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妗借着官琼儿与袁芫商量什么花色更好看的时候,拐弯独自进了江叔名下的铺子, 这一个酒坊, 白天来往的人, 并不算多,也算是隐蔽。
“回曾小姐的话, 周生身边的人放了消息, 说他正赶在回京路上,听闻是来祭拜死去的张首辅。”
“还有一件事, 傅大人的确重组了内阁, 不过他似乎并没有直接登上首辅之位,而是调查起张首辅未查清的当年水坝之事。”
曾妗眉色不改, “我记得,张首辅在这件事上受贿过。不过后来不了了之,敷衍了过去。”
这件事, 当年另她的父亲尤为气愤。只是不在同一部下, 以父亲的职权所限, 太难干涉。
连曾妗都不由得感叹, “人走茶凉,只是没想到, 第一个站出来清查的人, 是他最器重的弟子。”
那人一边擦着酒碗, 一边低声道,“可见,傅大人不讲究什么情感深浅, 还望曾小姐日后再小心些。”
“别让周生死,我还有话想问他。”
“你父亲这件事江氏一直在查,可周生这人,做什么说什么都十分讨巧,你未必能从他嘴里骗出什么来。”
曾妗直言,“我本也没想利用他做什么,一个无能的地方官,八面玲珑是件好事情。”
只是曾妗未曾料想,和周生的见面会来得如此之快。
下一刻,挤进酒坊的那个褐衣男子正是周生。
他眉目浓重,眼神轻佻地留恋在街头的卖艺女子身上。
还没等擦拭酒杯的江家人察觉到发生了什么,曾妗便已经转身了。
“周公子,”曾妗顺势拿了一瓦罐酒,“许久未见。”
周生大惊般,“哦?曾妗啊。”
曾妗确实冷冰冰的,未回应相等的热情,客套般,“未曾想过,周公子还能记得我。”
“你那时在太学附近总是缠着傅时与,当时不知惹得多少学子羡艳他?”
他主动拿过曾妗递来的一罐酒,“哦,你们婚嫁了吗?”
“便在昨日。”
“恭喜恭喜,恰好我晚些时候过来,不让又要浪费这份子钱,”周生嬉皮笑脸道,“你知道的,像我这种芝麻小官,私下的经费一般都少的很。”
曾妗轻晃手边的小酒碗,滴酒未沾道,“你还是一样爱说笑。”
周生赶忙满上这一碗,似是献殷勤般,“曾妗,这不你都嫁给傅时与了吗?记得偶尔也给老傅吹吹枕边风,多讲讲我们当年学堂的情分,我这老大不小了,再不调回来,这一辈子也娶不上亲了。”
曾妗有意地问,“你们这些年私下没有来往吗?”
“还是来往过几次的。你也知道的,傅时与那家伙,话少的很,说话又无情,我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你怎么了,有什么特别想问的吗?”
曾妗转身回头,食指关节有力地敲击下桌面,“江瀛,把人帮我押下去。”
“曾妗,你这是什么意思?”周生笑容异常勉强,“有话,咱们不能好好说吗?”
“你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曾妗放下手中的酒碗,丝毫不克制道,“眼见你恩师都驾鹤西去,倒台了,你还能在这个时候上京来?”
这个周生束手就擒,感慨道,“我可真没想过,追求傅时与的女人也不简单。”
曾妗细细推敲,“你上建康城至少六七天,可你却在此事后不到一天就来了,至少,张首辅病重的时候就在准备了吧。”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不是为了喝一碗酒,就一不小心见着了我,而是从我出傅府那一刻起,你就主动跟上了我。”
“正好我也有话问你——”
曾妗故作轻松明朗的一笑,“就劳烦你陪我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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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人密不透气的地牢里,光线昏暗,唯一通向外部的一扇窗,面对的依旧是个荒废的街道。
周生摇着眼前的木桩道,“曾妗,你他娘就用这种条件来和我谈话?”
曾妗平淡无奇地陈述着,“怎么了,现在开春了,地下也不见多阴冷。”
“而我父亲死时的寒冬,他从冷水里出来,或许连一件裘衣都来不及披。”
周生忽而间改了神色,也不再一味抗拒,他信誓旦旦道,“上饶的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我都可以告诉你。”
“但我必须得到一个三品以上在京中的职位。虚职也好,挂名也行,老子不愿呆那个地方了。”
曾妗反问,“你认为你现在适合和我谈条件吗?”
“那不如,我把这些话留下来和傅首辅做商量。还有你,私下扣留我这一件事,你觉得傅时与会轻易放过你?”
“那我应允你,你说。”
周生紧盯着她的双眼,似乎表明自己不会说谎那般,“上饶那地地势复杂,信江两侧高度不一,自北而南依次为鄣公山、怀玉山和武夷山,你父亲在江边那次脱险以后,并未给我和当地官员任何消息,所以我有心也派了人去那几座山路前堵着。”
“我纳闷,三路人马竟然都说看见了曾谙大人。”
“更蹊跷的是,三路人马回来,都说你父亲不愿意与他们同行,所以,我并没有见到你父亲的身影,更为离奇的是,他们回来以后,走的走,散的散,都不愿继续留在我衙门,我上去和蔡大人禀报,他和我说不过是失踪个人。”
不过是失踪个人……
有没有人想过,那是一个正直的人,那是一个父亲,那个人在走投无路前有多么的绝望。
“傅时与呢?”
“他没问过我,我给他传过信,不过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这事应该和他没关系,我这么些天,四处奔波时听到些传闻,不,坦诚来讲,蔡大人醉酒后,我听说你父亲和那徐太后是老相好的,就算有关联,也应该算到徐蕙那婆子身上。”
曾妗这是才觉得,她把太多的精力投放到与傅时与的关系上,有些事,借助傅时与这样的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不会得罪一个给予他权势的人。
予杀予生,都是那些拥有权势的人明里暗里地做着主。
“今天的事,我不希望有其他任何人知道。”
“按理说,你应该二月下旬才到建康,你就在地牢里好好生活几天,这应该也不算是为难吧。”
“曾妗,我和你说,”周生死死抓着那地牢的木桩,“你这可别因爱生恨,胡乱杀人啊,我虽然未全然履行接送之责,但也不是过路不问啊……还有我的官位,全靠你家大人。”
“闭嘴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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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抽离般忽然回到西街,曾妗回到官琼儿她们身边时,脸色有些苍白,袁芫上前道,“侧夫人,你气血不调,让我给你渡渡气。”
“小姐不大信这个。”
官琼儿把路上购置的东西塞到袁芫怀里,总算是让小姐独自办事了一会,她略有些不安地朝着袁芫道,“你还是先别闹了。”
曾妗一路都在思索,所谓的徐蕙和她的父亲?
这难道不应该是天地下最大的笑话吗?
父亲一生为母亲不再纳妾,一心一意,怎么可能沾染上其他女人?而且,若是父亲真与徐蕙好上,徐蕙又怎会痛下杀手?
“同乡人。”
三个简单的字反复地回荡在曾妗耳边,那是徐蕙给以的唯一提示,她让官琼儿离京,无论如何,都应该回到父亲出生的渎城,把这一切的事情都查个水落石出。
至于袁芫,纵使她天真散漫,有着她当年的影子,她也无法说什么全然相信。
他的人,就只能是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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