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做她的仆人

    江绛有了新烦恼。

    太后死了, 蔡溪倒了,后宫凋零,就只剩下了一个她。

    她就像是一个不停转动的轮轴, 早上五更天起,管后宫的各种用度开销, 不过还是经常会听见后宫下面的人不满的声音, 其实她并非在苛责什么。

    江绛只求每个人在自己位置上, 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在其位谋其事。可是,依旧是绝大多数人做不到的,她清理了将近半数的人。

    又怕萧梭误解,她是有自己的私心, 安插自己的人进来, 这一阵子,连一贯安守本分平心静气的她也变得不那么平心静气起来。

    原因很简单, 柔柔弱弱不会有半分威信。

    “皇上, 今儿的账目还没得到审批,不如皇上先看下。”

    萧梭不由感慨,“你以前来, 总是还带了一碗糖水过来, 你现在这幅样子,不是朕要说你——”

    “你话好多。”

    江绛忙活了一整天,难得可以静坐下来,还得倾听萧梭对她的百般不满。

    江绛目光有些犹豫, 挣扎着还是开了这么个口,“皇上,后宫还要选妃吗?”

    “听闻是有人给陛下递过折子了。”

    “你觉得呢?你希望朕纳,朕就纳。你要是觉得碍眼,那就罢了。”

    江绛有些泄气,感慨男人的不够坚决,“臣妾随意。不过得等手上的事都忙完了。”

    萧梭这才发觉了女人的情绪,他故意逗她道,“喂,都这么久了还懂不懂朕的心思?”

    萧梭一时间也无心公务,站起身来,走到江绛的软榻身侧,“朕脸上不是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大字‘不愿意’吗?”

    江绛掩面一笑,“那臣妾只能听从了。”

    “你现在变坏了许多……”

    崇化殿的热闹此起彼伏,一会江绛把当年的事又拿出来捋一捋,一会儿她又想起曾经的惆怅。

    “皇上,上次您说的顺其自然还有什么意思吗?”江绛心中涌现过无数猜测。

    “嗯,这个朕都快忘了,什么发展不发展,朕还没来得及想太多……”

    萧梭无论如何都觉得生儿育女这样的话题太过直接,尤其是他身为帝王,一旦宣之于口,显得很不庄重。

    可他一站起身来,见她柔软的腰侧趴在小桌上,他竟然想揽入他怀里。

    他只是个常人,需要陪伴的长情的人,共度那些算不上多好的岁月。

    她的劳累,多半不是为了别的事,而是有关他的皇位,为了他手中执掌的权势,为了他的万千黎民与生计,他一直以来是知道的。

    萧梭慢慢坐在软榻上,身子多了几分僵硬,很快又如同故作成熟那般靠近她的呼吸,在她的耳垂边落下一吻,“辛苦了,朕的皇后。”

    “陛下,你是真的变了吗?”

    江绛轻启朱唇,不知道该怎么说,至少这一刻她希望萧梭所做的一切全然也为了她。

    人要移情,其实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她依旧惴惴不安,唯恐这一段感情不过是萧梭为了迎合谁而故作的,又或者只是纯粹的感激。

    可她,似乎从来也拒绝不了他。耳边没有答案,唯有落下的斑驳的吻。

    ——————

    同样在这个寂静无人的夜晚。

    崇化殿的最后面,有条小路通往宗人府,虽是皇上离得远的地儿,但也是宫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曾小姐,没事,上面给奴家交代过,你想来的话,随时都可以。”

    曾娅感慨,声音低沉,“看来,我妹妹为我打点了许多事。”

    “五王爷虽是囚犯,但到底也是皇家人,曾小姐,不必太过担忧。”

    曾娅手执明火,走入这漆黑的大牢。每一步,都促使她阴冷得几乎颤抖,而这初春,在她眼前,似乎也从未温暖过片刻。

    “曾娅!”

    萧益趴在墙头上,目光略有些惊喜地看向她,“我以为以你的性子,一辈子都不会过来。”

    “我想,我可以过来了。来一趟,也好满足心愿。”

    “你是想和离吧?”

    萧益忽而有些歇斯底里般,他早就猜出了像曾娅这样的人不会与他为伍,再多的诱惑对于她而言,毫无撼动的可能,他空留一个背影给她,坡着脚继续往监狱的那堵墙走去,蹲坐在稻草堆里,“我不会签的,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死了都失去立碑在你旁的资格。”

    “萧益,你好意思说这样的话吗?”

    曾娅一时间不知从哪里开始责怪她这一位夫君来,或许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路人,“你为什么连我妹妹的事都可以拿出来,堂而皇之地让别人看笑话?”

    “我想心狠些,说不定真的能当这个帝王……可惜功亏一篑。本来徐蕙死了,我们回建康是能好好过日子的。”

    萧益没有继续面壁,而是果断地回头,咬着牙艰难地承认道——

    “是我的错。”

    攥紧了曾娅的手,萧益道,“成王败寇,说这些都是无益的事儿。你以后不必在与我来往,也不要让孩子认我这个败北的父亲。”

    “为什么……你这么美化你的野心,难道不觉得很可笑吗?我以前看不上傅时与,觉得他心中只有权势,可他至少还维护着曾妗,可你呢,做那些事的时候,可有一刻想过我,想过我们的孩子?”

    说完这些,曾娅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哪怕那里有嘶声力竭的呐喊,哪怕头皮里阵阵晕眩。

    午夜时分,她眼前的一切比任何时候都幽深。

    自以为走过最艰难的一段时光,然而曾娅却始终没有看透一个人。

    再抬头,明月早已隐退在云后。

    ——————

    曾妗目送傅时与的离开。

    清瘦的背影,僵硬地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耳边是淙淙的流水声,眼见那游鱼也沉入了水底。

    意想之中,傅时与不可能会低三下四,罔顾人伦至此。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个转身,目不转睛地回首,她又烦躁起来。

    “好啊。”她口无遮拦地说,“我可以接受,傅大人你住下,做小就罢了,毕竟我现在对你的身体,毫无兴趣。不如你做个家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实在是太过爽快,于内心而言都是一种交代。

    折磨一个人其实说容易也很容易。

    “把荒芜的东殿给我收拾好,把柴房的干柴收拾整齐,明早我会检查的。”

    曾妗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不像是在开玩笑。

    官琼儿连忙摇着头,“这样的事,传出去对小姐的名声也不好。小姐既然放下了,那就不要如此,柴房的那些事,说句实话,傅大人不出意外都不会。”

    傅时与像是怕错过什么那般,赶紧道,“好。”

    曾妗随手打发了他。

    刚入睡,就被这看似乖巧的孩子摇醒了。

    “娘亲,父亲是又做错了什么事吗?”

    “他虽然看上去很凶……但他好像不想是个坏人。”

    “傻孩子,你若是真喜欢他,那你以后你可以选择他。”

    曾妗说这话时有些意气用事,一来傅时与的道歉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二来她希望他能看清今日的她早非当年,对他没有半点妇人之仁,这才使唤起他来。

    可这孩子懂什么,一句夸赞,一个白面团子,轻轻柔软的一声哄骗,分不清是非黑白,早就晕头转向了。

    “可我……把你们当自己的亲生父母吧,我见不得娘亲伤怀,也见不得父亲屡屡为难。”

    “大人的事,交由大人自己解决好了。”

    曾妗认真思索片刻,沉声问道,“你是不是想学一些东西吗?”

    “想。”

    “那等傅大人离开以后,我把你送到他那里去,好不好?”

    “娘亲,你是不要我了吗?”

    “不是的。”

    曾妗拍了拍那孩子瘦弱的肩膀,“你或许也有你的前途。”

    默默奶声奶气道,“从来没有人像娘亲一样待我好……”

    可曾妗觉得她的周遭全然不一样,在父亲还在的时候,她几乎是在花团锦簇中长大的,就算是和姐姐偶尔的闹别扭,妥协的人也一定不是她。

    她习惯被爱,直到遇见了傅时与。

    曾妗不想让孩子牵扯进太多的漩涡,更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每一个人身上,她柔声道,“睡吧,小小年纪,别担心太多。”

    东面院子里,传来飒飒的扫地声,认真严谨且有规律,应该还是他。她自顾着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官琼儿看着月下的男人,走入那夜色,质问了一遍又一遍,“你做这些,真的有意义吗?”

    “小姐,不可能会原谅你,她会毫不留情地赶走你。你留在这里,不过是自取其辱……”

    青松般的男人忽而停滞了脚步,回望了她一眼,又继续埋头打扫道,“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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