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
锣鼓喧天终于在夜晚消停下来。
昨夜的雨,未在恹恹的阳光下从石板上消磨殆尽, 她仍能听见雨珠不断沿着屋檐掉落的滴答声。
曾妗顺势听到了傅时与的声音。
他从悄然无声的月色里走向她, 空留一句, “抱歉,晚了。”
可这样听着, 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歉意。
这一次, 她却没有选择停留在原地。曾妗自己掀开艳色的盖巾,挑了挑眉, 摇曳生姿, 一步一步主动走上去。
傅时与第一件见到这样的曾妗,既不娇软, 也不乖巧,明艳至极的妆容在这冰冷彻骨的黑夜里,犹如是绽放在黑夜的罂子粟。
“傅大人, 你让我等得这么久, 你说, 我该怎么惩罚你?”她似是在说笑, 又似是在娇嗔。
不同以往,她靠近他, 带着大方的审视的目光。
傅时与似乎意识到这里发生过什么, “回去再说。”
曾妗并未退让, “傅大人,不应该先回内阁书房吗?”
“大人的事,我大抵听旁人都说清楚了, 本想着安慰你说些什么的,又觉得你都不愿意听——”
“通宵达旦了这么久,”曾妗安抚体恤,声音温柔婉转,“当下正是傅大人最重要的时刻。”
“妗儿可知眼下更为重要的事?”
“我不知道。”曾妗面无表情,似是真无知,但眼底早已丧失了探知的本能。
“春宵一刻值千金。”
她漠不关心般,“哦。”
“你刚刚唤我什么来着?傅郎吗?”傅时与低垂下眼眸,落在他的小新娘尤为明艳动人的脸庞上,“我想再听一遍。”
“喉咙忽而有些不舒服了。”她独自放下锦绣盖巾,走回那轿子里。
他却与她十指相扣,兴致忽而上来了。逗弄她原本就是他唯一的乐趣。
“来晚了,你不高兴?”
“傅大人能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喜不自胜。”
傅时与似乎读懂她的小心思那般,“我欠你的一切,终有一日都会加倍偿还给你。”
“傅大人,我真希望一直像这样信任你。”
曾妗踮起脚尖,吻开他的眉心。
她笑谈,“也但愿世间如我一般的痴情女子,都有个好下场。”
“曾妗,我许你的,只会更多,不会比其他任何人要少。”
“我信。”
曾妗回答这句话时,连她自己也不相信如此自然,就好像一切都已经准备,这是为他准备的,一个温柔不过的陷阱。
密布好的网也意味着,她所要付出的代价,何其沉重,唯有她独自承受。
她吻着他的嘴角,忽而游离到他的唇间。
“该回去了呢。”她这时才像是苏醒过来,当下是如何的情景。众人避开的视线,似乎都在提醒着,她也本非善类。
他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腰间,触及到他泛着凉意的指尖,她只觉得扎眼又多余。
她上了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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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曾妗从未想过那个清冷而不食人间烟火的傅时与和她直接上了同一架轿子,掀开帘子,直接坐在她身侧。
空马在前,被车夫牵引着。
婚娶最后一点仪式,破坏得彻彻底底。
两人起初并不复交谈。
下面似是经过了一段碎石众多的颠簸的路,并不好走,傅时与有力地抓住她的手腕,似是为了抚平她心中的波动。
很快,他像是不经意地谈及了另一件事,“你之前那些听闻是从哪里了解到的?”
不容得她回答,他心中早有答案。
“我正好外出时遇见一孤女,身手不错,照料人也周全,不如送给你,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解解闷,”他话锋一转,“至于姓官的那两位,既然走了一位,不如另一位也送走?”
“至于吗?”
气氛一下了缓和不过来了。
曾妗从软榻上正襟危坐起来,“她不过恭维了两句傅大人如今身处要职,也没有什么恶意,现在赶走她,我身边应该就没有人了吧。”
“傅大人,何必为了我身边谁照料着的小事情,而劳神费心呢?”
曾妗发现,原来她最讨厌的就是傅时与永远把她当做个软弱可欺的宠物,只会像这样故作放下身段般问她,“还在生气?”
“我要如何证明我并没有生气?像刚刚那样?那要多久,要多少次?”
傅时与平静且坦然。
“曾妗,我从来没有需要你去出卖自己。”
“纵使你不说,我也知道自己多廉价。”
从这时起,他发现她对他或多或少是有怨恨的。
曾妗转而坐到他的对面,而不再与他在一起,“傅大人,我在家也是随心所欲惯了的,你要我事事以你为准,着实是太难了,不如这边轿子先停下来,我们从一个小小婢女的事谈起?”
轿子恰好一顿。
“曾妗,你最近都见了哪些人,不妨细细和我说一遍。”
曾妗眸光潋滟,黑夜里似有不灭的光泽。
“我见了很多人,亲口告诉她们,我要嫁一个很好的人,”很快,她眸中的光火暗淡下来,“但我从未想过这一个人他是这般专断对我。”
如果她连身边人都护不了,官琼儿的命途也轻轻一笔被傅时与随意支配。
在此之前,她甚至想过软和下来,通过傅时与收集好证据,谁也不亏欠谁地分开。
可是,对于傅时与而言,她和其他人到底算什么?
只要有一点不如意,便可以冷酷无情地处理?
曾妗不敢去深想。
“我知道你的授业恩师刚走,你应该也不是很愉快,既然如此,我们的婚事不如更草率些,你大可去忙自己手边的事——”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自然是知道。”
马车忽而停顿了下来。
少年的笑声爽朗悦耳。
萧梭立于马道中央,一抹明黄色,格外刺眼。
“傅大人,别人的婚事都是在大白天举行,这真没想到,朕还能在晚上遇到过。”
傅时与独自下了车轿。
夜晚微弱的灯光映射着他颀长而泛着冷意的背影。
“微臣参见皇上。”
“张首辅走了,朕刚刚还守着灵,转身却见你不见了,原来是要娶人?不是定好三月初三的吗,也不等朕亲自为你捧场?”
萧梭不等回答,转而问轿子里面的人,“曾妗,你怎么躲在里面不出来?”
“依臣所见,婚娶当日女人是见不得外男的。”
“有这个规矩?”萧梭一脸惊讶,回过神来回讽他,“朕可不知道,不过见你一身玄衣,也不像是婚娶的情形。”
曾妗探出半个身子来。
“别出来。”
傅时与几乎命令般操控。
曾妗偏偏大大方方走出来,“皇上今儿怎会有空?”
“江绛怕你没把事情认清楚,让朕再来告诉你一遍。”萧梭说这话时心底是疑惑的,他也不知道,他是为了江绛的犹豫退缩还是他心底其他的期待。
但他既然是帝王,无论何种情形,他都有理由站在这里。
曾妗的语气淡淡的,“你早些回去告诉她,我都知道了。”
“上车——”
傅时与声严厉色。
“傅郎,在外人面前如此待我,可有想过,别人会怎么看我?”
傅时与极尽耐心,“今日你我婚娶,我不希望再滋生什么事端。”
“那我非要和其他人叙个旧呢?”她再度掀起那块闷气潮湿的帕子,完整地露出一整张脸来。
曾妗轻快地笑着,“傅大人,这条巷子可不是你的内阁,更非是你的一言堂——”
萧梭看着夜色里忽然下来的曾妗,美艳而不可方物,肃杀的眼里似乎也只有眼前另一个男人。
“傅大人,若是觉得我言行有失,行为不得体,不如今日婚嫁,明日一纸休书?”
萧梭不由得说,“曾妗,你莫不是疯了吧?”
傅时与只是冷冷笑了笑,他神逸俊秀的脸上对着她,出现了些世俗自得意满的笑容。
“所以,你心里还是想嫁我的,不是吗?”
“无所谓,反正傅大人不也是勉为其难的履行着当年的承诺吗?”
“可惜傅大人时间紧迫,连一件像样的礼服都没穿,知道的当做你我的婚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傅大人被逼迫,大晚上缉拿了朝中命犯呢。”
傅时与以为曾妗的确对草率的婚事不满,而这样的不满或许又来自某些人的挑唆,他郑重其事道,“曾妗,我只再说一遍。”
“发生了什么事你或许可以好好和我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曾妗冷冷打断,“我想傅郎心里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我心胸也应当宽广,但凡有些要效力之处,自当竭诚效忠。”
她不惮于直接讽刺道,“不过,日后娶别的女子,可别在晚上了。”
“但凡是个妙人儿,都不会情愿。”曾妗转而笑着对萧梭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们之间的事,不由外人做主。”
“傅郎,今夜你我可以好生商量。”
——————
“你刚刚是什么意思?”
刚回来的曾妗没有被玉如意挑开头盖,被傅时与直接拽进了房间,这一场婚事更像是一场闹剧,女人不愿意继续伪装,而男人似乎也是前所未有地苛求着。
曾妗原以为,一个温柔陷阱,她全然可以告诉自己,忍耐足够长的时间,可是当下,每个人都失了控。
她直指了他的不专一。
而他,哪怕是对于有关朝堂的只言片语——
也希望她永远被蒙蔽其中。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反抗,便早已在他的安排布局里被.操控好要扮演的角色。
她不甘。
眼下唯一的法子,得以挣脱的途径,恐怕就不止是一个吻那么简单了。
“曾妗,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觉得呢?”
她半褪下斜襟,一只手探入他的背脊。
作者有话要说:对,骗他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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