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叶景儿时的记忆里,先皇对她是很宠爱的, 毕竟这是先皇建立新朝后有的第一个孩子, 并且是他的嫡子, 未来很有可能是要继承大统的,这在先皇看来意味着是上天对他登上真龙之位的认可, 连继承人都给他送来了, 预示着楚国江山永继昌顺, 子孙兴旺。试问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可是当陆皇后驾崩后,先皇忽然就表现得不再喜爱叶景这个小儿子了,早早就将叶景赶出宫去, 派到军中历练, 幸而当时叶宸已经成年,也在同一支军队中历练, 在军中对叶景多有照顾。现在想来,大概是先皇对她的一种保护吧。
毕竟后宫之中暗箭无数, 以董太妃为首的一众势力总不安生, 就连陆皇后的死,也许都没有那么简单。此时一个没了母亲庇护的皇子,还是一个顶着“嫡子”这顶大帽子的皇子,很容易成为别人下手的对象。
后来叶景从军中历练归来,封了王, 却没有封地,她倒也安心在京城做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每天逍遥自在。直到宫里传出先皇病危的消息, 她被秘密召见,先皇交予她一道遗诏,还有一枚足以调动京城十万大军的兵符,她这才知道,先皇是想将皇位传给她。
在先皇心里,叶景才是真正的嫡长子。
可惜,叶景让他失望了,她只是个女子,并不是所谓的嫡长子。
虽然她也不想籍籍无名地过一生,她也有抱负有梦想,试问权利富贵谁不想要?九五之尊,号令天下,无人敢不听从,这样的权势谁不动心?可是在动心之余,叶景也有一份冷静在心,且不说这样巨大的权利背后要担负起多大的责任,仅是皇帝后宫那一关她就过不了,女子之身一旦暴露,只怕皇帝没当成,小命先不保了。
这个皇位对于叶景来说就是个烫手山芋,但是叶景知道,叶宸想要皇位。
想要,就给你好了。
在全国上下以及叶宸自己眼里,他才是嫡长子,是未来名正言顺的储君。先皇虽未正式册封他,但也未立别人,这不就是一种默认吗?正是在这种氛围的暗示下,叶宸从小就文武双修,努力表现得才德兼备,长大一些后还开始研习帝王之道,制衡之术。
当时叶景和叶宸的兄弟关系极好,综合以上种种因素,叶景在带兵控制了皇城之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对外谎称没有遗诏,按照祖制拥立叶宸为帝。
叶宸登基后,对叶景也非常信任,封了亲王,给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和荣耀,并声称日后会将皇位传给她。
叶景对此只是推辞,并未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看来,她不放在心上的东西,在别人心里却成了一根刺。
毕竟如今的叶宸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无兵无权,全靠叶景手上十万兵权支持才能登上皇位的叶宸了。
叶景从暗格中取出遗诏,明黄色的卷轴在手上摩挲着,这封遗诏里包含的秘密太多了,一旦公之于众,必然会给她、给景王府带来难以想象的动荡。
这早该毁了的,既然已经拱手让出了江山,又何必留下这多余的物件,徒增烦恼。
叶景静坐着思索许久,直到外头天色已晚,最后一丝夕阳的余光也已被远山吞噬,徒留下一片苍凉的灰暗,叶景有些疲倦地揉揉太阳穴,起身点燃了烛灯,屋子里的光线瞬间明亮起来。
叶景取下灯罩,将遗诏缓缓靠近烛灯,烛火噼啪地燃烧着,只要再靠近一点,这道尘封多年的遗诏就会被烧毁。
可是下一秒,叶景又犹豫了。
如果叶宸已经对她起了杀意,这封遗诏可能就是她唯一的生机。
曾经的兄弟情深,竟也抵不过权利的侵蚀,最后落得互相猜疑的地步。这就像一场赌局,赌的是叶宸到底信不信任叶景,也赌叶景敢不敢相信叶宸。
烛火仍在摇曳,叶景手里的遗诏还悬在半空,有轻微的颤抖。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簌簌的声响,叶景倏地收回手,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望向门口,喝道:“谁在外面?”
外头静默了片刻,而后书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王爷,您处理完公务了吗?我是来送汤的。”是薛如烟的声音,这几日她几乎每天都来送汤,只是今天来得更早了些。
遗诏的事自然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叶景匆忙将遗诏放回暗格内,转动机关,看着墙壁上的暗格消失不见,这才理了理衣袍,起身去开门。
薛如烟轻车熟路地端着食盘进来,说:“王爷,我今天熬了玉参花甲汤,想到王爷在外辛苦操劳了一天,特地送点来给王爷补补身子。”
叶景说:“多谢薛姑娘,不过以后真的不用特地送汤来了,薛姑娘好好养伤就行。”
大抵是叶景今天心情不好,语气有点生硬,被薛如烟听了出来,她愣了愣,忽然垂下眼帘,哽咽道:“王爷难道还不知道如烟的心意吗?”
“嗯?”这回反倒是叶景被她搞愣了。
薛如烟说:“如烟只是想借着送汤的机会,能在更近一些的地方,多见见王爷,多和王爷待一会儿。”
“薛姑娘,你……”
薛如烟抬头望着叶景,眸子里流露出满满的真情,“自打在安州南湖之上见到王爷起,如烟心里就再也放不下别人了,王爷离开安州之后,如烟日夜思念,所以才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只为了能有机会再见到王爷。”
叶景眼看着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得边后退边说道:“薛姑娘,你冷静一点。”
薛如烟却仍然步步靠近,继续深情款款地道:“我知道我的出身配不上王爷,所以我也不奢求能有什么名分,只要能够留在王爷身边侍奉就够了。”
叶景闻言有些恍惚,这样的告白放到现代也很需要勇气,更何况是古代。然而可笑的是,薛如烟喜欢的,应该是作为男子、作为景王的自己,如果失去了这男儿身份,失去了王爷的权势,她还会喜欢么?
薛如烟如此,那苏洛儿呢?如果有一天自己如愿让苏洛儿喜欢上了自己,那么她喜欢的,会否也只是男装的一个影子,而非真正的自己?
叶景正想得出神,薛如烟见她不言语,还以为她被感动了,主动地上前软软地靠在叶景身上。
叶景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薛如烟已经动情地在她耳边呵着气,一双小手灵动地在叶景身上游走,撩拨,缓缓向下腹伸去。
浓郁的脂粉香扑鼻而来,叶景骤然一惊,冷不防地没站稳,向后跌坐在椅子上,薛如烟本就将半个身子倚在她身上,此刻便也不得不向前倒去,整个人伏在了叶景身上。
叶景怕她磕伤,连忙用手扶了一把便于她稳住身子,可这样的姿势,从外面看来就像是她把人搂在怀里一样。
正当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似乎还伴随着一蹦一跳的小雀跃,苏洛儿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王爷,咱们来下棋吧,如烟姐姐今天身体不舒服,没人陪我……”
苏洛儿身着一袭鹅黄色的衣裙,怀里抱着一副棋盘出现在门口,“玩”字还没说出口,她看清了屋内的情形后,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本来今天她兴致很好,练完琴后薛如烟说身体不舒服,就没有强拉着她去踢毽子,送她回房休息后,苏洛儿就琢磨着开始练习琴棋书画的第二项——下棋,当初和叶景比试,她各种悔棋都没能下赢叶景,这一点实在让她羞愤,毕竟在安州她可是自诩五子棋高手的,府里的小丫鬟没一个能下赢她呢。今天正好有空,就想着干脆找叶景下两局,好歹找回点面子。
可是来到这里后,她看到了什么?那两个抱在一起的人,一个是她的“丈夫”,平时事事迁就她,今天白日里还那样亲密地撩拨她,另一个是她最喜欢的如烟姐姐,最近日日陪她练琴,听她讲心事,是她最信任的人,可是她们怎么会抱在了一起?
苏洛儿愣在原地,震惊之余,心里莫名地涌现出一股酸酸的滋味,还有点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难过。
叶景闻声就知不好,慌忙抬起头,正巧对上苏洛儿的眼睛,两道慌忙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啪嗒!”一声,苏洛儿手里的棋盘没拿稳,猛然跌落在地上,棋盒里黑白两色的棋子散落一地,噼里啪啦还在地上跳动,苏洛儿顿觉尴尬无比,慌忙道:“那个,抱歉打扰了,你们继续吧……”
说完,顾不得地上的一片狼藉,提起裙子飞快的跑了。
叶景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薛如烟,追出去焦急地喊道:“洛儿,你听我说。”
苏洛儿听到后面的喊声,顿时像是被什么刺痛一样,跑得更快了。
叶景眼看就要追上苏洛儿,却在“砰”的一声中被关在卧房门外,她刹车不及还被撞了一鼻子灰,鼻头疼得差点流出泪来。
苏洛儿回到屋里锁好门,气冲冲地冲到桌子旁拿起一只茶盏就要砸下,想了想这是自己最喜欢的那只绘制了桃花的小瓷盏,舍不得,又放下;冲到柜子旁拿起一尊碧玉观音就要砸下,又想起年幼懵懂时母亲就时常告诫自己要对神佛有敬畏之心,不可造次,只得又放下;最后还是气不过,把不远处的小木凳想象成叶景,一脚踢翻了才觉得解气一点。
末了,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干嘛为了叶景生这么大气,不就是叶景跟别的女人亲密了一点么?她又不喜欢叶景,别人要是喜欢就给别人好了,她才没有吃醋呢。
“砰砰砰!”叶景在外头连连敲着门,急切地喊道:“洛儿,眼见未必为实,你打开门,听我解释。”
“……”屋里没有任何回应。
“洛儿,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误会了。”
“……”屋里依旧一片安静。
“洛儿,刚才薛姑娘只是没站稳才跌在我身上,我们没有什么的。”
“……”
好吵,不想听,越听心越乱,苏洛儿干脆捂着耳朵躲进被子里。
叶景在外面站了整整一个时辰,无论她怎么解释,屋子里都静默无声,没有伤心流泪的控诉,也没有生气恼怒的打砸,只是静悄悄的,像是根本没有人在里面一样,叶景只觉得无力又无奈。
附近敢来看热闹的丫鬟小厮都被叶景瞪走了,但苏洛儿死活不开门,叶景无法,只得让小桃守在门口伺候,自己先回去了。
回到书房,却没想到薛如烟还在,刚才散落满地的棋子都被捡起来收拾好,完完整整地放在了书桌上,薛如烟正站在桌案前发呆。
想到刚才的情景,叶景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薛姑娘。”
薛如烟倏地转身,看到叶景的脸色不好,把之前还没说完的情话咽了回去,转而关心地问道:“洛儿是不是生气了?王爷放心,如烟明日会去和洛儿解释清楚,这一切都是如烟的错,怪不得王爷。”
说罢,又面露凄色,“如果洛儿真的容不下我了,明日我便搬离王府,定不叫王爷为难。”
叶景在来的路上已经理清楚了思绪,此刻没有多看她,只是淡淡道:“薛姑娘伤好之前尽管放心住下,没人会赶你走。”
顿了顿,在薛如烟面露喜色之前,她又道:“不过有一事本王想解释清楚,本王现在没有要纳侧妃或者侍妾的心思,以后也不会有,如果平日本王有哪里言行不当,让薛姑娘误会了,那是本王的错,本王道歉,只愿姑娘日后能找到真的知音人,不要把时间浪费在错误的人身上。”
薛如烟抬头望着叶景,她第一次这么大胆地直视眼前这个人,这样一个干净剔透的人,温润如水,连拒绝都这么彬彬有礼,薛如烟知道自己应该满足,应该识趣,可是恨意却还是止不住地涌上来,为什么爱你的人你不要?不爱你的人你却当成宝一样?
“谢王爷,如烟明白了。”薛如烟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和她在风月场所认识的那些人是不同的,再纠缠下去不仅不会得到回应,还会令人生厌,于是她福身行了一礼,转过身缓缓走出书房。
走到院门的时候,月光幽幽地照着她孤单的身影,薛如烟又回头望了那间书房一眼,脸上露出惨淡又决然的笑,“拒绝我,你会付出代价的,景王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没有,王妃其实是只小傲娇。
知道大家想看王妃被虐,会安排的,但是得慢慢来,得让她先爱上王爷,这样虐起来才带劲对吧?
(心虚地默念三遍我是亲妈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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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洛伊希小可爱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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