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是谁?
顾惜朝下意识的看了眼张炭,张炭却立马竖起食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紧接着,他朝顾惜朝晃晃眼珠,每一次都小心翼翼的瞥到赖笑娥的身上,又恐怕被发现似的,飞一样的再转动回来,来来回回好几次,直到顾惜朝知趣的侧开脸,他才大感欣慰的垂下了头。
既然事情跟大姐有关,他们最好还是做张壁画得好。
可赖笑娥也不说话。她仰着头,凉着脸,两颊的血色叫这个名字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几分恨意的愠怒,又并几分眷恋的恼羞。
她的心中思绪万千,剪不断,理还乱,连个头绪也数不出来。
黑衣人见状,心下苦道:怎么这两人又闹起别扭了?怪不得方振眉不肯先来见大姐,原来竟是怕惹怒了她没好果子吃么?
“大姐,”他默然了一会儿,有心替好友辩解一二,“你知道的,小方那个性子,他要是有什么……”
赖笑娥猛一扬眉:“谁要他装好心!”
“他不是装好心,他去找张侯是为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赖笑娥就霍然起身,打断了他:“他是什么都与我无关!他去找张侯,就让他去找,天大地大他要找谁都是他的事,你与我讲作甚?”
她莫名其妙的吼了黑衣汉子一顿,转头要唤两个弟弟,可板凳上哪还有人影?张炭见势不妙,早就抓着顾惜朝逃出了大堂,这会儿正在厨房里看厨子给鸡拔毛。她方才又思忧过深,没注意他俩的举动。
“今天来的这汉子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大侠我是谁,小方说的是方振眉,”张炭啃了口炊饼,对顾惜朝解释道,“他们两个是莫逆的朋友,常常一起行侠仗义。既然他说方振眉去找张侯了,这事儿估计也不会再起什么波澜。”
顾惜朝奇道:“大姐与方大侠相识?”
“何止是相识,简直……,咳咳,”他叫炊饼噎了一下,灌了一碗粥才顺下喉咙,“不就是那么点事嘛,你千万别同外人乱说。”
“方大侠的人品武功,倒也配得上大姐。”
“配倒是配得上,可方振眉自个的毛病太多,有事没事就要惹大姐难过一阵子。难过多了,大姐也忍不了他了,跟他来了个割袍断义,叫我们一通乱揍,给赶出了长安城。”
“上次?出了什么事?”
“哎,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也不清楚。张叹好像知道,不过他那个人,能说话也不说话,更别提不能说话了。”
“那方大侠又有什么毛病会惹大姐难过?”
“能有什么呀!”张炭紧张兮兮的瞅了一眼背后,“不就是长得太好,太惹姑娘喜欢。他的性子温吞的像只兔子,她们故意调戏他,他也从来不跟人家发火。大姐是个女人,能不发火生气暗自难过吗?”
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竟然有些说上瘾了:“更别说,他一直若有似无的招惹大姐,又老是不给一个准信。大姐年岁不小了,要不是他的关系,我连侄子都该有了。”
“是该狠狠的揍他一顿。”顾惜朝赞同道。
女子的花期只有短短的十来年,方振眉这样的态度实在叫人看不下去。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是被江湖大事捆住了脚,也该把心里的想法讲清楚,不要云里雾里的让对方摸不清头脑,婆婆妈妈的,最终受苦的不还是女孩子?
息红泪的前车之鉴就在那里,只是不晓得大姐会不会遇上另一个赫连春水。不过上一辈子的几十年里,他没听过赖笑娥倾情于谁,想来是真的孤苦了一生吧。
“可不是!”张炭憨笑起来,“我这一顿老拳下来,把他揍得鼻青脸肿,真是出了一口恶气!他这人的毛病还不止这些,你知道的,咱们「桃花社」同别的帮派不同,与老百姓向来秋毫无犯。不过话说回来,贪官污吏、地痞恶霸不在老百姓的范畴里,咱们行走江湖,遇上有心悔改的就教训他一顿,遇上恶贯满盈的就连锅端了。”
顾惜朝点头道:“那是自然。惩恶还在扬善之前,不除恶人,如何能护住百姓?”
“对呀!可方振眉不乐意呀!”
“他不乐意?”
“不乐意,他不仅不乐意自己去惩治贪官,还不乐意我们去除恶扬善。”他一提到此事,就生气起来。
顾惜朝不信他:“可是方振眉素来有侠名。”
张炭脸色深沉:“哼!他只与民斗,不和官斗。他的侠名是从江湖上赚来的,对上官府,他就成了孬种。”
“他做了什么?”
“上一次,我们约好了要劫蔡京老儿的生辰纲,这生辰纲里有十万贯的金珠宝贝,他不知打哪听来的消息,半路上就给我们截下来了,好说歹说也不放行。哼,结果倒好,生辰纲被梁山的一批匪盗夺去了。”
顾惜朝回忆道:“我听说梁山的一伙人算是义匪。”
“义匪也是匪,他们杀人放火,遇见富人就劫,才不看是不是为善的好人。他们拿着钱财,是用来吃喝玩乐的,我们需要钱财,是为了赈济江南的洪灾。能一样吗?”张炭又道,“还不止这事。上上次,合州防御使朱勔回苏州,他可是个货真价实的贪官,民脂民膏不知道剥削了多少,还害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你说,这样的人当杀不当杀?”
「桃花社」的作风听得顾惜朝太阳穴发紧。他现在才弄懂为什么他们敢以一己之力去抗「七帮八会九联盟」的车轮,原来是这般行事习惯了。要不是有方振眉绞尽脑汁的拦着,恐怕早生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端了。
他斟酌道:“朱勔这样的人,当杀是当杀,可——”
张炭一拍大腿道:“可方振眉又知道了!”
顾惜朝被他断的一怔,张炭继续道:“他还把刀下留头给敲晕了过去,跟我们说些什么官有官道,侠有侠道,当官的犯法,应当交给官府去管,要不然就是蔑视大宋的刑律。他也不想想,天下乌鸦一般的黑,如今这官场上还有几个清官?等官府去治他的罪,还不如等他寿寝正中的老死呢!所以说他迂腐,要不大姐喜欢他,谁要让他一直老妈子似的管着。你说是不是?”
他瞅瞅顾惜朝,见他低眉垂目的不说话,又重复了句:“你说是不是?”
顾惜朝还是黯然不语。
张炭蹭蹭鼻子,有点讪讪的:“我知道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对朝廷总是有些敬意,但这朝廷其实也没什么可敬的地方啦,要不是京城里还有神侯府撑着,指不定还要变成什么样呢!”
顾惜朝的脸上微微变色,他欲言又止的看着张炭,几次想要开口,几次又抿起了嘴巴。
张炭不明就里的问:“八弟,你怎么啦?”
顾惜朝终于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他的身后。张炭盯着他的手指,半天才发觉出不对劲的地方,悚然的一惊。他这一惊不同凡响,黑粗的脖子上唰的起了一层细汗,汗毛都炸起了老高。他靠着本能,一缩脑袋,就从坐着的交杌上滚到了烫鸡毛用的热水盆边上,堪堪躲过了赖笑娥恼羞成怒的一水袖。
“——张炭!”
顾惜朝瞧着那张被水袖打的粉碎的木头交杌,喉咙忍不住的颤动了几下。看来,再明理的女孩子也难免有化身为虎的时候,胭脂虎,胭脂虎,只要被戳中了痛脚,谁知道谁会被教训成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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