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与说话气息渐弱, “阿妗我要是死了,你让默默给我守个孝,毕竟, 我也是真把他当你我的孩子的。”
“你守寡就没必要了。”
“当年,我像个疯子一样,囚禁着的,自以为是的压迫着的……”傅时与一口气未能说完, 一手撑在医馆朱红色的圆柱上, “我只是害怕,害怕你不那么爱我了,害怕你走开, 害怕你遇到更好的人。”
曾妗冷言冷语打发道, 可又不由自主地按着流血处得更紧些, “临终遗言, 是忏悔吗?”
曾妗看着那鲜血不断涌出的地方,见傅时与咬着牙亲手拿下那把刀, 她随即扯了块碎步掩上了那巨大的伤口, “我不会原谅你,我要你活着, 看我活得如意自在, 日日为你的罪行忏悔。”
说完这些,傅时与在随遇安的搀扶下,趴在了冰冷的医馆桌上。
曾妗几乎无法抑制地多看了几眼。她的身子慢慢从石柱上滑下去,对面的石灯笼满是灰尘, 好像就算到了晚上也不会发亮——
她身后想起一个声音,“血已经止住了。”
“大夫,有劳了。”
医馆来来往往的人渐渐少了,观望的人被驱散了,大夫好意提醒道,“人刚刚也一直醒着。”
“好。”
曾妗在原地停留了更长的时间,将近子夜,她才走入那医馆之中。
“曾妗,你还在担心吗?”傅时与一直强撑着未能睡下,他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人的脚步声。
曾妗忍不住去看他那伤口的位置,后面贴着的几层白布,似乎晕染上了血色,子夜时分,犹如一场血腥般的梦,“你想太多了,我不过是在猜测,猜测你和傅老夫人是不是合演了一场戏?”
“你可以这样想。”傅时与苦涩地笑着,好像倾尽一生得到的未尝不是这样一个质问。
对与错,似是水墨里的黑白,她看得清,但他宁愿她这样误会,也不希望她多了半分悲伤。
曾妗变得很郁闷,她不喜欢被胁迫着做某些事,就算傅时与的付出会让她疯狂地想起从前,这件事上她还不得不感激——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得不骂你,傅时与你是个傻子吧,苦肉计这一出好戏里,挡刀这样的情节大可不必。”
曾妗继而喃喃道,“你知道的,我一点都不会心软,而你底子也已经足够差了,等你年老的时候,这张脸早已败落,而你自己那瘦弱文人的身子骨,也只会拖累别人,惹人心厌。”
“不会拖累你就好。”傅时与轻笑了声,“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可我到现在竟然还会祈求你的怜悯,可笑吧?”
“傅时与!”
曾妗坐在了床沿,“别这样,拜托你了。”
“你把我锁在那里的时候,试图强制对我做些什么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个人,我也会难过。”
傅时与没有再躲避片刻,“你放心,我没力气再那么做了。”
曾妗这才被他说得笑起来,笑如弯月的眉,在他的眼中,恍如当年明月。
曾妗心上一计,不紧不慢道,“你说,傅时与,我要不要想些法子整一整你?”
“怎么个整法?”
曾妗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块布满血渍的地方,好心为他又换了块邻桌的帕子,掀开时眼底仍是触目惊心,她平静且温和道,“把你肩上的伤先养好吧其他的事你不必多想了。”
“曾妗,你总不至于强迫我怎么样?”
“你会知道答案的。”那几分温和也被刻意地隐藏了。
“阿妗,我们还能回去吗?”
——不能。
自然是不能,曾妗却没有再回应,只错开那伤口,为他盖好被子,眼睛扫视了一圈,继续保持着她的沉默。
她守在他的床畔,多停留一刻,身边好像有什么人靠近,好像又没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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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病痛与她是无关的。
曾妗坚决地当天夜里给贺渚年回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个字“好”。
挥挥洒洒想太多的东西,实在是没有必要了。因为她太容易被牵绊,也太容易在他身边慌乱手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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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雨没有停歇的时候。
正当傅时与伤口刚刚结了疤,随遇安风尘仆仆从外面赶来,一手牵了一个小男孩的手。
“公子,这是被送回来的小公子。”
随遇安看着独自要起身的傅时与,赶紧让身旁的侍女上前,随遇安着急道,“公子,你怎么就这样自己爬起来了呢?”
“爹。”
孩子眼底是明亮透彻的,面对这个杀伐决断的傅大人时候从来没有半分的恐惧。
“你怎么会在这个点过来?你娘亲呢?”
“我娘亲走了啊。”小孩天真无邪地讲着,好像走了也不过是一件普通事,说不定明日就会再见了。
小孩谨守本分地告知解释道,“她说,不想再玩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意思。她放过你了。”
“是吗?”
傅时与忽而间捂住了胸口,他一时间动弹不得,不知道该上前一步还是继续退缩,他只知道,她放过他了。
她心底彻底没有他了。
一种薄凉的血色浮在他的口中,微微泛着腥气。
“你再说一遍。”
“娘亲说,她不要我,也不要你了。”
“是吗?”
傅时与目光看向窗外,这一小窗是她曾经时常趴着的,也时常对着他露出一抹甜腻的笑意来。
外面的那颗绿萝还是她养的,至今仍未死。
他低头问那孩子,“你不难过吗?”
“我早就习惯这样了。”一个被抛弃过的孩子,好像眼中没有半分哀愁,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
傅时与觉得眼下的自己还不如一个孩子,就像是某个地方被掏空了,他忍着背脊的伤痛,硬是半蹲了下去,“那我们以后好好过。”
他说着自欺欺人的话,不敢试想又一个四年,又或者是漫长的余生。
这时,耳畔有另一个喜悦的声音。
“傅大人,宫中的旨意来了。”
“这下,您应该能彻底洗清冤屈了。”
“是吗?”傅时与回这话时,淡淡的,好像朝中之事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争名夺利,不过是往昔岁月。
“说不定,公子日后还能是首辅。”
“但她却再也不会是首辅夫人了。”
随遇安不忍此番公子伤怀模样,又怕是要堕落许久,“傅公子,说不定,曾小姐不过是在出去云游几番,你不要不高兴,过几年她再回来,她心里想明白了,第一个就是来找你。”
“罢了。”
“外面如何艰险,她应付得来,是我想太多了。”
可当天晚上,傅时与一整夜未入睡,想起了一件事,和她同行的还有谁,不用细查,答案已然揭晓——
是贺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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