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妗好像只顾着处理眼前的事情,在傅老夫人看来,如果她用相似的方式对待自己,那才是最大的侮辱。
她瞬间失去了死乞白赖的底气——
她如出一辙落魄站在府邸门下,直接要求入内道“我要收拾东西”。
就算没有人理睬她,她也用不着祈求眼前这一位。
曾妗让官琼儿多给了官恬儿盘缠,也算是与她好聚好散,官恬儿的泪水倾泻而下,惹得一贯看不惯她的官琼儿心烦起来,诘问她“这不就是你自己要找的下场?”
官恬儿狼狈而逃,哭红的双眼紧盯着手边的银两。
晴光潋滟下。
曾妗目送着她的离开。
要说怨气,曾经也是有过的,不过人心隔肚皮,凡事强求不得。
曾妗缓缓往回走。
这一日的阳光,让人有种错觉,这种错觉使她以为整个寒冬都过去了。
她回过头,目光懒洋洋的,后知后觉般似是有些惊恐,面对双目瞪得发圆的傅老夫人,她像是不懂那般,哪壶不该提哪壶地问道,“您当下不是应该呆在大牢里的吗?”
傅老夫人原本放下的自尊再度拾取起来,她咬了咬牙床,从三层之上的台阶上居高临下道,“死丫头,是谁给你的脸面敢这么和长辈说话?”
“傅大人说,您不算长辈,”曾妗坦然,甚至理直气壮道,“您做错了事情,差点连累了傅大人。”
“而我见你的模样压根就没有悔改的意思。”
如果傅老夫人和年轻走上歧途的官恬儿一样,不作多纠缠,分清人的底线在哪,或许她并不对一个人赶尽杀绝。
“悔改?”
可这样的字眼,使得傅老夫人真正愤怒起来。
对于傅老夫人而言,这些年官场上,流通的那些,哪个高官家眷是不收的?
傅时与既然肯放她出来,想来这件事也早已摆平了。
傅老夫人自以为她能勾起曾妗的伤心事,她一字一句道,“你别以为你日后嫁进来就是这家的主母了,你不过区区一个侧室,说不定那日傅时与身居首辅之位,你便被弃之门外。”
那张或不满的稚嫩少女脸庞,转而渐渐阴沉下来,就如近西山的太阳,悄然滑落,冷然淡漠道——
“恐怕,先丢弃的是你吧,傅老夫人?”
曾妗收敛了下巴,眉心下沉,探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就算下门做弃妇,也不会如你一般在旁人门下狂喊。此般丑态,也不像是什么嫡女,倒像是没见过世面的老妇人。”
她似是忽略了什么,轻笑了声,随后有条不紊地补充道,“也不能如此说,那些老妇人,大都是良善的,而非如你一般黑心黑肺。”
“你!”
曾妗冷寂地勾了勾唇,似乎全然不会因为被她指着而有所退缩,“还想回去拿东西吗?”
“听闻贺荟芸把你的东西收拾出去了,你要知道,厌恶你的人,不止我一个呢。”
她弯下眉头,毫无负担地告诉眼前的这位老夫人。
曾妗并非不知道傅老夫人对她的真实看法,只是老妇人愿意虚与委蛇地扮演着慈母角色,她不忍拒绝。
只可惜,傅时与比她绝情多了。
傅老夫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上来上扬着手腕,看样子是要掌掴她。
曾妗轻巧地躲过了。
就在傅老夫人恶眼相看,试图整个人倾覆上来,给她个所谓教训的时候,傅时与恰好在这个时刻跨过门槛。
傅老夫人背对着她唯一的希望,只顾着把眼前的自己扒下一层皮来。
而曾妗自然改了口吻,迎着老夫人焦灼的视线,她恭谨而不安道,“老夫人,您的东西这些天都被我打理好了,我正想给您送去……还怕你缺什么用度,可您怎么一见面就如此待我?”
“你这黄口小儿,竟然在我傅府门下信口雌黄——”
身边早已被官琼儿打点过的侍卫自然口径统一地说道,“老夫人刚刚在门外想闹事,曾小姐好心路过想宽解她,所以,才发生了刚刚的事。”
“你们都是死人吗?”傅时与开口。
侍卫们噤若寒蝉。
俊美,薄素,寡淡的面容透着愤怒,他转身对那老夫人说,“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还有妗儿,你要记得,你活着,不必对天下所有的人都好。”
——————
春山暖日和风。
江绛大婚,恰好与江西远道而来的那一位一起。那位是江西巡抚的独女,名为蔡溪。
名为溪,做人却并非溪水般柔弱。
江绛本也想着尽可能和平相处,可来者的趾高气昂让她误以为,这不是下面行省的官家女,是比京城一众贵女都锋芒毕露许多。
但太后,并没有因为那女子的不得体而加以责怪,反倒是对她,始终不冷不热的。
这场大婚起始于一场与登基帝位那般的隆重典礼。
漫长的红毯之上。
一路的繁盛之景,让她有种错觉,这是万千人都憧憬着得到的,是她那几个庶出的妹妹想法设法夺取的。
走过白玉梯,到达俯视整个宫殿的最高处,厚重的盖头驱散了整个帝国的光,她保持着最挺直的背脊,脚步尽可能不偏离原本的路线。
趁着仪式还未开始,几人掩上太极殿的门,萧梭则是偷偷塞给了她一块酥糖,她纳入手心里,却听见身边的蔡溪踏脚道,“做皇帝的,最忌讳的就是偏宠。”
她正想微微掀开头盖去张望,却见蔡溪早已褪下那凤冠,双手掀起了头盖。
萧梭厌其烦,“你怎么整天都这么多事?”
“太后娘娘和我说过,我就是过来安排你的生活的,按理说,我是你的正妻,你凡事做之前都得过问我。”
“笑话。”
萧梭喝水时还呛了一口,“你信不信朕现在就休了你?”
蔡溪一副全然不怕惹事的模样,针对的目光落在江绛她身上,扬眉道,“为何,皇上该不会为这个文文弱弱的江家大小姐吧?”
萧梭勃然大怒,“朕是皇帝,朕想休了你就是你德行有失!”
太极殿的气氛很快恢复了宁静。
年轻的太后目光仍是慈爱,只是在呼喊名字的时候收敛了嘴边的笑意,“皇帝。”
“本宫为你安排的人,你不满意?”
萧梭霎那间软和了下来,“母后说笑了,儿臣只是一时有些气恼。”
“蔡溪,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作为皇后,你理应慷慨大度,而并非事事与本宫孩儿置气。”
蔡溪福了福身子,又像是完全不领情似的走开了。
这句话,明面上骂的是蔡溪,但凡细细听,萧梭都知道,一来徐蕙把他当孩子哄,二来也是指责他的心胸,与女人作计较。
徐蕙并不在意各怀心思的帝后与舒妃,却又不希望这个皇后太过狂妄,她不威而怒,立于蔡溪的身前,提点道,“今日好好把流程走完。”
江绛看着徐蕙推开太极殿的门,赶紧放下那稍稍撩起的艳色头盖来——
她耳边听着雍容华贵的徐蕙说,“皇帝你今日成家,愿今日以后,你能独当一面,这天下乾坤,在你手中,望你开万世太平。”
萧梭眉目沉重,礼冠之下,忽而间他不像是继续与蔡溪置气的孩子,而是年轻的英姿勃发的帝王。
当然,他也不可能真信了母后这一句,母后放权,是不可能的事。
她也不过在众大臣面前适时地表露出这一切罢了——
萧梭的野心勃勃,依旧只是夜黑时的肖想。
大礼毕。
这一晚的新婚之夜格外漫长。
她以为按理上半夜萧梭应该在蔡溪那里,后半夜才会到她这里。
所以,她一直睡得很浅,也拜托好了近身侍女,让她们在萧梭来前喊醒她,只是萧梭的到来,比她想象得早得多。
不过夜色渐合,宾客散去,萧梭就过来了。
这样的到来,与之前的那枚酥糖,都让江绛以为,皇帝或许是答应了她好好相处试试的。
哪怕萧梭坐下,迟迟没来掀开这锦绣盖头。
“你别误会。”
“朕纯粹是想让那贱人难受。”
江绛仿佛刹那间觉得她也可以理解,蔡溪的分寸不让,让每一个靠近的人将近窒息。
一枚酥糖。
好像消融了她之前种种不情愿。
直到等啊等,不愿再等待那么久,江绛才声音柔和地问道,“皇上,何时掀盖?”
“哦,你自己拿掉就是。”
他却是漫不经心地讲。
“这酒也难喝,不如也就罢了。”
“朕还没来得及问你,曾妗敲下来的婚期是什么日子?她有邀你出席么?”
“三月初三。不过,她似乎还没来得及下帖子。”
“行,那到时候朕与你一同去。”
“怎么,你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吗?”
“陛下亲临,应该是她的荣幸吧。”
“也不见得朕有多么讨喜,傅大人向来不喜朕。”
江绛这时才缓缓掀开这一头盖,“那皇上,为何想去呢?”
忽然间,她有了个不大确切的猜想——
加之,又回忆起那日皇帝见傅大人强行带走曾妗后的不满。
萧梭不以为意,“哪里有这么多为什么?”
“朕不过是喜欢凑热闹。”
——就像是胡乱地搪塞了个借口。
江绛只需微微刺探,“其实,阿妗近日来便要到宫中来探望我……”
皇帝忽然放下手中的青铜杯皿,颇有兴致的问她,“哦,是哪一天?”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臣妾。”
他又像是体恤至极的帝王,“日后,臣妾什么的,在私下能省就省了吧,她若是过来,你好好招待就是。”
“过去是朕误解了你们,既然你们情谊颇深,不如时常来往。”
江绛无处安放的双手微微颤抖,她尽可能平静道,“皇上,傅大人未必愿意如此吧。”
“这种出入宫廷的小事,有什么为难的,傅时与那人,不就是仗着自己如今身份,又看那曾妗软弱可欺,”萧梭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说这句话时明显是气愤的,而这种气愤,轻而易举地被江绛捕捉到。
“皇上,再喝一盅的茶水吧。”
以茶代酒,江绛眉目黯然失色了片刻,很快,又举起茶杯靠近他的方向。这样的仪式,更像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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