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傅时与隔着纱窗,外面是如何的喧嚣, 他似乎完全不在乎, 他信手拿着手中的书卷, 视线完全不会被外界所吸引。

    曾妗用食指关节叩了叩门。

    “傅大人。”

    他一手放下书卷,一袭白衣未染纤尘。

    “生辰喜乐。”

    傅时与以为曾妗终于软下来, 反思了她自己身上的问题。

    “这个, 你现在就可以打开。”

    “好。”堆积的贺礼太多,他原以为对所有千篇一律的东西没太大兴趣, 但她来了。

    傅时与将她楼在怀里。

    曾妗一时间早已失去了情绪, 和表达情绪的能力,她只是木讷地推了推眼前的小锦盒——“傅大人, 还望你早些打开。”

    锦盒上的盖被傅时与缓缓移开。

    一张宣纸。

    折得端正。

    “和离”这两次在侧窗阳光下格外刺眼。

    “你起草的?”

    “对,我们现在也算是两不相欠吧。”

    “曾妗,你不觉得这一切可笑得过分吗?”

    曾妗自然在这两月里没有闲着, 她早已将之前的银票换成通用的, 给自家姐姐和姐夫定好了船只, 如果傅时与今晚肯放过她, 她便与他们一起走。

    “你有资格写这个吗?”

    “你一个侧室可以和离吗?”

    曾妗不卑不亢道,“我不介意你写封休书。”

    心底却泛着寒意, 一如坠入了深渊。

    傅时与原来也有最阴暗的一面, 只是很少拿到明面上, 与她当面说而已。

    一旦开了这个口,两人都没有退步的余地了。

    曾妗最不愿去回首的那一件往事终是像这样浮出了水面。

    “凭什么?”

    “那我能不能也告诉你,这个侧室我不想做了, 不是自古就有句话吗,”曾妗双手撑在桌面上,眉色不改,“宁做寒门妻,不做高门妾。”

    “就算出了这个门,我也不至于找个寻常人家都做不到。”

    “还有,傅大人你用不用得着我提醒你,我为何成了这个侧室,而你又有什么借口可以敷衍……”

    傅时与面不改色,不威而怒,“住嘴。”

    “那你把休书给我。”

    “曾妗,做人不能只谈过去,”傅时与也从没有想过这么一天他会把这样的话说出口,“你现在是妾,那你终生是妾,你的余生都应该在我眼皮底下,做任何决定都要经过我的应允,这些不由得你做主。”

    傅时与点了支蜡烛,顺势烧了这一张和离纸。

    曾妗的声音已然微微颤抖起来,“那傅大人,不如我们谈一下条件,我要怎么做才可以离开这里?”

    这里的每一时刻,都让曾妗走在窒息的边缘。

    “侧夫人,你觉得你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吗?”

    “我没有与你抗衡的权势,更没有其他遗留的万贯家财,我所能说的,不过是是希望你基于自己的良心,不要继续捆绑着我。”

    “捆绑?”傅时与不由得轻薄地笑,“你当年总是往我那里跑的时候,难道不就是希望有这么一天吗?”

    “傅大人,”曾妗泪水在眼底打转,她道,“算我求你。”

    傅时与的脸色趋于冷淡,“你这一套演得不像,我无法相信你。”

    “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什么,是你之前的信誓旦旦,而今的悔恨不已。”

    “我傅时与,最厌恶如你一般,始乱终弃的女人。”

    曾妗冷笑了起来,下滑的泪水早一在燥热里干涸,她望着傅时与,“彼此彼此,我想这世间没有人会信任一个花言巧语的男人。”

    “我追过你又如何?”

    “我年轻时瞎了眼就非要付出一辈子的代价吗?”

    她一遍又一遍地追问着,那几个问题如针戳着他的心,与那些朝堂之上的流言蜚语不同,他无法一一给以回应。

    最后,他见她讥笑道,“还是说,傅大人,你一不小心对我动了情,现在不舍得放我走?”

    傅时与心中了然,“你激不了我,不管我心里有没有你,你都是我的。”

    “做你的玩物,我应该感恩戴德吗?还是说,我应该和你朝堂之上不同党羽的人站在一起,把你的老底一点一点揭露出来——”

    “曾妗,你高估了自己。”

    傅时与拽着她的衣袖,一字一句道,“你不会那么做,你最多想要逃一个安稳容身之所,用你的余生挂念着我而已……”

    “傅时与,你疯了吗?”

    “我现在心里根本就没有你!”

    “你朝令夕改,始乱终弃,”曾妗尽可能平复自己的语调道,“贺荟芸是傻子吗?好好一女子被你磨得心性都没有了,傅大人,你完全可以依靠着你的才华一步一步往上爬,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你又为什么这么舍身卖艺?”

    “曾妗,这就是你最真实的看法?”

    “这些不够,远远都不够呢。”

    “我不介意你继续憎恨或埋怨,”傅时与面容冷峻,“但你,既然进了这扇门,你就永远也出不去了。”

    傅时与大步流星重新走向她,“今日还没收到合适的礼物,不如你把你自己再度奉上?”

    “傅时与,如果你过来的话,我会杀了你。”

    “那我做鬼也风流。”

    “傅时与,你冷静下来,外面宾客那么多,你我若是真有什么动静的话……”

    “你觉得如今的我会担忧下面的声音?”

    “傅大人,你放过我,难道你这不是放过你自己吗?”

    “要我帮你脱还是你自己脱?”

    他们为什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退路毫无——

    她上前,挥手是响亮的一个巴掌。

    “这份贺礼,你满意吗?”

    “傅时与,有些话我是从来都不想说的,你已经拿走许多原本不属于你的东西,怎么连我的自由你也能干涉?”

    “人在做,天在看。”她的声音已然沙哑。

    傅时与信步走到门外,对守门的侍卫声严厉色道,“看好这位侧夫人。”

    之后,他回头略为讽刺地笑了笑。

    走入万千宾客里,站在贺荟芸身侧,傅时与志高踌满地举起酒杯,第一次并不慌张地把手搭在贺荟芸的肩上。

    “别僵硬,后面有人看。”

    曾妗扒着门缝所看到的一幕幕,彻底地把傅时与这个人等同于黑暗,对于她而言,她所有的经历不只是一场噩梦,而是她最初自己的选择罢了。

    ——————

    傅时与发觉原来他也会难受。

    这样时而反复的心绪终于在她推开门的那一霎那被燃起,以至于他分不清对她是征服的欲望,还是对那些年自我的怨恨?

    或者说,还有个地方,保留着初见时的惶恐与不安。

    他一个品阶低的文官,处理着与实事全然无关的礼仪繁琐适宜,还要迎合着权位者的心思,不能出现半分差错。

    更可笑的是,她父亲死时,他想要站出来说一句话,却也知道,说了那一句,他连留在京城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驻足,难道不是为了等她?

    也是,拿出“侧室”那两个字侮辱她的是自己,在自己面前如何柔软都掩盖不了她的心气,曾妗从来就不会因为一个自己而折服。

    当初她所心动的,不过也只是个皮囊。那天梅花树下他回答她的答案,她从来没有认真听过。

    他住在落魄的处所,一条街相隔,她却是高门之女。

    他当时也多希望,她若是平凡的出身未必不好。

    当傅时与意兴阑珊坐在石椅上,接受着来来往往的人的恭维,连饮数杯的他难得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官员们高谈阔论的声音仍在耳边,似乎感受到他体力不支,人群渐渐走开了。

    这一抹庭院,稍稍平静下来,终于他耳边不再是嗡嗡的一片。

    “刚刚你与曾妗是发生了什么吗?”

    贺荟芸似是捕捉到了这一切。

    “她想走,我把她留了下来。”

    贺荟芸一时手中的玉杯没有握稳,顺势翻在傅时与的衣袖上。

    “你就不能放过她吗?”

    傅时与举杯消愁,“是她口口声声说,生生世世要和我在一起。”

    “不如,我和她好好谈谈,就算真有人要退出,也应该是我。”

    “你错了,现在的一切和你无关了,她所憎恨的,永远都只有我一个。”

    “傅时与,为什么你不告诉她,你是在为她家的案子……”

    傅时与推开桌布,“我不过赎我自己无能的罪。”

    “这件事,你不能告诉她。”

    “徐蕙那里的人随时都可以动手。”傅时与眼中警告了一下,忽而想起那天他第一个步入火场之中,快要发疯似的找她,她后知后觉地和其他男人走得那么近。

    他告诉自己,娶她就算时机不成熟,他也得那么做。

    贺荟芸说,“我接受你我和离的条件,不过我父亲在西北,不能承受你和徐蕙之间任何在朝堂上的变动,他不会,也不能是你们对弈的棋子。所以,会在你们之间结束之后,我才会离开。”

    说不留恋,是骗人的。

    贺荟芸从未见一个玉面公子,在马上功夫完全也不输给她,大概还是太年轻,见识太少,一不小心动了心。

    又或者,在他专注爱一个人的时候,她沦陷了,她希望同样看见她的好,那腔热忱用在自己身上。

    只是到了这时,她不顾及去给他擦拭什么衣袖,玩弄什么没有意思的讨好的心思。她拿起自己倒在桌面上的玉杯,扶起来,倒满,一饮而尽。

    这一个夏天,足够灼热,也足够漫长。

    足够让每个人有漫长的岁月去谋划自己的安排。

    就在这一天夜里,曾妗准备了第一次的逃跑。

    完全的准备方才铺开,她找借口支开了袁芫,而自己身边的官琼儿,只是假装和平常完全无异地收拾着碗筷。

    作者有话要说:我就暂时不说话,和编辑聊完以后再把设定告诉你们,暂时按照自己的思路走,谢谢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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