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除夕夜。

    清冷如傅时与的府邸,也少不了鞭炮之类的阵阵响声。

    除旧迎新。

    曾妗守着东厢,趴在自己窗边,每当猛然间的炮竹响起,她便如同幼年时一样,掩起耳朵。这日,是贺荟芸第一次来访。

    见她少女面若桃花泛红的脸,贺荟芸脚步停滞不过片刻,打断道,“怎么,如今连个炮竹声都听不得?”

    曾妗没有起身相迎。

    她知道贺荟芸的敌意,却不知道如何消解女人的敌意。

    她墨守成规地退让,“夫人,你有什么事,不如我们私底下细细聊。”

    “除旧迎新。除去的是像我一样的无用而多余的人,迎接的是你,”贺荟芸挑眉,“曾妗,你难道不高兴吗?”

    “我原本还以为感时花溅泪这样的心情,贺将军之女太难体会,”曾妗缓缓站起身来,“你放心,我没有那样的野心。”

    贺荟芸话锋一转,这么些天,所谓的学习与效仿,不过就是东施效颦一般的笑话,“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曾妗也只是这般回答,“我也觉得不能只听闻其言,而应该观其人如何行事。”

    “他是不是都和你说过了?”

    “夫人所提及的是傅大人吗?”曾妗笑着摊开了近日来拿到手中的话本,随口散漫问道,“说过什么?”

    曾妗随即揉了揉眼,似乎是并未睡醒的模样。

    贺荟芸有些茫然若失,“就是他与我之间的事。”

    “他很少提及。”

    “哦。”

    贺荟芸应了声,而心头困惑并未解开,但是随着曾妗睡意渐深,屡屡犯困的模样,曾妗还没来得及赶客,她便自觉而不打招呼地离开了。

    这样的试探毫无意义。

    傅老夫人的教诲历历在目,可这些天来,她无论如何在傅时与身边晃悠,傅时与从未理睬过她。

    她送去的东西,没有一次是不被退回的。

    接踵而至的打击,只可惜,这里不是战场,她早已没了昂扬的斗志。

    她只当曾妗今日天真如少女烂漫,回心髻也是松散的,为何她提及到傅时与的口吻忽而疏远起来?

    难道傅时与从来就没有把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暴露出来吗?

    他们是假夫妻。

    为什么他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没有倾诉过?他不应该用这些女人最为在乎的东西哄骗她么?

    贺荟芸困惑了一整个上午,直到今日午时用餐,才发觉曾妗还是没有出来。

    ——————

    难得的晴朗日子。

    曾妗对傅老夫人的热心渐渐不再回应,原本定下的午时用餐路上,她又折回去,换了件不起眼的暗花细丝褶皱裙去了趟江家。

    她自然不能从正门入,一如既往从她熟识的北门贯穿而入。

    “听说你年后就是舒妃了。”曾妗见江绛不显颓废,心中多了些安慰,主动提及到她的婚事。

    “对,曾妗我突然想通了,与其让随意一个人替代我,或者我成为随意的某个人,不如就风光些,做个史册也能出现的妃嫔。”

    “那恭喜你。”

    曾妗站在江绛身后,看着铜镜里的她们,一夜之间,她们早已不是年少时的模样。

    “你姐姐之后和我交谈过。”江绛扯了扯眉心,犹豫后仍是说出这一句。

    曾妗拿出一支年份久远的紫玉镂金簪,一边替江绛挽发一边道,“我知道,她依旧担忧我的处境。”

    “阿妗,你有没有想过,你我嫁人,都是一辈子的事,是无法儿戏的,你现在骗过了傅时与,到以后,他全然发现了,你又该如何?”

    “在他发现之前,我会做足准备的。”

    “阿妗,你年少时便是我们人群里最显眼的那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江绛抓着曾妗放置那簪子的手,坦诚道,“我一直很羡慕你,遇到喜欢的人毫不犹豫地上前……”

    “他早就不是那个人了。”

    “我们在行宫时你便与我说过,我现在的意思是你若真不喜欢他,你何不如择一个更好的夫婿?”

    曾妗之所以沉默,更大的原因身边总有人想到最好的对策,莫过于放弃了傅时与,找到了一个和他相逢的人。

    “难道男人和男人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其实,今早贺荟芸过来,我觉得她窥探的模样很可笑,为了一个不值当的男人,眉目间的那点英气,都快荡然无存了。”

    “而我,如果在傅时与那里呆的足够长,或者在任何一个其他男人那儿呆足够长的时间,也许结局都是一样的。”

    曾妗很少这般感慨,眼神虽不落寞,但到底是空洞的,“今日的她,便是明日的我。”

    “你不要这样想。”江绛别过头去,不争气地眼眶微湿。

    小皇帝不知如何偏偏在这个时候过来。

    他走的也是北门。一时间,曾妗竟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变得如此熟络了。

    小皇帝提议去西山那里的寺庙那里赏花。

    曾妗认为,这是人家夫妇未来共通的美好回忆之一,自然不愿意多去打扰。

    但她的回绝,让江绛很不满。

    江绛很少这样,非要拉着她做一件事——

    “皇上总是以为行宫发生的那一幕是我在针对你,我在那些贵女面前说了什么话,可都是阿妗你一手安排好的。”

    “你若是现在拒绝我,不就是间接承认了那天是我在欺压你吗?”

    “那我去便是了。”

    话如此,理自然也是如此。

    曾妗主动行礼后,继而道,“可别误会了,皇上,向来是我欺负江绛的多。”

    小皇帝与她对视一眼,很快又向其他方向偏移了。

    ————

    云音寺。

    早梅发高树,回映楚天碧。

    曾妗回望着身后那对人,一不小心踩空在前面的阶梯上。

    小皇帝虽换上了平民的装扮,语调里却依旧是上位者的嫌弃与不满。

    “连走好自己的路都那么难吗?”

    “是我疏忽了。”

    其实,曾妗回望的并非是相伴左右的江绛萧梭,而是自己曾经梅花树下所发生的一切。

    在云音寺最渺小的梅树下,她第一次见到上京赶考的傅时与。他明明身侧是一小小书童,却独自背负着厚重的行囊,一袭白衣,纤尘未染,再回头,更是风华绝代。

    江绛似乎有意调节气氛道,“既然来了,那曾妗你上山以后也求些什么。”

    曾妗陷入这漫长的回忆之中,当年,她为他求“不求状元高中,也入个二甲,在朝堂上有官做”。

    事实上,她完全不需要操他的心。

    萧梭见她目光游离于那棵梅花树上,“你盯着那梅花树那么久,要是真喜欢,走时派人把它砍走就是。”

    “不用了,”曾妗寡淡而没有情绪地垂下眼眸,“我没什么赏花的爱好。”

    砍了,当然早晚要砍了,怎能种在自家院子,应该去柴房,做最平庸的柴火。

    江绛独自走到她身前,付好了香火钱,“阿妗,你好像心事就一直很重。”

    曾妗抬眸轻笑,“我只是想起了个人。”

    一个彻头彻尾的负心汉。

    她上前领了三炷香,待萧梭敬香后,她与江绛一同上前跪拜下,她没来得及说出真切而并不仁慈的希冀——

    后面就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

    曾妗几乎本能似的回头,傅时与只是从容取过香,与她相视一笑,等江绛起身以后,跪在她的身侧道,弯腰时虔诚而恭谨过,用平淡不过的口吻道,“愿我娘子百岁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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