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绛有了新烦恼。
太后死了, 蔡溪倒了,后宫凋零,就只剩下了一个她。
她就像是一个不停转动的轮轴, 早上五更天起,管后宫的各种用度开销, 不过还是经常会听见后宫下面的人不满的声音, 其实她并非在苛责什么。
江绛只求每个人在自己位置上, 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在其位谋其事。可是,依旧是绝大多数人做不到的,她清理了将近半数的人。
又怕萧梭误解,她是有自己的私心, 安插自己的人进来, 这一阵子,连一贯安守本分平心静气的她也变得不那么平心静气起来。
原因很简单, 柔柔弱弱不会有半分威信。
“皇上, 今儿的账目还没得到审批,不如皇上先看下。”
萧梭不由感慨,“你以前来, 总是还带了一碗糖水过来, 你现在这幅样子,不是朕要说你——”
“你话好多。”
江绛忙活了一整天,难得可以静坐下来,还得倾听萧梭对她的百般不满。
江绛目光有些犹豫, 挣扎着还是开了这么个口,“皇上,后宫还要选妃吗?”
“听闻是有人给陛下递过折子了。”
“你觉得呢?你希望朕纳,朕就纳。你要是觉得碍眼,那就罢了。”
江绛有些泄气,感慨男人的不够坚决,“臣妾随意。不过得等手上的事都忙完了。”
萧梭这才发觉了女人的情绪,他故意逗她道,“喂,都这么久了还懂不懂朕的心思?”
萧梭一时间也无心公务,站起身来,走到江绛的软榻身侧,“朕脸上不是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大字‘不愿意’吗?”
江绛掩面一笑,“那臣妾只能听从了。”
“你现在变坏了许多……”
崇化殿的热闹此起彼伏,一会江绛把当年的事又拿出来捋一捋,一会儿她又想起曾经的惆怅。
“皇上,上次您说的顺其自然还有什么意思吗?”江绛心中涌现过无数猜测。
“嗯,这个朕都快忘了,什么发展不发展,朕还没来得及想太多……”
萧梭无论如何都觉得生儿育女这样的话题太过直接,尤其是他身为帝王,一旦宣之于口,显得很不庄重。
可他一站起身来,见她柔软的腰侧趴在小桌上,他竟然想揽入他怀里。
他只是个常人,需要陪伴的长情的人,共度那些算不上多好的岁月。
她的劳累,多半不是为了别的事,而是有关他的皇位,为了他手中执掌的权势,为了他的万千黎民与生计,他一直以来是知道的。
萧梭慢慢坐在软榻上,身子多了几分僵硬,很快又如同故作成熟那般靠近她的呼吸,在她的耳垂边落下一吻,“辛苦了,朕的皇后。”
“陛下,你是真的变了吗?”
江绛轻启朱唇,不知道该怎么说,至少这一刻她希望萧梭所做的一切全然也为了她。
人要移情,其实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她依旧惴惴不安,唯恐这一段感情不过是萧梭为了迎合谁而故作的,又或者只是纯粹的感激。
可她,似乎从来也拒绝不了他。耳边没有答案,唯有落下的斑驳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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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这个寂静无人的夜晚。
崇化殿的最后面,有条小路通往宗人府,虽是皇上离得远的地儿,但也是宫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曾小姐,没事,上面给奴家交代过,你想来的话,随时都可以。”
曾娅感慨,声音低沉,“看来,我妹妹为我打点了许多事。”
“五王爷虽是囚犯,但到底也是皇家人,曾小姐,不必太过担忧。”
曾娅手执明火,走入这漆黑的大牢。每一步,都促使她阴冷得几乎颤抖,而这初春,在她眼前,似乎也从未温暖过片刻。
“曾娅!”
萧益趴在墙头上,目光略有些惊喜地看向她,“我以为以你的性子,一辈子都不会过来。”
“我想,我可以过来了。来一趟,也好满足心愿。”
“你是想和离吧?”
萧益忽而有些歇斯底里般,他早就猜出了像曾娅这样的人不会与他为伍,再多的诱惑对于她而言,毫无撼动的可能,他空留一个背影给她,坡着脚继续往监狱的那堵墙走去,蹲坐在稻草堆里,“我不会签的,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死了都失去立碑在你旁的资格。”
“萧益,你好意思说这样的话吗?”
曾娅一时间不知从哪里开始责怪她这一位夫君来,或许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路人,“你为什么连我妹妹的事都可以拿出来,堂而皇之地让别人看笑话?”
“我想心狠些,说不定真的能当这个帝王……可惜功亏一篑。本来徐蕙死了,我们回建康是能好好过日子的。”
萧益没有继续面壁,而是果断地回头,咬着牙艰难地承认道——
“是我的错。”
攥紧了曾娅的手,萧益道,“成王败寇,说这些都是无益的事儿。你以后不必在与我来往,也不要让孩子认我这个败北的父亲。”
“为什么……你这么美化你的野心,难道不觉得很可笑吗?我以前看不上傅时与,觉得他心中只有权势,可他至少还维护着曾妗,可你呢,做那些事的时候,可有一刻想过我,想过我们的孩子?”
说完这些,曾娅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哪怕那里有嘶声力竭的呐喊,哪怕头皮里阵阵晕眩。
午夜时分,她眼前的一切比任何时候都幽深。
自以为走过最艰难的一段时光,然而曾娅却始终没有看透一个人。
再抬头,明月早已隐退在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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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妗目送傅时与的离开。
清瘦的背影,僵硬地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耳边是淙淙的流水声,眼见那游鱼也沉入了水底。
意想之中,傅时与不可能会低三下四,罔顾人伦至此。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个转身,目不转睛地回首,她又烦躁起来。
“好啊。”她口无遮拦地说,“我可以接受,傅大人你住下,做小就罢了,毕竟我现在对你的身体,毫无兴趣。不如你做个家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实在是太过爽快,于内心而言都是一种交代。
折磨一个人其实说容易也很容易。
“把荒芜的东殿给我收拾好,把柴房的干柴收拾整齐,明早我会检查的。”
曾妗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不像是在开玩笑。
官琼儿连忙摇着头,“这样的事,传出去对小姐的名声也不好。小姐既然放下了,那就不要如此,柴房的那些事,说句实话,傅大人不出意外都不会。”
傅时与像是怕错过什么那般,赶紧道,“好。”
曾妗随手打发了他。
刚入睡,就被这看似乖巧的孩子摇醒了。
“娘亲,父亲是又做错了什么事吗?”
“他虽然看上去很凶……但他好像不想是个坏人。”
“傻孩子,你若是真喜欢他,那你以后你可以选择他。”
曾妗说这话时有些意气用事,一来傅时与的道歉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二来她希望他能看清今日的她早非当年,对他没有半点妇人之仁,这才使唤起他来。
可这孩子懂什么,一句夸赞,一个白面团子,轻轻柔软的一声哄骗,分不清是非黑白,早就晕头转向了。
“可我……把你们当自己的亲生父母吧,我见不得娘亲伤怀,也见不得父亲屡屡为难。”
“大人的事,交由大人自己解决好了。”
曾妗认真思索片刻,沉声问道,“你是不是想学一些东西吗?”
“想。”
“那等傅大人离开以后,我把你送到他那里去,好不好?”
“娘亲,你是不要我了吗?”
“不是的。”
曾妗拍了拍那孩子瘦弱的肩膀,“你或许也有你的前途。”
默默奶声奶气道,“从来没有人像娘亲一样待我好……”
可曾妗觉得她的周遭全然不一样,在父亲还在的时候,她几乎是在花团锦簇中长大的,就算是和姐姐偶尔的闹别扭,妥协的人也一定不是她。
她习惯被爱,直到遇见了傅时与。
曾妗不想让孩子牵扯进太多的漩涡,更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每一个人身上,她柔声道,“睡吧,小小年纪,别担心太多。”
东面院子里,传来飒飒的扫地声,认真严谨且有规律,应该还是他。她自顾着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官琼儿看着月下的男人,走入那夜色,质问了一遍又一遍,“你做这些,真的有意义吗?”
“小姐,不可能会原谅你,她会毫不留情地赶走你。你留在这里,不过是自取其辱……”
青松般的男人忽而停滞了脚步,回望了她一眼,又继续埋头打扫道,“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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