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夜色迷离且沉醉。

    他的笑,永远短促,意味不明。

    她没有躲闪,亦没有扯开话题那般逃避,她更没有选择去追逐自己的姐姐姐夫,亦步亦趋地走在家人身后——

    而是像这样,踉跄绊倒在圆椅之下,一不小心撞入他的怀抱,恰巧凑近他的下巴。

    在迷糊与迷蒙之中,他轻吻了她的额头。

    “阿妗,不必难过。”

    曾妗梨涡浅笑,又似是愚笨地安慰自己那般,“姐姐不过是一时之气,而后,我们依旧是姐妹。她总是会理解我的……”

    傅时与不复多言。

    他要走。

    她没有多留,兴致稍稍减了些,仿佛不如以往黏人。

    正配得上如今胆怯懦弱的形象。

    ——————

    码头。

    西街的尽头,许是太晚的缘故,码头灯火几乎全无,陷入了一片昏暗。

    几枚石子坠入水中。

    几道看不见的水波。

    月光映照在泛起的涟漪之上,女人的面容既不生动,也无朝气,就如同夜色盛开的花,顺着夜色生长。

    贺渚年趁的小船还没尽兴归来,差点就遭了这岸上女人的计算。

    “往这船上扔什么东西!”

    曾妗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般,正准备离开。

    然鹅,男人在手执的灯火中还是看见了她——

    “还是你,我们之间何愁何怨?”

    男人上岸了。

    曾妗微微颔首,“不过扔了几块臭石头,没来及看见船身,还请公子海涵。”

    贺渚年一腿跨在码头石凳上,拦了曾妗的回路——

    “一日三见,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了本公子?”

    之前暗楼一瞥,男人原来也是有印象的。

    曾妗也没有急着掩饰什么,“若真心爱慕公子,也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也是。”男人慵懒恣意的目光始终紧盯着她,“那套镯子,分明是几年前的款式,你还没有回答我,既然不喜欢了不想要了,干嘛还要取回去?”

    谈笑间嘲讽的意味分明,“难不成天底下的女人都像你一样反复无常?”

    曾妗欲转一圈绕开男人的禁锢,没有躲开那目光,“只是恰巧有些用处罢了。一时忘了,又一时想起了。”

    “这双眸子,一眼望上去你就像是个玩弄男人的高手。”

    贺渚年打量着朦胧黑夜里的女子,她看似寻常娇气的稚嫩面容下,总有些不急不缓的气魄来。

    “我很快就会嫁人,不会出去骗任何人的。”曾妗坦白。

    只是应付得久了,她异常疲倦,面具之下,谁也不知道谁是什么样子的。

    冬季,背脊的寒意丝毫没有消散。

    男人挑眉,“嫁人?”

    “你这么着急的样子,本公子可要真信了。”

    “信不信是你的事。”

    曾妗果断推开他,“我没有精力去管,还有你,银两我也已经还上了,如果我没有亏欠公子其他什么东西,还请公子好心让个道。”

    贺渚年但凡稍稍有所印象,就不得不提及,“你这臭丫头,你知道今天在春风阁讲的那是什么话?”

    “不记得了,能不能算我求你……”

    女人又是这一副恳切的面容,恰到好处的歉意,不用多想,就是演的。

    贺渚年突然来了兴致,也没有戳穿,而是无赖那般道,“我饿了。”

    “怎么也算你欠了我一个人情,自古以来,就没有说卖出去的东西还可以买回去的,今日是我助了你一臂之力,你好歹给些回报。”

    “也不是不可以。”

    说罢,曾妗拿出荷包来,“你夜里想要多少?”

    …… ……

    这话细听,怎么有包养过夜的意味?

    贺渚年:“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

    岸边。

    一家清爽的馄饨店前。

    贺渚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扰了本公子春风阁,与船上的种种的雅兴,你该付钱。”

    “付钱没关系,我可以不吃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贺渚年分明为这眼前的女人铺好了台阶,可这女人毫无自觉。

    “申时以后我不敢再碰东西。未来夫君,不会喜欢身材粗壮的女子。”

    贺渚年轻蔑的笑着,“哟,看你这样子,是真想嫁人了?”

    贺渚年从西北回到京城,不大能接受这里的民风习惯。十五六岁的女孩待价而沽,等着一个地位上等的夫君。

    他依旧颓废潇洒,“为别人活有什么意思?”

    “你别误解,我对你这样的女人不感兴趣,我只想单纯的告诉你,你事事想着的男人,未必会同等珍惜你的付出,时间久了,一切都是徒劳。”

    “哦。”

    曾妗甚至没有感慨一声。

    男人一语中的,但这些话换做是以往听了,莫不觉得刺耳。

    “我也觉得,样样付出,是不值得的。”

    “所以,要不这样,我背着未婚夫,偷吻你一下?”

    那女人一副靠近他毫无顾忌的模样,可娇柔的小脸蛋微微凑近之时,他一时间竟忘记了推开。

    夜色似锦,混淆时分,最容易迷失心智。

    曾妗见男人一副“我是你可以玩弄的对象吗”的表情。

    她又似乎什么都没于发生过那般退回原位,“开玩笑的。”

    她回头,笑容温和,“老板,上两碗馄饨。”

    对于曾妗而言,就像是往日里的练习,她时常觉得所有的男人或许从某个层面来讲都一样。她有些失神。

    也不知何时起,漫天雪花纷纷扬扬地洒下来。

    下雪时分。

    是曾妗最喜欢的时刻。

    张望不过片刻,男人嘲笑道,“这京中的雪如何入眼?”

    “不过是几片雪花,比起塞外,算得上什么东西?”

    直到这番“塞外”再度被提起。

    曾妗忽然想起在春风阁那几阵“贺小将军”的称呼,贺家,她竟然忘记了,兴许与那位夫人是一家。

    不过,眼前的公子哥可算不上什么将军,他的父亲贺北承是朝中大将,常年驻守塞外。

    他本人,似乎没有什么在战场上的经历,这两年回京,闹出的笑话倒是不少。

    就算要日后迎合贺氏的喜好,也不用这么早在她弟弟面前做低伏小。

    曾妗没有犹豫,仅仅是吃完这顿馄饨,付完钱财,此地没有久留,“人的喜好千差万异,眼界也大有不同,我喜欢建康城里的小雪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匆匆喝了几口汤。

    “贺公子,先走一步。”

    雪夜里。

    娇小的身影一晃而过。

    贺渚年看着那个女人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之中,忽然看见她在桌边落下的披肩,又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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