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说句实话,当下的曾妗更像是软禁在这一小小庭院里。曾妗苦闷, 为了一个并没有太大利用价值的自己, 傅时与他至于派这么多人环绕左右, 限制她出行么?

    不过,就算所有人觉得曾妗此行是个徒劳, 但在慌乱之间, 她也早以准备好利用傅时与那枚私印准备好的一切了。拿到私印的短短半日,当然也不止是像个傻子一样买卖铺子, 玩那些低幼的手段, 一枚私印可以查出来的东西太多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嫁过来这么久, 除了看清他的真面目以外,自然也不会全然没有自己的盘算。

    这样燥热后平静下的傍晚。

    适合眺望,适合温暖的家人相伴的晚饭, 也适合像她一样的人逃跑。

    后路是在庭院后的亭台楼阁, 从未有过兴致的曾二小姐第一次上去, 在昏暗的光线下似是点燃了一盏蜡烛, 打开了半卷书。

    没有人注意到,那只是一盏烛火。

    曾妗早已爬上了暗楼, 暗楼的灰尘呛得她捂住了口鼻, 如若从这一个视角出去, 是要纵身一跃,不说半条命,一只腿是肯定没有的。

    她没有那么傻。

    旁边歪脖子树已经表明最好的途径, 一条粗壮的树枝,恰好通往傅府门外,外面应该是五王爷的亲信。

    所以,她当然不会自以为身怀绝技地爬上树枝,而是等五王爷的亲信过来。

    “小姐,要不你先过去?”

    官琼儿从渎城回来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不是因为她发现了什么,而是曾家叔父几个的表现反而让她更加确信曾大人生前和徐太后有过什么,以至于每一个人三缄其口,从未流露出什么。

    而小姐,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坚定。

    她的父亲不可能和徐太后有什么牵扯。

    她不愿在这样的时刻还要拖累小姐。

    曾妗对官琼儿说,“让那个人先接走你,如果我未能与你同行,你可以随之出去继续调查过往的事。”

    “小姐,如果有什么万一的话……”

    曾妗风淡云轻般,“你把我准备好的东西给姐夫,这一切都会有人去处理。”

    “小姐,或许……你还可以和傅大人好好商量。”连官琼儿也意识到,小姐的悔恨与不甘,在傅大人面前终于是不再掩饰,而是十分明显摊在每一个傅家人的面前。

    以前,她恨不得小姐撕破了脸,不要和这样的人家来往……可是现在的小姐,太过消沉,似乎连自己的命也不放在心上了。

    “小姐,别这样做。”

    “你应该也不想多留片刻。”曾妗浅笑,缓解着她的局促不安。

    “官琼儿,我早就想通了,那次火场以后,傅时与不过就怕我和外男有染,才这般急切地娶我,他仅仅是纯粹的占有,而我却误认为,他对我尚存的几分良心。”

    保护这种借口,也不会有那般不正式的开始。

    更不会用“妾室”那样的字眼侮辱自己——

    “父亲的事……一时半刻也出不来,我不至于会轻生的。”

    “那小姐是在……”

    “我总得试试看,话说傅时与对我薄情至此,我何须为他隐瞒什么呢?”曾妗再次嘱托道,“我今日若是脱不了身,还劳烦你把这些东西送出去。”

    官琼儿只能低唤了声,“小姐。”

    “你不是认识五王爷手下的那些人吗,我纵使是走不了,那些留存的证据,也足够让傅时与吃瘪了。”

    “小姐,你这样留在府里也不安全。”

    “大不了,被囚禁一辈子,一辈子有多长……”曾妗忽然失笑道,“我有足够的耐心,我耗得起。”

    “小姐,或许我们今日都得以出身呢?”

    “姐夫那里只留了一个人在建康。”

    曾妗确信地说,“所以,你可以先出去。”

    官琼儿又是恼恨傅府的欺压又是无奈心酸,“小姐,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我真恨自己不如袁芫那般会武功。”

    两人沉默了许久。

    五王爷的人还没有来。倒是袁芫上了楼,跟在他们的身后——

    官琼儿比任何时候都要警惕,“你上来干什么?”

    “我想送侧夫人一程。”

    曾妗倒是坦然,“你愿意帮我?”

    “其实我觉得你与傅大人之间实在是误会太深了,与其你们相互折磨,那不如奴婢助你一臂之力。”

    袁芫没有迟疑,“傅大人今日还没回来,事不宜迟。”

    “我轻功尚可,带得了一个人。”

    语音刚落,就有人出现在阁楼板上,“想走?”

    “我劝你死心。”

    男人身形依旧挺拔,面容全然没有了神色,仅仅一抹血色的唇在夕阳西下也惨淡起来。

    官琼儿一脸惊恐地把曾妗掩在身后,而曾妗只是淡淡推开她。

    “好久未见。”

    “曾妗,你也是聪明人,你从那扇窗子摔下去以后会发生什么,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还是说,你有同谋?”

    袁芫顺势跪了下来。

    曾妗目光低垂,落在袁芫背后,“别怪她,我许之以利,她才会被我骗。今日既然出不去,不如给我个机会好好招待傅大人。”

    至于睡觉,没有必要再睡的,她早已在府中得到足够多的底细,一枚象征着傅时与本尊的私印也已经结束了它的使命。

    曾妗只是想为官琼儿再拖一些时间。

    “曾妗,如果我不回来,你是不是就想这样悄无声息地走?”

    他讥笑,声音多了几分绝望。

    他摒退身边所有人,像这样束缚着她的双手那般钳制着她,重复着他的质问——

    “不然呢,留下两行字,说妾余生都将深爱着傅大人?”曾妗不愿再扯皮,也只是这般提醒道,“傅时与,你别忘了,是你一步一步把我们所有的感情推向深渊。”

    “我爱过你,甚至对你言听计从过,可是,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做个什么,我一次又一次信任你,可你何尝回应过我?”

    “当下,我早已是你玩弄过的女人,应该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傅时与却总能找到她说话的疏漏之处,“并非如此,曾妗,你是女人,恐怕不懂,新鲜感这种东西,和得没得到过无关。只和我们分开了多久有关。”

    他或许可以上前一步,与往常无异地吻一吻她的眉心。

    可她却迫不及待地推开了他。

    “怎么了?好好的日子不想过了?”傅时与不耐烦道。

    只有在她面前,傅时与发现无论如何,他都掩饰不了自己的情绪。

    爱就是爱,哪怕她和自己之间,宛若隔着银河。

    “傅大人,想要寻找新鲜感,要不我们试着找找?”曾妗褪下衣裙,在阁楼黑暗处,笑得妩媚多姿。

    就像是夜色的宠儿,所有的美艳一不小心映在黑夜之中,还泛着光泽。

    “曾妗,你快乐吗?”

    曾妗反唇相讥,“如果我说我不快乐,傅大人愿意放我走吗?”

    “全当我没问过。”

    傅时与挽过他的长发,指尖却泛着凉意,“曾妗,我囚着你,对于一个大臣而言,不过是囚娇,囚了一个普通不过的美人……”

    “傅时与,你现在算王公大臣了,我都快忘了。”

    他拥抱着她,就像是第一次那般担忧而又抽离着心,沉声道,“曾妗,我们回不去了,我很抱歉,没有给你想要的生活。但未来的每一次,不管是外面的刀光剑影,还是肚里所泛着恶臭的,你都陪着我走下去。”

    “记住,一开始就是你走向我的。”

    曾妗披上了衣服,目光里空洞无物,“事已至此,傅大人,虚伪客套就不必了。”

    傅时与坦白,他人囚娇,他不过效仿之。

    他们之间冷淡过后,更难重温旧梦了,多一遭撕扯,不过是让她奔溃得快些而已。

    只是她也未曾料想过——

    院内鸡飞狗跳,几个婆子正在吵闹。

    官琼儿顺利地下了阁楼,在别人瞩目之下,竟然趁乱被其他人带走了。

    曾妗这时才算缓过来,她和傅时与之间,没有永远的胜利者,她只是当做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般,穿戴好了衣衫,和傅时与和气地笑了笑。

    傅时与并没有觉得此种笑容诡异。

    只是觉得她失神以后的表现罢了,心疼过,悔恨过,但他每步路,同样都没有回头的机会。

    这个拥抱的温度,只觉得让他们每个人焦躁。

    只是傅时与没有想过,这次事件以后严加看守后的两个月后,秋风未送来本分清爽,而是将“她早已逃离”的消息传了给他。

    ——————

    曾妗没有想过,自己有一日终会出来,不是因为傅时与的松懈,而是贺荟芸的周旋。

    高秋以后的第一天,贺荟芸来找她的差错,一来怪她不行礼节不尊重正夫人,二来怪她言行孤僻,不符合大家闺秀风范。

    她笑谈,“贺荟芸,你又搞什么花样?”

    分明说不在乎那些虚礼的也是贺荟芸啊。

    “别说话,待会去我房里,换件衣服,随我弟弟一起走。”

    “不是我的好意,而是我那个傻弟弟运筹帷幄了这么些天,连朝廷派他回去的旨意都抗了。”

    “万一被发现呢?”

    “曾妗,你放心,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被察觉去,而且察觉了,傅时与对我也做不了什么。”

    曾妗皱了皱眉,其实她并不愿牵扯进太多的人,“夫人你的意思是——”

    “我和傅时与并没有什么共同财物,就算他与我闹,分开后,对我也无弊处,而且我爹爹还健在,尚在西北练兵,他更是奈何不了我。”

    贺荟芸难得一次考虑得那么细心,让曾妗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不过,你凡事也小心些,出门在外……”

    “我知道。”

    贺荟芸不由自嘲,“老娘在马上这么多年,干嘛对你一个小姑娘惺惺相惜起来?”

    “我本也没想过你会那么做。”

    曾妗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什么?”

    “你不知道傅时与最近的脸到底有多臭?”贺荟芸也没说,最近瘦得皮包骨头般的曾妗同样让她胆战心惊。

    “你若是连自己照料不好,还不如留在这里。”

    “我想离开。”

    曾妗很久没有像这样会心一笑了。

    “以后,我便是欠你一个人情。”

    贺荟芸不再遮遮掩掩,“你何止欠了我一个人情,要我说,你欠了我至少一个男人。”

    曾妗差点笑出声来。

    “那我拿什么赔给你?”

    “傅时与也不是我的,恐怕赔不了。”

    “谁说的我想要他?”

    “我去草原那里,随意找一个,也不知道比他贴心多少倍?”

    曾妗不由感慨,“贺荟芸,你终于像是正常了。”

    “别拐弯抹角骂我,之前看你和傅时与种种,我以为那才是感情,亲热无比,毫无保留……”

    曾妗捧脸,目光呆滞了下去,“没想过,我们其实早已该断了。”

    贺荟芸留下了这么一句,“曾妗,你吃了饭,早些过来,我让我下面的人请你过来,至于你最后走不走成,也就算是命吧。”

    ——————

    曾妗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把信任投掷于一个陌生女人身上,她看见那个女人的针锋相对,也见过那女人的趾高气昂。但是,这一刻,她打心底里敬佩她。

    逃脱那个囚笼,就只剩下了半个时辰。

    袁芫端来的半份小食,她没有和以往一样推掉,而是一口一口地吃起来,她现在一定足够丑陋,像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又或者是像一个脾气暴躁的被娇惯的歇斯底里的女人。

    她很少像这样认真洗漱。

    抬眸望铜镜中的自己,似乎眼下多了道乌青。

    她浑浑噩噩过了很久。

    甚至她一度认为,傅时与这么些天在朝堂上屹立不倒,总归是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抛之于水面之下,无法再生波澜。

    而这一个契机,她自然比任何时候都要郑重。

    她去了贺荟芸那里,茶碗未开,就见到了风尘仆仆赶来的贺渚年——

    “姐,你这真的是……”听着他们一贯的吵吵嚷嚷,直到傅时与把身边一个婢女推到她身边,使了个眼色。

    曾妗掩在屏风之后,不出半刻,就换好了这一套婢女的衣服。换好后,以至于她手脚有些慌乱,不知道往哪里放,有些踌躇地走到屏风外。

    “走。”

    她跟在贺渚年身后,仿佛随时都有一道光,将她无处遁形。

    但是,她依旧是走了出来,哪怕低着头。

    这应该会是她在傅府的最后时光吧。

    不过,对于她而言,这里没有任何可留恋的,该从傅时与手边收集的东西,官琼儿早已拿了出去。

    她两入傅府,看着他从眉梢上沾染着爱慕与无法割舍的男子一步一步成了压迫她使她不见天日的噩梦。

    她没法继续演那场戏了。

    假如她真要成为一个人,她不希望是个娇软依靠男人生存的女人,而是一个独立的人,可以表达她的喜怒哀乐,可以让背弃与不正直的人付出代价的人。

    出门前。

    身边撞过一个男子,那个男人应该就是随遇安,曾妗很警醒,但也不由得恐惧起来。

    贺渚年牵住她的手,在她耳边道,“别怕。”

    随遇安说,“真不好意思,冲撞了贺小将军的人。”

    都知贺渚年爱美色,万花丛中过,随遇安没想过,贺渚年对身边一个小小婢女都如此柔情。

    很快,曾妗走过随遇安的身侧,那样雀斑点点的妆容还是没有引起随遇安的怀疑。

    刚出了门,贺渚年扶她上了马车,马车飞快地驾驶着。

    曾妗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好像这一下子她不必再回去了。

    她有多恨——

    直到这一刻她手中的拳头仍是没有松开。

    贺渚年一改往常,语调不再慵懒散漫,而是平和宽厚道,“曾妗,我们已经出来了。”

    曾妗一手扶额,撑起倦怠的面容。

    贺渚年还是没有勇气把她揽入怀中,他怕她一时间全然发现了自己的私心。

    许久不发声的曾妗沉声道,“谢谢你。”

    贺渚年问她,“你准备去哪里?”

    “离开建康,越远越好。”

    ——————

    马车停在江宁。

    这一天,出了一个城,曾妗睡下了,睡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稳。

    贺渚年在她房里点了支南斐给他的安神香,他时不时看着她的睡颜,反复般低声念着她的名字。

    他在想,她到底是受了多少苦,又或者说,她的倔强倨傲又维持了多久。

    以往,他看见她娇软而觉得可爱,第一次看见娇软的生气蓬勃背后的是她一日又一日的欺骗。

    她做一个人,必须掩盖在一个面具之下,动弹不得,应该是常人难以做到的吧。

    可他偏偏喜欢那几分流露下来的真实。

    他想说,如果路太难走的话,那不如他们相携,可他不愿意再让她在最脆弱的时候压迫她选择自己。

    ——————

    醒来的曾妗好像一夜回到了半年前。

    “贺渚年,该醒醒了,我们还要接着赶路呢。”

    清晨,曾妗一手拿着江家的家书,表明这些日子来朝廷的动向,尽管里面有一个最为不愿意见到的人物,傅时与,曾妗也只是接着往下读,她一手又推了推爬扶在八仙桌上的贺渚年。

    “老贺,醒醒。”

    贺渚年本想甩开那一只放在自己肩头的女人纤细的手,惺忪看见这个女人应该不是别人,而是曾妗。

    他推开的动作都显得轻柔起来。

    “你醒这么早?”

    “曾妗,你要去哪里?”

    “福建以南。”

    “我姐姐他们这会应该在那里安好家了。”那张信笺细细往下读,还有一行小字,她那姐姐终于是……怀上了。

    她的语调略有几分欣喜,忘形道,“忘了告诉你,我姐姐有身孕了,我要做姨母了。”

    “你刚刚知道的?”

    “这不是废话?”

    “看在我是你救命恩人的份上,难道不应该改改说话语气吗?”

    “贺将军,这下有礼了。”

    “这倒不至于,我会送你过去的。”

    “可是路途遥远,你不如送到江浙边界。”

    “老子闲得没事干,生活里四处寻点乐子,顺便帮帮你,难道不好吗?”

    曾妗有些迟疑,“你真的很空?”

    贺渚年不耐烦道,“老子真的空。”

    朝廷那几份诏书简直是要了他老命好吗?可他终究是不放心,把一个孤立无助的她送到陌生偏远的地方去。

    曾妗也没有接着与贺渚年客套,她交狡黠一笑,“那就劳烦了。”

    贺渚年和曾妗来到的第二站是镇江。

    除了官兵驻守的多以外,这一站查得还特别细,有人说是首辅在稽查盗贼,也有人说说是临海经由长江靠近的倭寇。

    一时间,曾妗都变得小心起来。

    既然白日里出不了城,那她干脆住下,与贺渚年一起,去勾栏处玩耍一二,走在大街上的那一刻,她终于觉得她是自由的。

    她有很多事要做,也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个下午,最惊喜的消息莫过于,官琼儿已经经由了海路,到了她姐姐的身边,她仿佛觉得在傅府的半年,彻底地离开了她的生活。

    只是贺渚年为她举起的一个糖画,她又联想起那个男人给她时的模样,自以为哄骗着她柔软而温和的心。

    只是他那时已经面目全非了。

    而他们,所挽留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感情,她自以为能骗取的,对于撼动他而言,微不足道。

    “不喜欢?”

    “拿给我。”

    等到曾妗那些思绪渐渐消散,她低头才发现,“贺渚年,怎么是画的一只猪!”

    “哦,我没看清,随意买的。”

    曾妗生气道,“我不喜欢吃,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寓意一点都不好,烂透了。”

    “不吃就还给我。”

    “可真小气。”曾妗偏偏没有如他所愿,而是弯下腰递给了路过的一个小女孩儿。

    作者有话要说:曾妗终于离开了囚笼~

    也不用那么紧张压抑无奈地生活了,回来之后针对不同选手进行打脸啪啪啪~

    结局的话真不用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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