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曾妗的指尖在果盘前停滞了片刻,取了枚果脯。

    “人各有姻缘际会,姐姐莫担心,我自然不至于忧心。”

    “身边少了个人也并非什么大事,本不应该麻烦姐姐的,”曾妗话锋一转,眉开眼笑那般道,“可姐姐愿意为我跑这么一趟,可就算是证明了我在姐姐心中的位置完全不低于我那姐夫……”

    “你这丫头,我原本听着前半句还觉着你如今懂事了不少,谁知你还是个孩子的模样。”

    曾娅叹了口气。

    “妗儿,你若是真想嫁傅时与,你便嫁吧。”

    “你与他相识也有些年份了。”

    “自他以后,你眼光甚是挑剔,愈加不可能看上旁人了。”

    “傅时与的确看上去风光霁月,但你也要知道,纵使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也有他的缺陷。他野心不小,仕途上也少不了坎坷,你若是哪天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希望你第一个来找姐姐。”

    她哪里能去找她的姐姐。

    牵累,连坐?

    她继而用漫不经心的语调道,“我都明白了。”

    “姐夫的腿有好些了吗?”

    “他那是老毛病,不妨事的。昨夜你应该喝了不少酒吧,”曾娅递过来一个白玉瓶,“姐姐怕你胃里不舒服,带了些醒酒药。”

    曾妗几乎只需要一闻,就觉得这醒酒药年代有些久远了,与寻常山楂陈皮的味道全然不同。

    她以为那是姐姐长久未用的缘故。

    曾妗假装抿了一粒,“味道还不错。”

    “你这孩子。”

    可那气味,又分明是强烈的酸味,根本就不是什么醒酒药。

    兴许,比酒更烈。

    仅仅是闻了一下,曾妗不止皱了一下眉。她头皮微微晕眩,紧接着,呼吸也稍显急促起来。

    “姐,让姐夫过来,这一圈外面有任何其他男子,杀了他。”

    “这个药,根本就不是什么醒酒药。”

    这是春.药。

    尽管难以启齿,曾妗不得不不断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姐姐不可能会来害她。

    除非,这个眼前人根本就不是姐姐。

    对面的“女人”突然撕下了那张脸皮,露出了男人眉目棱厉的本相,换了个坐姿,冷笑道,“对,不是醒酒药。”

    一开始,曾妗苦恼自己就犯了错。

    姐姐向来不喜傅时与,根本就不可能接受傅时与,更不可能关心傅时与所做的一切。

    至于一个她身边小小婢女的消息,曾娅并不会知道得比她更早。

    她尚且还要在行宫偏僻处照顾自己的丈夫,怎会如此早到自己身前。

    她不卑不亢地笑着,“你是哪位?算什么东西?”

    “小姑娘,快忍不住了吧,不如哥哥先帮你脱衣服。”

    曾妗迷蒙之间,不小心撞翻了茶碗。

    “我自己脱。”

    一边装作无意识地回着话,一边将锋利的茶碗碎片收入衣袖之中。

    “这样乖乖配合就最好了,美人啊,还是要像你一样娇软才好。”

    紧接着,他对面那娇软无措的美人儿靠在他的肩上,忽然毫不留情地拿出那茶碗碎片戳在他的脖子上。

    “你敢侵犯我?”

    女孩眉目低沉,一改之前的无助妥协,眸子锐利地直视他的眼底,“那我送你上路好不好?”

    “不,还是算了吧。”

    “我毕竟要借你之口告诉你身后的主,玷污我可能没那么容易,深仇大恨全都冲着我一个人来,敢伤害到我身边的人,我不会像今天一样仁慈。”

    曾妗的心在颤抖。

    她从未想过有这么一日会有人胆敢玷污她,而她不得已把碎片架在这人的脖颈之上。

    “再放血老子就快死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世上,不仁义不道德的人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不是吗?”

    “那你手劲轻点儿。”

    “我害怕脏了自己的手,你不必多想,我从来不喜欢逾越底线,你这要用这张脸来侵犯我,我大不了找一个村间野妇人,体型肥硕,对你做同样的事罢了。”

    她冷冷在他耳边没有丝毫松懈道,“杀你不至于。”

    “你敢?”男人瞪她。

    不过,此时的男人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我为什么不敢?”

    因为家人,她已经事事尽可能地隐忍而非是做到极致了。

    曾妗不知从何处来的底气,至少现在她没有一场突如其来的算计而慌乱了手脚,也没有因为对方体格上的优势而有所退缩。

    看着男人的狼狈不堪,她试想他是否还有反击的可能。

    直到她见他渐渐昏迷起来。

    曾妗还在等。

    终于,她真正的姐姐来了。

    曾娅绕开躺在地上的男人的身体,惊讶地走到了曾妗的身侧——

    “阿妗,你们这里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一个男人躺在这里?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傅时与难道是个死人吗?”

    “你这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也不会来多关心你半句吗?”

    曾妗收拾起茶碗碎片,将它们一起打包在绢布之中,抬起头匆忙地说,“这些事,与他无关。”

    她确信,姐姐什么事都怪罪于傅时与。事到如今,她算是勉强维持她爱他形象那般维护了一句。

    “姐,”曾妗唯一一次这样站在曾娅的面前,血色全无,面容冷寂肃杀,“这件事外扩对我的影响太大了。”

    “我让你姐夫马上派人来处理。”

    “随意找个周边百姓家,把他安置过去,让人跟紧他之后的去向。”

    曾娅抓住她妹妹泛着寒意的手,“曾妗,你告诉姐姐,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曾娅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张脸皮,姐姐瞧见了吗?做的竟然与你有十分像。”

    “是曾妗不懂事,相信得太早。”

    “有人假扮我?”曾娅不敢置信地拿起那画皮来,双行泪已流下,“是姐姐的错,若是姐姐早些来……”

    “妗儿,你没事吧?那人是不是要对闺阁中的你……”

    曾娅一时间也失语了,刹那间她并不知道如何安慰她那娇弱的一点风雨都经受不了的妹妹。

    她又该如何面对父亲曾经的嘱托。

    她只能像这样怜爱地看向她,重复着低幼的问题。

    而她的妹妹主动走到她回来,眉目间平和了起来,像极了安抚她那般,“姐姐,这些事情都过去了。”

    “害怕,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懦弱。”

    “妗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继续要嫁到傅府去,这样的恶心事你还要经历多少回?”

    曾妗至始至终没有回应任何一句话。

    她更没有帮助傅时与洗脱这个罪名,或许与他无关,与他的夫人也是无关的。

    因为贺芸芸,一个急躁地要赶在她到行宫之前盘问的人,一个偶尔还会听从于婢女指使的人,不至于内心有如此狡猾细致的盘算。

    一个通晓人性而善于利用人性的人,才有可能是幕后的人。

    不得不说,这样的手段着实太过阴暗。

    以至于发生在任何女人的身上,都太过残忍。

    庆幸的是,她没有屈服于利刃之下。

    她一瞬间回想起很多人很多事,父亲正直而不折的本性,姐姐为她而在世事面前带有的所有棱角,莫过于都使她难以轻易忘怀。

    自然这一些勇气是从他们那里来的。

    至少她不会,永远都不会,成为那些阴暗的一类人,那些事,她不屑于去做。

    ——————

    数日后。

    “皇姨,我差点被那丫头给弄死。”

    徐蕙褪下指甲套,磨了磨圆润成型的指甲,又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梁延,“我也早就料想到了,你怎么可能是那丫头的对手?”

    “那皇姨,这件事还要继续吗?她看上去并不是她所表现得那么乖巧,性情似乎也挺刚烈的。再说皇姨笼络朝臣,得罪傅时与干什么?”

    徐蕙轻笑了声,半遮嘴角,“你还记得曾妗的父亲吗?”

    “当然记得,曾叔以前对我们家挺好的,所以,对曾妗这么做,其实我也觉得太过残忍。”

    “残忍?”

    “她爹口口声声嫌我脏的时候,难道就不觉得残忍吗?”

    “皇姨,这毕竟是上一辈的恩怨了……”

    “你闭嘴。”

    “你说我当年入宫是否是心甘情愿那个男人心里分明是一清二楚,却非要在我入主宫中以后,不愿与本宫为伍。”

    “我到底是要看看,是我脏,还是她那个女儿脏?”

    梁延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这个妇人给的,他若是多质疑一句,那么,可能要赔上他的命。

    为了一个看上去弱小无辜的女孩,他还不至于。

    与其去同情弱小,不如想想下个月手头能否宽松些。

    不过,令他没有想到过的是,那个女孩口口声声的威胁将他送予油腻妇人的事,还是终究没有干出来。

    徐蕙回到偏殿的一路上想了许多事。

    曾谙的背叛,让她彻底地放弃了对男女之间的最后幻想。

    他以为,她夹杂在几位亲王之间好受过吗?她又有多久没有好好喘过一口气?而他,却与自己爱妻爱女,相伴左右,就算官品不高,却过着人人羡艳的生活。

    他离开了那个家乡,去京城赶考的那些日里有没有回想过那个心心念念祈求着他高中的自己?

    到头来,他做了进士,娶了高官之女。

    他没有想过她。

    哪怕他那妻子死去,她亲自出宫登门拜访,请他辅佐未成年的萧梭,他都是毫不留情地拒绝。

    他那女儿,眉目眼睛都是他与他娇妻的模样,她怎能不恨,也怎么能不有所行动呢?

    不过,这件事就算是未成——

    也是有收获的,至少她不会把曾妗当做真弱不经风的美人儿,她和自己一样,是血性且自私不择手段的女人。

    所以,曾谙啊曾谙,你也是可怜,你所向往的,和你女儿所表现的,天差地远得太多。

    徐蕙挥挥手,遣散了这无用还受伤的外甥。

    ——————

    行宫。

    好心的徐太后听闻了这山脚下有登徒子的事儿,下命似乎是要彻查。

    这一查。

    行宫里里外外都被禁卫军包围起来,以往那些声色犬马的活动,纷纷取消,大批官员请求带着家眷一齐离开。

    徐太后却没有应允。

    祭祀还有两日。

    在大典结束之前,任何人都走不了,听上去,似乎是有作案人就在官员之间的意思。

    官员人人自危,撇净关系的文章一时间不知做了多少篇。

    午时,送饭的婆子恰巧多问了一句,“曾姑娘,可曾见过那行骸放荡的登徒子?”

    曾妗眨了眨眼,“我这几日并没有出过门。”

    虽是这样无害地说着,但送饭婆子的眼里却似乎窥见了“你到底希望我曾妗见到还是没见到”的质问。

    她送完饭,想着明日的伙食定要差遣其他人来做。

    那小丫头片子,可真不是个好相处的主。

    傅时与从内阁议事厅赶来,忆起走前他匆忙地把她身边的宫女搪塞给了其他男人。其实在这件事上,他对她很失望。

    她似乎完全就没有过,对任何其他出现她周遭的女人有过任何的疑心与醋意。

    如果是纯粹的无知,他可以理解。

    如果她助长了这些跃跃欲试的人群,他只觉得自己也很可笑。

    直到这件事的出现。

    之后的酝酿与弥漫。

    起初,他便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可是,他没有把她和这件事联系在一起过。

    而她姐姐的责难与诘问。

    让他有一瞬间几乎想要发疯——

    她是他的,而不能是任何其他人的。

    是他的女人,不管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这一点是绝对的而不可质疑的。

    非要有人动这样的念头。

    那他不介意,多送一个人去西天。

    他几乎见到贺渚年的这一刻就像是着了魔,一见面给了他一拳。

    贺渚年被他推到墙角——

    “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你?还是说你姐指使的其他人?”

    贺渚年被这劈头盖脸的气势所压迫着,“傅时与,我看你是疯了吧?什么事你都没讲清楚,你以为老子有这么……”

    “无耻!”

    “这是你们姐弟的本性吗?伤人者还能这样自欺欺人,以为能在我的面前自圆其说?”傅时与扯了扯贺渚年的领口,直接顺着墙角把他扔过去。

    “你先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以为全世界都和你所想象得一样吗?我姐姐那么骄傲一个人,但凡是伤人的事情她都不会去做!”

    “好。”

    “你不承认的话,我亲自去找贺荟芸。”

    “你在怀疑你的妻子!”

    贺渚年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抓住傅时与的后背,猛然间拽住了他。

    这时,门猛然被推开。

    “傅哥哥,你回行宫了。第一个去见的人,竟然不是我?”曾妗含着浅浅笑意,端着摆放精致的点心盒。

    “贺公子,你也在啊,我多做了份糕点,不如一齐尝尝?”

    贺渚年明白这个男人到底为谁而来,忽而松了手,随手顺走一块糕点,推门而出,本想回头踹一脚门,以县威风,却不料这块香酥饼甜的齁人,他只想着出门尽快喝口水。

    放下点心盒,曾妗侧身靠着屋内摆放的八仙桌,“傅时与,你是不是都听姐姐说了?”

    “曾妗。”

    “我没有办法说日后我会如何保护你……”

    “我害怕。”

    曾妗猛然间叹了一口气,露出了这个年纪应有的事后的后怕与心酸。

    “我怕傅大人以后会不要我。”

    “不过,还好,姐姐来得及时,我可以全身而退。”

    她侧脸埋入他的怀抱之中。

    “不要乱猜疑是谁,因为未来我是要与贺姐姐相处的。”

    “我一点也不希望你因为我,或者因为其他任何的事,与旁人起冲突。我只想好好与你过日子。”

    “那药,还在吗?”傅时与很少像这样听任着她的要求,伴随着她的呼吸。

    “我会去查清楚。”

    “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若不能水落石出的话,那我就没有资格做你的丈夫。”

    她一只小手掩住他的嘴。

    她心平气和地说,“那傅哥哥尽快查吧。我也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又为什么想那么做。”

    曾妗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傅时与向来

    “不过,曾妗,我日后也有个要求。”

    “回去你就嫁过来吧。”

    “我要你住到傅府上来,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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