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曾妗去了江叔那里一趟。
江叔精气神仍在，只是日益明显的沧桑多了几分，对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欣赏。
“这件事你做得极其公允，假使你父亲还在的话……他定然会为你感到骄傲，他有一个如他一般的女儿。”
“是吗？”曾妗扬起一抹笑意来。
“江绛那孩子秉性也是很好, 中宫之位也不远了，看来未来江叔叔的生意应该可以做得更好些。”
“很快, 你江叔叔就淡下手边的事了, ”
江叔也没有有所顾忌, 敞开心思全然讲出口，“江绛那里, 为父应该避嫌。”
“为人父母, 总是为子女考虑长远, ”曾妗掩面喝了半口茶, “说实话, 我都快忘记父亲最后对我说什么了。”
曾妗短暂地闭了闭眼，慢慢回想起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哦对，他要我，好好地活着。”
曾妗放下手中那一盏茶, “可这腥风血雨，我不还是得走过？哪有人生来在她温室里。”
“其实，老夫怎么说这句话，也不怕你忌惮, 傅时与那人原本是想护着你的，只是，我也不清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护我？”曾妗几乎不用思索地反应道。
“就凭刚刚出了地牢的他？”
江叔派小厮拉上了门帘，这个早晨原本也没什么生意，他思索再三，主动提及到此事，“其实，你父亲的事，他暗中也查过，我问过底下江西的几所茶庄，听闻是有傅姓人细细盘查过。大是大非上，傅时与还不至于那么阴暗。”
江叔捋了把胡须，长叹一口气道，“你姐夫倒是误入歧途。”
“傅时与么？我单纯不喜那人罢了。他的种种作为，不过让我多添一分寒心，他若是把我放在那合理的位置，事事与我探讨，我哪里会想当初那般走投无路？”
曾妗原本是不想说这些的，可当每一个人提及到这面目可憎的人啊，她几乎本能似的抗拒着。
“妗儿，你们的事我看不穿。江叔叔年纪大了，你若是和他过得不安生，就不过了，另寻良人，对于你来说，也不是难事。”
曾妗自然也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江叔，现在也只有你这般嘲笑我。”
“也是，我们曾妗在哪都是做主的人，江叔多管闲事了。”
曾妗全身靠在那掌柜的柜台上，捧着她那下巴痴嗔道，“有些事，说出口才像是变了味，我宁愿记恨着他，也不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把这些拎出来，也不过是怕自己重蹈覆辙，误入歧途。江叔，你不必为我担忧。”
“儿女婚嫁，我也是难做主的，更何况，曾妗你向来是有主见的人。男女之情上，你未必需要想太多。只是傅时与，他是个权臣，是个我也算敬佩的人物。”
“好了，江叔，保重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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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江叔那盘地出来，阳春三月，春光正明媚。
一扫往日阴霾，曾妗步伐也大起来。除了如何回应贺渚年的答案以及傅时与的让认错以外，人生全然没有了负担。
可就是这样散漫地走走，还能遇到最蜇人的东西。
官恬儿畏畏缩缩地来到她身前——
跪着求她的可怜。
“小姐，上次您给的钱刚到我手上，就被其他房的姨娘几个全抢走了……我现在呆在那里是真的没有办法，这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范家的人随时都可能掐死我。”
“可你有没有想过，当你的目光停留在傅时与的身上，最初我又有多难受？”
曾妗原本是不想要计较的，这一件件事，如同看过但并不欣赏的风景，她没有回首的必要。
她没有扶起她。
只是那解开腰边的荷包，再度扔给了她。
她放了话，没有多余的半分柔情，“这次，你收好便是，没有下一次了。”
官恬儿也知道曾妗就这么些耐心，这些钱大约是从傅时与铺子里来，对于曾妗而言，应该是微不足道的。
可不就是打发她的吗？
既然是最后一次，那她也不介意再利用一次这见曾妗的机会。
她向拐角处使了个眼色，那原本看不上她的老妇人走得比谁都急。还傅老太太，恐怕现在什么都不是吧。
官恬儿决心要逃跑，离开范家那个牢笼，尽管范家的老爷帮她出过几次气，但那地方，乌烟瘴气的，哪里是人呆的地方？
她准备着拿着这些钱，和范大人家的管家一起跑。
曾妗并不在乎官恬儿是欺骗或是隐瞒，她并不打算再和这样的人有来往。
孰知，坏事成双，不出片刻，傅时与那个家里的老夫人光天化日之下非要拉扯起她。
“你这妖女，哄得我家儿子找不着南北，还把他娘赶出去，你要不要点脸啊？”
恰逢曾妗一袭水貂毛，眉眼又细细描过，这边真成了百姓人群里的花枝招展——
“大家看看，就是这一位妖女啊。”
可真是破罐子破摔，没想到和傅时与分开那么久还会有这么一出。
曾妗面不改色，推开她，用帕子擦拭傅老夫人碰她的衣袖，“你哪里来的自信当中胡说八道？”
傅老夫人念念有词道，“俗话说得好，有了媳妇忘了娘啊……”
“别和我拉拉扯扯，我现在和傅时与早就分开了。”
“骗什么人！我都打听过了，你们现在分明就住在一起！”
傅老夫人拔高了银两，在人群之中叫嚣着，越来越多的闲人走向她们。
“大家评评理啊，我这儿媳儿子锦衣玉食，就让我一老婆子饿死在老家。”
“该消停了。”
曾妗彻底冷下脸来，甩开她。
傅老夫人死活拉扯着不放除了，用那刻薄而尖酸的语调道，“不，像你这种坏儿媳就应该被大家伙儿一口一口的唾沫给淹死！”
人群里也有激动的老婆子不分青红皂白，“这该死的丫头片子，今儿个就给她点颜色瞧瞧！”
“可不是吗，现在的小夫妻都敢不养老人了？别说孝顺，可真是一丁点耐心都没有了？”
“可真是世风日下！”
人群里是一阵又一阵起伏不断的起哄声。
“可不就是吗，我那儿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吃我的用我的，现在我不能下田了，不就等着我往那棺材里去吗？”
曾妗板着脸，在人群之中声音不高不低，恰好每一个人都能听见道，“大家可不可以听我一言？”
“我与她那不算儿子的儿子早已分开了，四年全然没有半分交集，所以，这位婆婆所有的话不过是假话。”
众人似乎有几分被说动了。
“这位老夫人，原先在我家像土地神一样被供着，后来她露出了狰狞的面孔，她的儿子赶走了她。”
曾妗不急不缓地脱出真相来，那料道那老夫人今日不方休道，“我那儿子啊，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啊。”
这哭腔一出来，众人自然转了态度，又都回到傅老夫人这一面。
哪管真话假话？其间就有婆子直接把菜向曾妗扔过来了。
曾妗面对过太多的事，可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夹杂着粗劣的谩骂，她着实觉得可笑，不知是何人，把装菜的箩筐也直接往她身上砸……
正当她要撑起腰来，认真专注面对这一场欺凌之时——
有人替她接住了那箩筐。
“笑话还没闹够吗？”
傅时与一手抓着空中接过那篮子，一手揽她入怀道，“抱歉，让你受惊了。”
傅时与挑了挑眉，清高不屑地开口，“姨母，怎么了，今日又是整哪出？我在地牢那么多日子想没见过你送一顿饭，看来你在京城也有些日子了，懂得在该出来的时候出来。”
“可惜，我现在不是朝堂上的首辅了。”
“傅大人！”
人群里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傅时与没理睬那雀跃的人群，而是逐渐阴沉下来，“所以，现在无论谁，都可以朝我脸上踩一脚，是吗？”
他轻而易举地可以将那老夫人推向审判台。
傅老夫人一反往常，语气极其委屈，“是曾妗，一定是这个死丫头，乱传了话。我不过是有事和她商量商量，她又怎能一上来就推开我？”
“她不推开你，那应该推开谁？你这幅样子，不修边幅那般为何？可还记得你当年嫡女的样子？”
傅时与一连串的反问让傅老夫人丝毫没了辩解的余地。
“家中供养的钱财可有少过半分，我身处牢中也没有少给吧？”
曾妗知有傅时与在，见人群不会再一边倒，隐约察觉到那人群里的缝隙，自然是想走出去，她盖好自己的披肩，眸中露出寒光般克制而疏远道，“你们之间爱怎么样，便怎么样，我先走了，这脸我实在是丢不起。”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曾妗才反应过来，傅老夫人既然来了，就一定不会放过她。
傅老夫人面对着众人，无理取闹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哀声陈情道，“曾妗，难道我们母子不是受你挑唆吗？”
傅老夫人自然是没松懈下来，这样的机会毕竟不是时时都有，况且这么多人看着，她若是不反应过来岂不是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笑话？
“对，都是我，够了吗？”曾妗挥挥手道，“大家也都散散，我们家事，不喜欢外传。”
曾妗归罪于自己的话，无一不讽刺，可众人哪可能这时候离开，他们第一次目睹曾妗这传闻中的美人，没想到竟然是有几分泼辣的。
“傅郎，该走了吧。”
这一声，曾妗说得极其不习惯，可只有这样，既然做坏人，那干脆就做到底好了。
傅时与的表情也很微妙。
曾妗彻底无视他，对着傅老夫人道，“你呢，还有什么其他要说的吗？”
傅老夫人急得上前手中不知是什么东西，刀光一闪，那弯曲着的，似是镰刀般的东西，冲着她插过来，傅时与猛然间抱住了她的后背。
一瞬间，实在是太过突然，突然到曾妗只看见傅老夫人张牙舞爪的样子，直到她听到有什么如水滴般掉落的声音。
“这……”
曾妗一眼从人群中看见傅时与的亲信来，“随遇安，你过来，把傅老夫人压到宗人府前。”
“傅时与，你给我清醒一点，最近的医馆不会太远。不过是背脊的一刀，不会伤到心肺。”
可就算是说着这样的话，也不过是听着像是自我安慰。
傅时与勉强露出笑意来，脸上分明是血色惨淡。
“你在着急我。”
曾妗不留情面地掐着他的手腕，“不，讨厌你，你要是没有这么些亲戚，我就不用这么累地拖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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