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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突如其来的震撼造成了郑一极其强烈的生理不适。
虽说郑一对陈攻一向反感,可说到底两人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画面里陈攻这个个性如此骄傲又孤冷的人,昏迷不醒着,还被人侵犯,还被偷拍了下来,还被发在了网络上流传供人取乐……郑一这个堂堂八尺男儿也皱紧了眉头咬紧了牙关撑紧了下眼皮。
撑紧下眼皮当然是因为想哭。
可郑一还是没撑住,抹了把失控的眼泪。
郑一不觉得哭是什么软弱的表现,此刻的心情更应被描述作:热血男儿的愤怒。别说是陈攻——是自己麾下的副将,即使只是部门的一个小实习生疑似身陷险境的时候,郑一都会声嘶力竭地去讨伐坏人。
郑一就是“正义”本人,从小到大眼睛里就揉不得一颗沙子,情绪非常浓烈鲜活,爱与憎清晰分明。
用来冰敷下巴的冰块被冲上了头部的热血化开不少,包着冰块的毛巾吸饱了水开始滴答滴答往下淋落。郑一心里烦躁,起身走进卫生间把毛巾和冰块儿一起丢进洗脸台盆里去。
房间里灯火通明——吊顶射灯,床头阅读灯,浴室风暖灯,桌面台灯……交缠在有限空间内的无限条光线,几乎把每个角落都袒露出来,可以看得到精致地砖之间的泥垢,看得到地毯上方悬浮起的纤尘。
——“好恶心……”
脑子里面一遍又一遍轮播着方才看到的画面,窒息感非常强烈。
最后用力把哽在喉头的一口气喊了出来才得以恢复呼吸。
每一条光线都似乎变成了一根针,扎得人无处可躲。郑一手忙脚乱地关掉了[总控],于是世界才得以恢复安静下来。
在黑暗里缓了五分钟,情绪刚有缓和下来的趋势,门铃又响了起来。
来者不是杨翊,是酒店服务人员替郑一送上楼来的外卖。
——原本下班时郑一还是满肚子花花肠子,对于今晚的“告别男孩仪式”充满了各种姿态的美好幻想,于是热着脑门儿和武器就杀来了酒店,完全忘记了要吃晚餐。后来冷静下来时才觉得自己应该补充点能量——杨翊加班,所以有发微信告诉郑一自己在公司吃过了便当——可是此刻拿到了热腾腾的外卖,郑一却完全没有一丁点胃口。
没有胃口,脑门儿也罕见地发凉。
来者不是杨翊,郑一察觉到自己竟有一丝松口气的感觉。塑胶袋里蒸腾出的肉香催得郑一有些反胃,于是顺手把外卖放在了卫生间,关起了门。
时间已然很晚了,从落地窗看出去,那些在高架上流动着的灯火间或明灭着。郑一就地坐在床脚下,看着窗外灯火迟迟回不过来神。
坐了很久,电话响了,来电显示[小羊],郑一接起来:“喂?”
“郑哥——我现在来厕所给你回电话。客户那边还没有定完细节,明天又是国庆假日,他们想当面谈,所以我可能还要等他们来——今天可能赶不过来了……”
“嗯……”
“下次,下次我们好好玩儿,好吗?”
“好……”
“嗯,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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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的时候郑一看了一眼时间——10:03,摁灭了手机郑一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杨翊放了鸽子。
人生的第一次就这么意外地黄了……但也没什么失落感,只是还逃不出方才的震撼。
试图蜕变成“成熟男人”结果告败的郑一在床上独自躺到了10:30多,坐起身来简单整理了自己,退了房,从酒店里出来。
酒店所在楼下是个小清吧,有歌手唱歌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郑一不自觉站住了脚。大约是因酒吧歌手而产生联想——郑一突然又想起了陈攻。
之前听秋芒说起过,陈攻也曾当过歌手在酒吧里唱歌赚钱。郑一想象不到那张冷漠的脸在唱起情歌的时候,会是什么声音,会摆出什么样子的表情。
郑一从秋芒口中零零碎碎地听到过关于陈攻的一些事情:
陈攻是秋芒的学长,他们读的学校是国立设计学院。
好像记得是说陈攻出身小山村,家里又是单亲收入也微薄。
大学时候白天当学霸,晚上还在夜店兼差——起初只是个帮忙收拾垃圾的小waiter,后来被酒吧老板意外发现他会唱歌,就调去当了驻唱;好像说陈攻整个大学的学费生活费,全是靠拿这个收入补贴出来的……
不过说来奇怪,陈攻明明很珍惜那份酒吧工作,可是后来好像是得罪了客人,被人打进了医院去,消失了一个礼拜后鼻青脸肿的回了学校,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去兼职过。
郑一当时听秋芒讲述关于陈攻,满脑子都觉得“这小子还挺有才、还挺朋克、还挺传奇!”
以至于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似乎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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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陈攻问询工作进度时,是11:03。
一条平铺直叙简洁明快的信息:“郑一把稿子交给客户了吗?”
隔着屏幕秋芒都能想象到陈攻那张刻板的脸。
刚想回复陈攻“已经安排郑一去做了”的时候,王总的消息也传了过来:“秋芒,郑一平时比较听你的话,你能不能安排他明天去成都,辅助陈攻一起勘景?”
秋芒觉得自己一秒内脑袋变大了整整一圈。
深呼吸一口气之后秋芒决定先不回复陈攻,把消息发给郑一:在忙?
郑一电话回了过来:“在忙,在公司,在给偷懒的实习生擦屁股。”
秋芒欣喜,撑起笑脸来脸上的面膜都歪了:“Mygod……郑监居然也有工作态度端正的时候啊!”
郑一的讪笑声传来:“妹妹你别老拿我开涮了——陈攻的个性你比我更了解吧?昨晚这尊大佛居然会急到逼实习生加班补工作,想也知道这个活儿马上就到deadline了——实习生又是我给放走的,那她捅下的娄子我要是不补上,陈攻不得再给我一拳?”
“不是……你没事吧?”换成是秋芒摸不着头脑了:“郑大公子居然也有体谅陈攻的时候啊……”
“……哥哥在你眼里到底是有多糟?”
秋芒对着镜子铺着歪掉的面膜:“所以你没和小羊……那啥?”
“小羊被客户纠缠着——说起来,秋主理能把他调来我们部门吗?”
“你想什么呢——陈攻那关他就过不了。”
郑一自己也明白:“没事儿,那就算了。”
“你就那么在乎那个小羊?——你们现在算是……情侣关系了吗?”
被问到这个话题,郑一迟疑了片刻,“嗯……”了半天才没底气地回答道:“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感情上的事情可不能含糊。”
郑一自己也不想含糊,可小羊那边倒是暧昧不明着,这让郑一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虽说平日里演惯了这幅“嘴上无德”的“风流纨绔”做派——可郑一也知道自己在感情方面,说到底就是个未经试炼的初心者。在众人面前出演“情场老手”无非也是郑一最在乎的面子问题——虽然他也想不明白个中原因,但似乎承认孤独要比被误会为“渣男”要羞耻得多。
郑一“吨吨吨”豪饮几口咖啡:“……主要是,虽然是小羊主动接近我的,但是现在小羊到底对我到底没有感觉——我反而有点摸不透……”
“他对你有没有感觉先不管——”话题聊在到这个关头上,秋芒突然变得格外严肃:“你自己到底搞不搞得懂你自己的心情啊?”
郑一觉得秋芒问到了自己的痛点,可还是撑着脸皮:“废话……”
“那我问你——你喜欢他什么?”
“好看啊,还乖。”
“成立一段爱情如果只有这么两点的话,就太莽撞了——莽撞这个缺点你平时有也就罢了,对待感情上可不能这样!”
郑一安静了半天,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句。秋芒也不知道他听懂没。
结束了意外偏离到“感情”上的话题,秋芒才又想起主旨来:“哦对了——陈攻不是在成都勘景吗?我听王总说陈攻遇到了些困难……”
“哦?”电话那头郑一的情绪似乎被“陈攻之挫败”给调动起来几分:“陈攻怎么了?”
秋芒并不直言陈攻的状况,只说道:“他本来就不擅长和人打交道——这你也知道。如果这次派去成都的人是咱们郑总监就好了……”
“那当然!”
听得自己在业务上胜过陈攻,情绪本来消极的郑一才有几分得意起来:“陈攻那种纸老虎,也就看着吓人,其实就是个空壳子!”
秋芒抓到了郑一的潜台词:“吓人?——你怕他?”
“没有!哪有啊……我怕他干什么?”郑一因欠缺底气而含糊地反驳秋芒,顿了顿又问道:“所以……他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你可以问问他,然后你把问题告诉我,我给你替他支点招儿!”
秋芒 “噗嗤”笑:“郑大公子——你说你性格怎么就这么别扭呢!你想帮他你就直接和他说啊,干嘛还要我在中间当媒介!”
郑一辩解了起来:“我可没想帮他——我是说真的!这是公司业务方面的事儿,更是我部门的事儿——他如果出了岔子,我得跟着一起负责。我是为了公司着想——没有HALO,我跟陈攻这种人可是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
“行吧,你说啥就是啥……”秋芒还是“噗嗤”笑,接着道:“那……小长假出公差三倍薪水——你刚因为打架被扣了25%的月薪,给你个补回亏损的机会你要不要?”
郑公子这厢当然不在乎自己每个月的杯水车薪。不过想了想秋芒既然做这个铺垫,应该又是王总想借她的口来给自己安排工作;再结合上文……郑一问道:“是要我飞一趟成都吗?”
“对。王总的意思是想要你去……”秋芒没有用“辅助”这个词,换成了“帮助”——“陈攻一把……”
可虽然精心修饰了话术,但秋芒对于这个安排能不能让郑一平和地接受,心里还是有点没底儿。
结果电话那头郑一的态度倒没想象中那般抵触,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可以啊——只要陈攻不介意”之后,传来一记猛敲键盘的声音:“哈——所有稿子都发给客户了!”
两件事都顺利解决——秋芒脑中飘过一声Camboo!
接着便一边继续和郑一插科打诨,一边把[ok]表情分别发送给陈攻和王总。
又闲聊几句后两人互道晚安,秋芒刚把耳机摘掉一只,突然又被郑一喊停了挂电话的动作:“对了秋芒——你和陈攻熟,你知道他左边胸部……大约在靠近腋下的地方,是不是有个桃心型的胎记啊?!”
安静了半晌。
郑一收到秋芒回来的一句:“你神经病呀这个我怎么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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