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与隔着纱窗,外面是如何的喧嚣, 他似乎完全不在乎, 他信手拿着手中的书卷, 视线完全不会被外界所吸引。
曾妗用食指关节叩了叩门。
“傅大人。”
他一手放下书卷,一袭白衣未染纤尘。
“生辰喜乐。”
傅时与以为曾妗终于软下来, 反思了她自己身上的问题。
“这个, 你现在就可以打开。”
“好。”堆积的贺礼太多,他原以为对所有千篇一律的东西没太大兴趣, 但她来了。
傅时与将她楼在怀里。
曾妗一时间早已失去了情绪, 和表达情绪的能力,她只是木讷地推了推眼前的小锦盒——“傅大人, 还望你早些打开。”
锦盒上的盖被傅时与缓缓移开。
一张宣纸。
折得端正。
“和离”这两次在侧窗阳光下格外刺眼。
“你起草的?”
“对,我们现在也算是两不相欠吧。”
“曾妗,你不觉得这一切可笑得过分吗?”
曾妗自然在这两月里没有闲着, 她早已将之前的银票换成通用的, 给自家姐姐和姐夫定好了船只, 如果傅时与今晚肯放过她, 她便与他们一起走。
“你有资格写这个吗?”
“你一个侧室可以和离吗?”
曾妗不卑不亢道,“我不介意你写封休书。”
心底却泛着寒意, 一如坠入了深渊。
傅时与原来也有最阴暗的一面, 只是很少拿到明面上, 与她当面说而已。
一旦开了这个口,两人都没有退步的余地了。
曾妗最不愿去回首的那一件往事终是像这样浮出了水面。
“凭什么?”
“那我能不能也告诉你,这个侧室我不想做了, 不是自古就有句话吗,”曾妗双手撑在桌面上,眉色不改,“宁做寒门妻,不做高门妾。”
“就算出了这个门,我也不至于找个寻常人家都做不到。”
“还有,傅大人你用不用得着我提醒你,我为何成了这个侧室,而你又有什么借口可以敷衍……”
傅时与面不改色,不威而怒,“住嘴。”
“那你把休书给我。”
“曾妗,做人不能只谈过去,”傅时与也从没有想过这么一天他会把这样的话说出口,“你现在是妾,那你终生是妾,你的余生都应该在我眼皮底下,做任何决定都要经过我的应允,这些不由得你做主。”
傅时与点了支蜡烛,顺势烧了这一张和离纸。
曾妗的声音已然微微颤抖起来,“那傅大人,不如我们谈一下条件,我要怎么做才可以离开这里?”
这里的每一时刻,都让曾妗走在窒息的边缘。
“侧夫人,你觉得你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吗?”
“我没有与你抗衡的权势,更没有其他遗留的万贯家财,我所能说的,不过是是希望你基于自己的良心,不要继续捆绑着我。”
“捆绑?”傅时与不由得轻薄地笑,“你当年总是往我那里跑的时候,难道不就是希望有这么一天吗?”
“傅大人,”曾妗泪水在眼底打转,她道,“算我求你。”
傅时与的脸色趋于冷淡,“你这一套演得不像,我无法相信你。”
“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什么,是你之前的信誓旦旦,而今的悔恨不已。”
“我傅时与,最厌恶如你一般,始乱终弃的女人。”
曾妗冷笑了起来,下滑的泪水早一在燥热里干涸,她望着傅时与,“彼此彼此,我想这世间没有人会信任一个花言巧语的男人。”
“我追过你又如何?”
“我年轻时瞎了眼就非要付出一辈子的代价吗?”
她一遍又一遍地追问着,那几个问题如针戳着他的心,与那些朝堂之上的流言蜚语不同,他无法一一给以回应。
最后,他见她讥笑道,“还是说,傅大人,你一不小心对我动了情,现在不舍得放我走?”
傅时与心中了然,“你激不了我,不管我心里有没有你,你都是我的。”
“做你的玩物,我应该感恩戴德吗?还是说,我应该和你朝堂之上不同党羽的人站在一起,把你的老底一点一点揭露出来——”
“曾妗,你高估了自己。”
傅时与拽着她的衣袖,一字一句道,“你不会那么做,你最多想要逃一个安稳容身之所,用你的余生挂念着我而已……”
“傅时与,你疯了吗?”
“我现在心里根本就没有你!”
“你朝令夕改,始乱终弃,”曾妗尽可能平复自己的语调道,“贺荟芸是傻子吗?好好一女子被你磨得心性都没有了,傅大人,你完全可以依靠着你的才华一步一步往上爬,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你又为什么这么舍身卖艺?”
“曾妗,这就是你最真实的看法?”
“这些不够,远远都不够呢。”
“我不介意你继续憎恨或埋怨,”傅时与面容冷峻,“但你,既然进了这扇门,你就永远也出不去了。”
傅时与大步流星重新走向她,“今日还没收到合适的礼物,不如你把你自己再度奉上?”
“傅时与,如果你过来的话,我会杀了你。”
“那我做鬼也风流。”
“傅时与,你冷静下来,外面宾客那么多,你我若是真有什么动静的话……”
“你觉得如今的我会担忧下面的声音?”
“傅大人,你放过我,难道你这不是放过你自己吗?”
“要我帮你脱还是你自己脱?”
他们为什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退路毫无——
她上前,挥手是响亮的一个巴掌。
“这份贺礼,你满意吗?”
“傅时与,有些话我是从来都不想说的,你已经拿走许多原本不属于你的东西,怎么连我的自由你也能干涉?”
“人在做,天在看。”她的声音已然沙哑。
傅时与信步走到门外,对守门的侍卫声严厉色道,“看好这位侧夫人。”
之后,他回头略为讽刺地笑了笑。
走入万千宾客里,站在贺荟芸身侧,傅时与志高踌满地举起酒杯,第一次并不慌张地把手搭在贺荟芸的肩上。
“别僵硬,后面有人看。”
曾妗扒着门缝所看到的一幕幕,彻底地把傅时与这个人等同于黑暗,对于她而言,她所有的经历不只是一场噩梦,而是她最初自己的选择罢了。
——————
傅时与发觉原来他也会难受。
这样时而反复的心绪终于在她推开门的那一霎那被燃起,以至于他分不清对她是征服的欲望,还是对那些年自我的怨恨?
或者说,还有个地方,保留着初见时的惶恐与不安。
他一个品阶低的文官,处理着与实事全然无关的礼仪繁琐适宜,还要迎合着权位者的心思,不能出现半分差错。
更可笑的是,她父亲死时,他想要站出来说一句话,却也知道,说了那一句,他连留在京城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驻足,难道不是为了等她?
也是,拿出“侧室”那两个字侮辱她的是自己,在自己面前如何柔软都掩盖不了她的心气,曾妗从来就不会因为一个自己而折服。
当初她所心动的,不过也只是个皮囊。那天梅花树下他回答她的答案,她从来没有认真听过。
他住在落魄的处所,一条街相隔,她却是高门之女。
他当时也多希望,她若是平凡的出身未必不好。
当傅时与意兴阑珊坐在石椅上,接受着来来往往的人的恭维,连饮数杯的他难得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官员们高谈阔论的声音仍在耳边,似乎感受到他体力不支,人群渐渐走开了。
这一抹庭院,稍稍平静下来,终于他耳边不再是嗡嗡的一片。
“刚刚你与曾妗是发生了什么吗?”
贺荟芸似是捕捉到了这一切。
“她想走,我把她留了下来。”
贺荟芸一时手中的玉杯没有握稳,顺势翻在傅时与的衣袖上。
“你就不能放过她吗?”
傅时与举杯消愁,“是她口口声声说,生生世世要和我在一起。”
“不如,我和她好好谈谈,就算真有人要退出,也应该是我。”
“你错了,现在的一切和你无关了,她所憎恨的,永远都只有我一个。”
“傅时与,为什么你不告诉她,你是在为她家的案子……”
傅时与推开桌布,“我不过赎我自己无能的罪。”
“这件事,你不能告诉她。”
“徐蕙那里的人随时都可以动手。”傅时与眼中警告了一下,忽而想起那天他第一个步入火场之中,快要发疯似的找她,她后知后觉地和其他男人走得那么近。
他告诉自己,娶她就算时机不成熟,他也得那么做。
贺荟芸说,“我接受你我和离的条件,不过我父亲在西北,不能承受你和徐蕙之间任何在朝堂上的变动,他不会,也不能是你们对弈的棋子。所以,会在你们之间结束之后,我才会离开。”
说不留恋,是骗人的。
贺荟芸从未见一个玉面公子,在马上功夫完全也不输给她,大概还是太年轻,见识太少,一不小心动了心。
又或者,在他专注爱一个人的时候,她沦陷了,她希望同样看见她的好,那腔热忱用在自己身上。
只是到了这时,她不顾及去给他擦拭什么衣袖,玩弄什么没有意思的讨好的心思。她拿起自己倒在桌面上的玉杯,扶起来,倒满,一饮而尽。
这一个夏天,足够灼热,也足够漫长。
足够让每个人有漫长的岁月去谋划自己的安排。
就在这一天夜里,曾妗准备了第一次的逃跑。
完全的准备方才铺开,她找借口支开了袁芫,而自己身边的官琼儿,只是假装和平常完全无异地收拾着碗筷。
作者有话要说:我就暂时不说话,和编辑聊完以后再把设定告诉你们,暂时按照自己的思路走,谢谢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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