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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心型胎记是郑一在第……大约五十几次播放那个影片时观察到的——影片本身画质过差,又因为是偷拍录制的关系,没什么运镜艺术……所以为了抓捕这个“视觉识别点”,郑一费了不少力气。
虽说每个角度都极像,但郑一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由衷地不希望那个受害者是陈攻。
郑一这般考虑,除了同情陈攻之外,也有几分保命的心态。
——根据秋芒之前提供的线索:学生时期的陈攻在那么缺钱的情况下却最终选择放弃了那份收入。以他那种原则性极强的个性,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
那这个事情,会不会就可能是被客人……强行侵犯呢?
如果事情真的如郑一想的那样……那前几日误会陈攻“侵犯他人”,岂不是戳到了陈攻最深的痛处?
如果戳到了陈攻最深的痛处,那陈攻会不会对自己早已恨之入骨?
联想至此,郑一有点窒息。
做完工作后郑一绕去了一趟运营部。
运营部黑着灯,并没有人——杨翊或许是已经出去与客户赴约了。
郑一望着大片空荡荡的工位心里有些孤独。
此刻从方才压抑的情绪里逃离了出来,郑一才回想起杨翊方才给自己打的那通“告假电话”。打电话时郑一还满脑子混乱着,所以并没有认真对待杨翊——杨翊在电话里和自己说了什么,甚至郑一此刻都完全想不起来。
从裤子里掏出手机,郑一打开微信翻到[小羊],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还在忙吗?
迅速收到回复:对……[大哭]。
郑一回他:那你先忙,没关系。
片刻后又补了一句:哥哥明天去成都出差,假期不能陪你了,你自己好好玩。
[小羊]回复道:啊……好舍不得!
郑一看着这句“舍不得”,又兀自笑了——被依赖的感觉其实还挺好的。于是郑一的脑门儿又回了温,想了想道:那就等我回来再补偿我?
[小羊]回复道:好![害羞]。
郑一心满意足,转身走出了运营部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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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11:13分时陈攻收到了一封邮件。
发件人是[郑一],收件人是客户,抄送给[陈攻]。
收到邮件时陈攻正在酒店附近的小巷子里找了一家重庆小面店吃晚餐——二两面条6块钱,和北京的物价形成鲜明对比。
虽然是夏末,但蜀地气候湿热,陈攻边吃着面条边冒了满头大汗。
用手机下载了邮件里的[附件],把郑一补充做完的那张海报图打开。端着手机玩味着看了半晌,才安心地摁灭手机屏幕。
——有一说一:郑一的设计水准是真挺厉害的。
刚才陈攻接到王总的电话,说安排了郑一明天来成都辅助陈攻谈判。
陈攻不解老王这么安排的用意:“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明天把景勘完,明晚我就把合同梳理完后天签下来——郑一来了没用啊。”
“在这件事上我信不过你。”王总倒也心直口快:“人家小郑是从国外回来的,平时打扮就俊一些;你,成天土里土气的……之前所有让小郑把关过的景,女客户们都很喜欢。”
陈攻也无力辩白。
——有一说一:郑一的审美水准是真挺牛逼的。
郑一的确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学位奖项都拿了个大满贯。平时公司里的女孩子们聊化妆聊时尚的时候,郑一也能插几句话。洋气、精致、穿着考究……既有品味又长得帅,说话也风趣个性也洒脱爽快。
郑一在公司里人缘特别好。
陈攻自我评估:出身背景连“平凡”的基准线都达不上——和郑一这种人是没办法比的。
7月末杭州分公司成立,原视觉部总监和几个得力的人都被派遣去了那边“开荒”,留出了总监职位给陈攻“升迁专用”——就连老王也的确是这么向陈攻承诺的。
可是8月中旬郑一以“视觉部总监”身份来入职的时候,陈攻才知道差点儿到手的东西就这么被抢走了。
对于这件事老王是这么交代陈攻的:“当年王哥我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郑一这孩子的爸爸对我曾有过提携,也跟我交代过能帮郑一就多帮帮——你也别委屈,我跟秋芒打过招呼了:你的工资直接涨20%——正总监的薪水!部门儿里的事还是你说了算……呃你说了为主——郑一他说到底还是来辅佐你的。只是名头上委屈了你,别的地方王哥什么时候委屈过你?”
陈攻点头说“我明白”,但心里上却总有一块疙瘩。
陈攻是不喜欢郑一。
人生就是这样:有的人拼死拼活地讨生活,几乎是呕心沥血了才爬了上来的位置;有的人轻飘飘靠爸爸的一句话就能轻松夺去。
陈攻知道自己是典型的“凤凰男”。
其实陈攻对这个词的定义还是迷迷糊糊的……是前任跟他分手时这么描述他的:“凤凰男:飞上枝头变凤凰之后,又摆脱不了当野鸭时染上穷酸气的那种男人——你就是典型!”
陈攻揪起领口嗅了嗅自己身上那件被一整天的汗水泡得发潮的衬衫,吸溜着碗里6块钱二两的面条,自我反省着“穷酸气”大约就是这种味道吧。
可是又转念一想:好歹是凭自己的挥热汗泼热血飞上枝头的,又不是被老天爷一发弹弓弹上来的……
至少也不算对不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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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回酒店后陈攻好好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后陈攻看到两分钟前有一通来自[秋芒]的未接来电,想着也许是有什么关于勘景工作的事情要交代自己,于是回拨了过去。
秋芒在电话那头用甜甜的声音邀功:“陈学长!在我的督促下,郑一完成的工作——你还满意吗?”
“挺好的。”陈攻回她。
秋芒被陈攻平淡的反应弄得有些丧气:“你说一句‘超棒’会死吗?”
于是陈攻模仿着秋芒的口气,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说了句“超棒!”
秋芒在电话那头被逗得“咯咯”笑:“我说——明明就挺可爱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平时就老板着一张脸?诶!你知不知道其实公司里好多人背后偷偷叫你男神,当面见了你却吓得绕道走!——就怪你老板着脸。”
陈攻一瞬间接不住秋芒闲扯的话茬,“呃……”了片刻之后,反击秋芒道:“你在公司里不也老端着‘暗黑女主理’的架子吗?“
秋芒自动忽略陈攻那微弱的反击,讲重点道:“郑一今天可是深夜加班补上了这个窟窿,你就别再对他耿耿于怀了——他个性莽撞听风就是雨,听到那个实习生的只言片语就误会了你——今天中午他来人资部向我问你的行踪也不是为了告状——他是想找你道歉,还给你买了被咖啡……明天郑一晚上到成都,期间万一有什么矛盾你尽量让一下他……他就是个幼稚鬼,我都烦死他了——哪像我嫡系学长来的成熟稳重?”
陈攻和郑一不一样,不是那种一夸就会飘的人;面对秋芒的吹捧,也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哦”。
秋芒见好就收,打算挂电话前再最后强化一把郑一的“负责任”人设:“本来郑一今天有约会的,但还是因为惦记着工作,10点多约完会又回到公司加了班去——所以你不记他的功劳也要记一下他的苦劳啊……”
陈攻听完这个反倒不淡定了,把眉头一皱,声音也不由地加重了几分:“你说——郑一到底还是去约会了?!”
秋芒对陈攻的态度不知所措:“诶?……怎么了吗?”
陈攻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平淡地说了一句“没事”,就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后陈攻站在原地,也许是洗完澡没擦干的缘故吧,后脊背渐觉有些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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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芒听着挂断后的忙音,觉得陈攻似是隐瞒了什么事。
可陈攻那张铁嘴,他不想说的你根本不可能问得出来。
秋芒有点担心陈攻这个家伙;又有点担心等郑一赶去成都之后,两人会不会再起什么摩擦——出于公司HR的立场,秋芒当然不愿意看到部门正副两个总监终日势如水火;出于分别身为两人“朋友”与“学妹”的立场,秋芒也不愿意他们天天针尖对麦芒。
郑一算是秋芒的半个竹马,而陈攻又是秋芒大学时期同校的学长;基于两边各有交情的关系,所以秋芒在这对宿敌中间,很难找到最舒服的立场。
17岁那年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的关系,举家搬来了北京——郑一便是秋芒新家的邻居。
秋芒有一个弟弟叫秋天。男生之间因为年龄相仿便很容易就玩到一起去,从秋天口中偶有听闻关于郑一的只言片语——“一直在买超商的便当吃”、“独自一人住一整栋大房子”、“家长会时并没有家长来”……串连下来,虽然只是模模糊糊,但秋芒也大致明白了郑一的设定——“有钱版留守儿童”。
于是出于同情的缘故,秋家妈妈便开始让身为同级同学的秋天,每日都帮郑一带一份便当。秋芒与郑一认识,也是以少年“因承蒙便当照顾,于是登门道谢”作为契机开始的。
郑一为人不缺礼貌,也很会与各路人打交道,惯用交际手段便是做小伏低——从相识开始,便常常把“好兄弟阿天”、“秋姐姐”之类的称呼挂在嘴边,甚至用甜甜的“秋爸爸”、“秋妈妈”迅速虏获秋家家长的芳心;最亲密的时期索性连称呼中的姓氏也一并省略掉,迅速化身为“秋家的第三个小孩”。
每次郑一把秋家人逗得开怀时,秋芒也都会跟着一起笑,笑着笑着又会有一丝鼻酸。
因为秋芒明白这是被迫早熟的少年的生存法则——郑一奢望的温暖这里恰好有,于是哪怕姿势低微一点,也想蹭得一两分。
所以秋芒——或者说秋家,也毫不吝啬地分享给了他。
至于陈攻,是秋芒大学时候的[建筑摄影美学]课目助教。
陈攻个性刻板冷漠。
虽在课目最初,也曾用一张“盐系孤冷脸”迅速俘虏过一大批学生好感,但渐渐也都败在了他后期教学过程中的“执法严格”上面——小孩子鲜少有能明白陈攻“想要大家把课目内容都学会”的初衷,只觉得他格外“难缠又难搞”。
某次学校带环艺系的学生去郊区做摄影实践时,助教陈攻作为领队独自走在最前面。秋芒听得身侧同学在嬉笑议论着陈攻背后T恤上的小破洞后,想了想便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前去,用撒娇的口吻吵嚷着“陈学长帮我分担一下重量嘛”,也不由陈攻拒绝就把只装了一份文件夹所以轻飘飘的书包塞在了他手上。
陈攻愣了一秒,接过书包挎在背上的时候小声对秋芒说了一句“谢谢……”;秋芒才知道原来他其实也听得到同学们的嘲笑。
每每看向陈攻,秋芒都觉得像是隔着冰面——光线穿过时被折断,于是他的轮廓虽清晰却又显得不可捉摸。看向郑一时,秋芒又觉得像是隔着火焰——光线穿过时被扭曲,于是他的影像也飘摇成了难以碰触的模样。
看不清楚他们最本初的神色。
秋芒叹了口气,一边把干在了脸上的面膜给撕下来,一边继续揣测着方才陈攻挂电话前,那不太对劲的反应。
——“你说——郑一到底还是去约会了?!”
——“就算约了七仙女他都去不得!”
——“今晚让郑一哪儿都不许去!”
把回忆一路向前追溯一遍,秋芒还是搞不懂,陈攻这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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