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女人已然作势要走,不复计较的模样,曾妗尽收眼底。

    她恭谨无比地低下头,谦卑地挂着一抹寡淡的笑意。

    官琼儿见她面色已经很不好看了,问她要不要过一阵子离前面的那辆马车稍稍远些再走,曾妗固执的没有答应。

    很简单的道理,相隔的远了,刚刚所发生的一切还有何意义,如果对方真做到了坦诚以待,有礼有节,大可不必在这一调转的山头。

    她怕什么。

    入府前的下马威,那是否入府后根本就没有半天安宁的日子可过。

    曾妗还不至于那么蠢。

    直到天色渐深,至行宫不远处,前面的那辆马车又有人下了车——

    “你们干嘛总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也没有你们这样子的……”

    曾妗探出脑袋来,“我们只是不大认得路罢了。天色已晚,跟在后面,听说贵夫人武力超群,我们也好安心些。”

    “哦?”那婢女有些阴阳怪气,毫不顾及地直指道,“那前方便是了,你们要么先走,要么就在这停上半刻,你们与我们恐怕不大适合一起到。”

    曾妗看似毫无负担地答应下了,“好。”

    官恬儿一个劲的难过,掩着红肿的眼,感慨她自己以后未来的日子。

    但更多,听上去又有几分像怂恿,“小姐,你总是步步退让,以后你去了傅府的日子还不知道该怎么过呢?”

    “你若是不想跟着去,那就不和一起去呗。”

    看似是漫不经心小姑娘置气的一句话,却让官恬儿真正害怕起来。

    “我当然是要陪着小姐的。”

    这当然里,有几分是为了她,又有几分是因为傅时与,曾妗心里自然是清楚的。

    因色起意而肤浅的人,当然不止她一个。

    马车就停滞在这里,离行宫不远处的一处月湖湾便在她的身侧,凑着月色朦胧,湖面的水波亦无波澜,一切就如同现状,一潭死水,全无生机。

    行宫到此处,当然不只是想要过一个暖冬的需求。这里离太庙比较近,而年前的祭祀,因为太后常年的抱病已经许多年没有亲自来此了。

    太后之所以不只喊那些皇亲国戚,与宗室血脉相关的,更多的一是拉拢人心,二来有哪些人那些党羽也容易被察觉出来。

    至于皇帝,仿佛就是最不重要的那个人。

    他根本就不是这位徐太后的亲生儿子。

    曾妗之所以欣然前往,自然不会说怀揣了与日后傅夫人如何相处的问题多作纠结。

    而是她对局势的判断,不能再出什么大的偏差。

    如若姐姐姐夫又有了与自己父亲相似的遭遇,及时止损才是最重要的。

    而那些力量对比之下,其他伸出的手,她也能看个一清二楚。

    只是她未曾想过,有人的到访会忽而打断这一切。

    贺渚年也在这湖湾边,垂钓的姿态几近散漫,尽管相隔甚远,曾妗也意识到这位小将军知晓自己真正身份以后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用斟酌而冷漠的目光判断她之前的种种行径。

    曾妗几乎没有思考,撞见他时急切地离开这里。

    说来也奇怪,他自己姐姐的马车经过这里,她丝毫没有察觉,而她所伫立之处根本就不过片刻——

    “你干什么走这么急?”

    身后是那个男人惯常的语调。

    她随意诌了个借口,“哦,夜色已晚,想要去行宫能均个好些的地早些休息。”

    他却信以为真了,“那地方早就安排好了,你现在去毫无意义。”

    “三六九等就是三六九等的安排——”

    这话并不像是什么劝诫与讽刺,只是平淡地阐述一个事实,其实曾妗也明白,虽然这位小将军活得浑浑噩噩,但骨子里却是通透的。

    贺渚年见女人立于湖畔,虽依旧是粉嫩的脸,浅粉色竖领对襟袄不显臃肿,也不俗艳,神态自若犹如出水芙蓉。

    但他还不至于,轻而易举地为一个年轻女子勾住了心魄——

    可今日独自站立的她,面容略有几分孤寂与落寞,不像是简单的看风景。

    其实他也都懂,这些年纪的女孩大多如何容易感伤,伤春悲秋仿佛才是常态。

    他善意安抚道,“不急的话,不妨和我一起在湖边走走,你那披风今日未带在身边,你要是不急,我可以找下面的人去取。”

    “一点都不想吹夜风了。”

    起先,是由于你的姐姐,而不得不漫步在夜色寒风中,总不至于又因为你,再度吹得背脊泛着冷意。

    曾妗果断地拒绝了。

    她甚至想过她或者可以主动坦诚这么一次,从而避免日后的麻烦。

    曾妗回过头,似是因为冷意而不得不拉拢了自己衣领那般,很快,她神色平静而坦诚,“你姐姐的马车刚刚从这里驶过。”

    “哦。”

    男人只是若无其事地应了声,丝毫没有察觉到她们之间可能会有的关联。

    “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会知道吗?”

    贺渚年还是没有半分的认真,“我姐姐回京多年,认得的人应该不少。”

    “你一点都不好奇我是哪家的小姐吗?”

    贺渚年本来还想借机笑话她,知道她是哪家的小姐是因为她为日后的事在做考虑吗?

    她哪来的自信自己一定对她感兴趣?

    紧接着,枝头鸟雀散开之时,他见女人笑意缱绻,轻启朱唇,“我叫曾妗。”

    这个名字贺渚年在脑中反复了多遍,又与他初入京城去姐姐那里听到无数次的名字相同。

    原来这幼稚蠢笨除了美貌以外一无所有的女孩,就是姐姐臆想了多年的对手。

    他不由觉得好笑。

    这个女人之前口口声声说的要嫁人竟然不是骗人的,她要嫁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姐夫——傅时与。

    顿时,他亦收敛了笑容。

    “我知道了。”

    曾妗自以为已经解释清楚,面前的男人自然是会判断利弊,衡量关系的尺度,孰知他仍走在她的身后,“走完这一圈很难吗,天有那么冷?”

    曾妗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见傅时与从夜色的另一头骑马而来,利落地下马,将马绳牵在弯脖子树上,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而背对着他的贺渚年如同什么都没有察觉那般,正弯腰凑近自己的脸。

    “就这么娇气?”贺渚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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