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雨一直在下。
城郊人烟稀少的珍宝馆,还保留着典当的业务。
曾妗独自在这里坐了一个上午。除去姐姐名单的那些,她私下里还有些玩物。
尽管那些早已因陈旧而蒙上一层灰,但还能换些钱来。
几个镯子原本是三年前她和京中几个小姐妹一起去打的,那时不过十三岁,因这一场既定的婚事欣喜得很。
她一早没有了母亲,想着自己多几分体面,拿着私房钱,打了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华美在外,空虚其里。
红玛瑙在昏暗的光线下还微微泛着光。
两三年时兴的款式多少贬值了些。
曾妗很有耐心,看着掌柜一遍一遍重复压着价格,她却一言不发。
眼见那娇小的一抹身影始终不肯离开,掌柜开口也不好那么直白,“曾小姐,我们这也是爱莫能助,三年前的东西就只能值这个价,你要是不肯,不如放在我这里,我标个高价,要是真有冤大头买去,我便一毛钱也不多赚你的,全权交由你,怎么样?”
曾妗手里的确缺现银,应允了。
姐姐的那些东西在清单上,她得等对方家里渐渐遗忘才能动,而今,她初入傅府,最需要的是真金白银。
掌柜把那套东西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擦亮得更加刺眼了。
当她抬头仰视那一套首饰,那一套首饰同样以讽刺的态度望向她。
而曾妗就坐在那里,缓缓地喝完着一盏茶。
掌柜见远处的人影,忽而疾呼道,“姑奶奶。”
她这茶碗还没合上。
“这不,冤大头来了,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曾妗急匆匆地跑到楼上去。
掌柜没有骗她。
走进来一袭绣鲤鱼纹的玄衣的子弟,俊秀面容轻佻,走时亦不端正,金玉其表,与那套玛瑙着实配得很。
“本少爷要给春风阁的头牌送些礼物,老板你说,送什么才好?”
“贺公子,您看,这是刚刚上架的玛瑙镯子……配上那头牌的花容月貌,简直是——”
曾妗深吸一口气。
“设计得还挺精巧,单单送这些会不会显得太小气了?”
暗楼上。
曾妗有些后悔,没把她那屋子里多余不必要的那些都带过来。
“再配一个玲珑玉环,芙蓉的耳饰。”
“贺公子,都给您装好了,你这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想要的?”
“暂时都不用了。老头,我这么照顾你生意,你也不送些什么给我?”
“这把木钗子看似款式简约,实则是南海出土的百年老木,在海中多年不腐,这一花瓣图样可不是普通的花……”
“老头,你这越扯越偏了,唬谁呢你?”
猛然间,那人慵懒地抬头,好似漫不经心道,“送给楼上那个视线一直围绕在本公子身上的姑娘吧,难为她痴心望了这么久。”
曾妗一言不发,别过脸去,眺望窗外。
她看得怎么可能会是他,要看分明也是看那人的荷包。
那贺姓男人很快付完银两,就离开了。
曾妗下楼,掌柜把那玛瑙镯子的钱与一看就很不值钱的钗子一并交由给曾妗,自夸自满道,“曾小姐不必太感激鄙人。”
曾妗收过银两,乖巧而自然,“还是要道一声谢的。”
至于那一支木钗子,她顺手放入了银两的包裹之中,她并没怎么注意。
男人随意一句的调侃,还不足以使如今的她动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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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哥哥,你怎么会来?”
一把油纸伞,一袭白衣,在在雨天不沾染半分纤尘,一转身,清冷光华之下,少年意气已收敛,这些年常有一眼呈沧海之感,但不变的是,丹凤眼中不难窥探的气度与胸怀,深邃且永不暗淡。
神仙俊逸的公子,无论何时,都是吸引人们目光的存在。
这样的表象太容易迷惑一个人,包括当年未经世事的她。
他回头,“办公。”
曾妗主动走上前去,心中挂念着刚刚寄存在掌柜那里的银两,轻轻扯了下傅时与的衣角,“那待会我可以和傅哥哥一起走吗?”
语气中,尽是少女的期待。
傅时与没有像以往一样拒绝她。
“上车。”
他皱了皱眉头。
一向公私分明的傅时与真把曾妗带上马车,就连曾妗自己也很纳闷。
傅时与很少这样并不疏远地关心她,下人扶她上马以后他主动开了口,“到这里来买东西?”
“其实不是。”
“哦。”
就是这样的时而疏远时而亲近,譬如是若即若离,她才会这样一度为他着迷吧。
曾妗自知,他娶她不是什么心有所属,不过是因为如若得到自己的拒绝的话,那些往事就会被翻出来,从而影响到他的仕途。
可那时他与她谈及先娶将军长女时的神情,她以为,他真的情根深种。
然而,那狼狈无能为力模样,又如何经得起推敲。
“拿家人留下来的一些东西典当掉,这样手头可以宽裕些。”
紧接着,她与往常一样多余地解释道,“我不是在和傅哥哥卖惨什么的,就只是纯粹地典当一些不时兴的东西罢了……”
曾妗的声音越说越小。
马车里,格外潮湿而阴冷。
“过来些。”
傅时与揽她入怀,“都快要成亲了,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和你未来夫君说的。”
时而像这样缱绻的温柔,更是让人为之沉沦。
你即将入的是侧门,你做的可根本不是什么正妻。
人家就明媒正娶,而你,不过是个侧室罢了。
曾妗不由自嘲。
她浅笑,娇小的身体温软地侧靠在傅时与的肩头,在这密不透气的马车车厢里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傅哥哥,马车停靠在前面路口就好,我不能使傅哥哥回朝中的路受到耽搁。”
她说得义正言辞,目光却痴嗔地流连于他的眉目。
“无妨,我先送妗儿回去。”
男人见她樱桃红唇,分明是努力抿着不愿坦诚地笑出来。
“妗儿,京中时兴的首饰我会派人晚上送过去。你有其他任何的要求都可以找我。”
马车徐徐前行。
曾妗笑容灿烂,微微凑近男人的下颔,似是要落下一吻,又很快如同害羞那般躲闪了。
曾妗下车时,隐隐约约听到了这么一句,“侧夫人当了什么东西,你们去取回来。”
当然,这不是想要把她所有的东西还给她,曾妗比任何时候都明白,他在调查她。
那副镯子被发现的时候,就是她的虚情假意暴露的时候——
她必须立刻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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