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阴天。

    愁云惨淡。

    萧梭没有多加责怪,“这也不是什么禁忌的事,朕不会归罪你。”

    他顿了顿,“不过,去不去太后那里是你自己做决定。”

    “皇上。”江绛真有些着急起来,虽说是误解,但也不应该是这样的误解。

    萧梭无奈摆手,“你别这样急切看着我,让你家情郎早些去殿前求情,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民女没有。”

    江绛无法再继续忍耐这样盲目不加思考的判断。

    “你没情郎,到宫里来养老有什么不好吗?”

    “民女……只是在想,民女可否在家中换个人去?”

    “你是你父亲的掌心宠,你觉得母后会要别人吗?”萧梭干脆把事情挑明了,连他一个皇帝都只是在无力接受的事情,怎么忽而连一个商贾之女都有勇气去抗拒。

    “安心等着出嫁就是。”

    “……”

    江绛一时间说不出任何的话来,更不知以各种理由去反驳他,见萧梭年纪尚小,但一席话后又觉得这人看得通透得很。

    眉目几分长开的疏朗,让她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哎,朕要回去了,你有什么其他事等进了宫门再说。”

    江绛上前跟了一步,虽是怯生生的,但终究是迈出了这一步,“民女想问一句,那皇上心里有人吗?”

    “朕心里只有家国社稷。”

    萧梭就像是一贯的说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江绛却相信了。

    “既然皇上心里没有人,那民女觉得……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萧梭走着走着,突然就踉跄了一跤,他心里沉重起来——“你难道没听说过,帝王薄情寡性吗?”

    江绛轻摇着头,“可皇上看上去,不是那种人。”

    “那是因为你年纪太小,太肤浅而已。”萧梭感叹一声,急忙加快步伐走了。真不知道这天下之大,到底有多少女人像眼前的一样疯狂地爱慕着自己。

    只可惜,他只有一颗心。

    ——————

    傅时与回府前,见到了贺荟芸,只是像往常在府上一样疏远地点头示意,从未想过,贺荟芸会主动不回避地凑上来。

    贺荟芸至少是有几分清高的。

    哪怕非要嫁给他,也是借着父亲的名义,与朝堂同僚的提前散播他们的关系,傅时与没有多余的耐心,很快,他直接上了马车。

    谁也未曾料想过——

    贺荟芸会紧随其后上了马车。

    “就一次。”

    “我不想让其他的人看我的笑话罢了。”

    “时与,你会配合我吧?”

    “曾小姐在府上,我都听说了,你放心,我会派人好好照料她。”

    贺荟芸放下她常年的骄傲,自以为贤惠地选择包容接纳,孰知对方只是淡淡地回绝道,“不用了。”

    “等出了行宫,到六渡桥那里,你换一辆马车。”

    她终是做不到,成为一个合适体贴的妻子,她试图像是在马场那里一样能够控制主场道,“傅时与,我已经放下身段,容忍你和你的其他女人,你为什么就这么冷漠无情呢?”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出现的话,我和曾妗之间就没有其他女人。”

    而他,只是平淡无奇地阐述着没有她的生活。

    她像是失去了底气那般,烦躁且郁闷道,“得罪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母亲是我侍奉左右,你的官位有我父亲在,也是安稳如泰山,他日张首辅若是百岁以后,首辅的位置必然也是你的……”

    “我不要你想着我的好,但也别这样,连最基本的情分都没有。”

    “抱歉,我以为我们一开始就探讨好了。”傅时与站起身,换了个离贺荟芸对面的位置,目光逐渐上扬,清冷湛然,语气放缓道,“看来,你一直以来,对我们的关系有误解。”

    马车一路在颠簸。

    直到下车,贺荟芸终是觉得今日种种全是她多作孽。

    可惜没有如果。

    不过,让她更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

    她以为,曾妗就算不是个安分的主,也不至于会在婚前定居在男人的住所。

    她一下马车,身边那个翠微就在她耳边说了“曾妗入住的正是姑爷的房间”,她本是不愿相信的,刚入厅堂便见傅时与母亲坐在曾妗身侧,面容慈爱地笑着给她夹菜——

    “母亲。”

    她唤了声,对方就像是从未看见自己那般,并未抬头过。

    “母亲,我和时与回来了。”

    傅老夫人继而抬眸,低沉道,“我知道了,吃过饭,你到我那里去一趟。”

    “好。”

    风尘仆仆里,贺荟芸坐下来,见曾妗放下碗筷要向她行礼,她干脆利落拒绝道,“你尚且未入门,这些虚礼就算了吧。”

    她本是西北黄沙地里长大,自然不会在乎这些礼节。

    这顿饭,直至吃完,傅时与也没有出来。

    朱门庭院外。

    贺荟芸意兴阑珊地朝外看了看,忽而觉得当下独自坐在风口的自己讽刺且可笑。

    她刚刚那一席话,傅时与如何会反感她心中自知,就算没有她,以傅时与的手腕,位极人臣也是早晚的事。

    她多说的每一句话,应该都只是令他多厌恶一分的理由吧。

    一开始,他就划清了界限。

    傅老夫人含笑垂眸道,“阿妗呐,你之后把饭菜给你傅哥哥送去些。”

    曾妗乖巧点头,“好。”

    ——————

    老宅院子。

    傅老夫人见她一进门就责怪道,“你这一回来,顶着张不高兴的脸,你觉得小与会喜欢吗?”

    贺荟芸扯着眉头,半响没吭声,而后学着三从四德的女人回应道,“儿媳不懂,只是一路颠簸,有些疲惫了。”

    “你不会生气母亲对那位曾家的小丫头好吧?”

    老夫人面色一转,“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为什么,她不过是个给时与取乐的丫头,而你,作为夫人,是要陪伴着他走一路的。”

    “你明白了吗?”

    路过此地的官琼儿一字不差地听清楚了里面的的那句话,刺耳却又令人倍感心惊胆战。

    原以为,姑爷未来的偏爱与傅老夫人的好相处都是小姐未来的屏障——

    哦,傅老夫人那一套都是假的。

    她这样贬低小姐,看不起小姐,难道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小姐这些天心心念念地想着讨傅老夫人的欢心,就真是一点都不值得——

    哎,其实原本她也不应该动摇,只是那天小姐遇事,她没有及时出现,她原本以为傅大人把她接到府上,就再也不会有那般值得担忧的事情。

    原来这家人,都是一样的秉性。

    她就不应该忘记,傅大人是如何将小姐一下子从正室拉下来变成侧室的。

    里面似乎有惊动的声音,官琼儿赶紧加快了脚步。

    里面的光景依旧。

    暖庐生紫烟。

    傅老夫人让她走到跟前,语重心长道,“你既然知道曾妗能讨巧得到傅时与的宠爱,那你也就应该知道,时与是喜欢什么样子的……”

    “儿媳恍然大悟……才发觉今天说错了多少话。”

    傅老夫人细致解释道,“你别老是一副将军家的模样来,换个柔和些的妆容,以后,就不会有其他女人的什么事。”

    “可今日……时与说希望与我保持界限,我不知道我再这般贴上去,他会不会心里厌恶?”

    “男人的厌恶只是口头的,哪能耐得住荟芸你温柔小意?”

    偶然那看若平常的老妇人眼里出现了一抹厉色,“曾妗那丫头,我的确打心底看不起,以前没婚约前她就整日盯着我家时与,时与被她吵得烦躁了,才不得不接受的她。”

    “你要时刻记得,你嫁入这里,就不是贺家的女儿了……”傅老夫人缓缓地站起身来,“哎,今天也就这么多话,你也别嫌我老婆子烦。”

    “不会的。”贺荟芸坚定道。

    她仿佛恍然间又看到了一条明晰的路,那条路,通往她所期待的一切,或者说她一直以来都知道。傅时与不止是一张脸,却毫不犹豫把冷酷无情的那张面对自己。

    走前,傅老夫人嘱咐道,“荟芸啊,重要的还是子嗣,你要是有了个孩子,男人是不可能会心猿意马的。”

    她默然点头。

    贺荟芸立身于傅时与的书斋外,隐隐约约听见那笑声以后,她真以为……从傅老夫人她抓住了什么,其他女人都是流水,今日种种,他日皆如过眼云烟。

    只是在贺荟芸这几日反复思虑,直到最后做出了盘还算像样的点心——

    她的弟弟登门拜访。

    她让他尝一口试试。

    答案自然是“不好吃”,可就是不好吃才显得真实不是吗?

    她并没有多理睬这位远道而来的弟弟。

    “姐,你如今都不像是你了,你们傅府是没有下人吗?”贺渚年迟滞了吃点心的动作,实诚道,“这些做点心的活,根本就不适合你。”

    贺渚年见贺荟芸的那把剑彻底成了装饰物摆放在楠木之上,不经感慨,“你何必委屈自己,在这傅府不见天日的日子里继续困顿呢?”

    贺荟芸打断道,“这是姐姐自己选择的路。”

    “之前我和你说的事,你都忘了吧,我是正妻,他多几个女人常伴左右也是常有的事。”

    贺渚年无法理解,这之前他姐姐还迫切希望自己去协助,他困惑道,“姐,你怎么突然……这么贤惠大方?”

    “曾妗,她不过是陪伴傅时与玩乐的众多女子的一个,我为什么就不能宽容大度地接受?”

    “姐,你在贬低和你一样的女人,”贺渚年面容忽而正经起来,一改说笑时的散漫,“在我看来,你就是看不起你自己。”

    贺荟芸冷笑出了声。

    “贺渚年,你是不是也对那个曾妗心动了?”

    “那个曾妗,就真的是天上仙女,让你们迷恋吗?”

    “我对她何种感受是我自己的选择,不需要姐姐替我做主。”

    “别傻了,你和我是一样的人,那个曾妗,她可是一门心思扑在傅时与身上。”

    贺渚年觉得无一不讽刺,凡是与傅时与有关的一切都让这位姐姐失了分寸,“你不觉得姐姐你嘴上说着大度,心里却时时刻刻憎恨她吗?”

    “对,我是。”

    贺荟芸自嘲,在这件事上,她无法否认。

    那两人书斋说笑的声音,一直在鼓动着她的耳膜。

    但憎恶与学习,从不矛盾。

    ——————

    忍耐了将近三天的官琼儿终于在这时爆发。

    “小姐,为什么你总不是在听呢?”

    “老夫人那听闻的每一句话,全是真的,”官琼儿踌躇间深情泪下,跪在曾妗的面前,攥紧了她的双手道,“小姐总是要学会为自己打算的。傅大人,傅老夫人,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我知道。”

    曾妗没有再躲闪。

    她垂下眼眸,目光中流露着短暂而逝的冰冷,这样的清醒与不屑,恍然间让官琼儿明白,或许……小姐一开始就都是明白的。

    “以后,你在傅府,不许再提这样的一句话。”

    “少留下话柄。”

    唯有如此,她们才能离开得轻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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