,根根分明的睫毛耷着,眼神郁郁沉沉看着池中被他捏住的黑色小鱼,只要再稍微用一丝力气,那条鱼就会被他捏得血肉喷溅。
“贱人!”
就在这时,远远地,有人握着鞭子怒气冲冲奔向着这里。
那是个颧骨高耸的刻薄少女,在她的身后还追着一个头发已经跑得散落得侍女。
“小姐!”
晏鹭词的院子门外,侍女终于追了上来。
“管事吩咐过不准进这间院子,这院子里有……”
“住嘴!”
刻薄少女手臂一挥,鞭梢狠狠地抽在了侍女的胳膊上!
“凭什么只有这个贱人可以独自住这么大的一片院子,而我非要和你一个下人挤一间!我今日就是要去教训她一顿,谁说都没用!”
说巧不巧,赶过来杀人的陆秧秧正好见到了这一幕。
她的脚步顿时停了停,目送着那个刻薄少女冲向了晏鹭词的院子。
同样目送着刻薄少女进去的,还有那个捂着伤口的侍女。
“好啊。”她用怨恨的语气低声喃喃:“那你就去死吧!”
陆秧秧听到这句话后,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悄悄地到了高处,想要看清楚院子中的情况。
此时,刻薄少女已经踹开门进了院子。
“就是你啊,一个没有灵力的废物,也敢妄想爬到我的头上。”
她握紧鞭子,聚集灵力,向前数步,手臂举起,“看我不一鞭把你的脸抽……”
声音,就这么停住了。
在鞭子挥出的前一个瞬间,院子中忽然闪过一片刺眼的红光。下一秒,红光消失,已经变成一堆堆肉块的刻薄少女鲜血喷涌,四溅在了院中。
有几滴血落到了池塘的水里。
“脏死了。”
晏鹭词看着池中的血滴,眉眼间的不爽更重了。
他丢开那条半死不活的黑鱼,抬起眼睛,看向外面一脸快意的侍女。
那侍女对上他不加遮掩的少年姿态,慢慢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既然已经脏了,那就彻底弄脏好了。
他指尖一动,一张黄符便落到了侍女的身上。
她的眼神忽然呆滞,抬脚就僵硬地冲进了院子。
血又洒了一地。
随着她的身体四分五裂,那道黄符瞬间自燃,烧得一干二净,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看到这里须臾间就死了两个人,陆秧秧咽了咽口水,雄赳赳的气势灭掉了一半。
就在她重新振作、决定出手时,她的心脏忽然失常地重重跳动了一下。
“小师姐?”
少年冷冷淡淡的声音忽然就欢快了起来。
他提高音量:“小师姐,你来找我了?”
陆秧秧从他跃跃的声音中感觉到了不妙。
她的直觉告诉她,今天不宜和他碰面,不如还是先走吧……
“叮铃。”
陆秧秧:就当没听到。
“叮铃。”
没听到!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有完没完!
陆秧秧捂住哐哐哐哐哐跳动的胸口,气急败坏地冲到了院子前。
你是真的活够了!
看到陆秧秧现身,晏鹭词的小尖牙又亮了出来。
他停下晃动手腕铃铛的动作,手指落在膝上的阮弦上压了压,扬着下颌坐直了一些,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小师姐。我好想你啊。”
一地血水中,美艳无边的少年盯着陆秧秧的脸,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
“本来想办完这里的事情就去找你,没想到你主动过来找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沙发小天使是 鹿鹿不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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