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还能闻到多年前那晚雨后潮湿的空气里漂浮的花香, 路灯下一树树桃花艳艳灼其华,染上他的眉梢眼角。
他低着头, 嘴角含笑, 自有一股风流多情从眼里晕染开。
脑海中的身影和面前的男人画面重叠, 一样是这双多情的眼,而现在却多了几分沉郁和痛苦。
往日的欢喜不复存在, 今时今日心情如此复杂。
她脑海空茫茫, 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
爱过,诚然是爱过的。
时至今日,也没后悔在那样美好的年纪爱过这样一个男人。
能被那么多人喜欢, 固然有他很多优秀的地方,这不得不承认。钟瑜想, 他可能适合做朋友, 做偶像,做天上的启明星, 茫茫大海上的灯塔。
但是他太高高在上了, 从小就养尊处优的性格,让他很难站在另一半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她曾尝试将他摘下来。
也曾打破自己,为了他妥协、放弃,甚至是失去自我,只为能与他同行。
她就想, 既然不能拉他到她身边,那就她过去,辅佐他的事业, 同他一起进退。
这样做的结果呢?
得来的是猜疑,最后是一纸离婚协议。
她努力了,最后也失败了。
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只适合万人追逐的偶像。
启明星。
不是丈夫。
那个能跟她携手共进退的,一起成长的男人。
心跳尤在耳边震荡。一秒,两秒,三秒。寂静将时间无限拉长。
小小的狭窄空间,她困在他和墙壁中间。
周时放不动,也不走。
他一瞬不瞬看着她。
眼底瞬息万变,钟瑜看着这双被人称为“最会演戏”的眼睛,一点一点染了红,像是绷不住感情,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又碍着面子说不出口,眼睛却先一步出卖了他。
钟瑜又想到往日,他一犯病,手指抵着太阳穴,就喜欢抱着她往怀里蹭,撒起娇来要人命,“头又晕了,小鱼,你帮我揉揉,揉揉就好了。”
他一撒娇,她就受不了。
以前看过他演的电影,一部文艺片,他演一个小奶狗,与戏里的女主演姐弟恋,里面也有男主为了女主争风吃醋,爱撒娇的很,但都没有他在她面前的十分之一。
向晴问她,你男人电视上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你怎么不吃醋?
她笑了笑,拿这部影片举例子,“你看,他在我这儿是十分满分,一颗心都在我这儿了,我要在吃醋,是不是显得太小气?”
更何况,那只是演戏而已。
如果连戏里和真实都分不清,那是不是太可悲了一点?
那时候他们结婚才半年,即使不受袁淑玫待见,她依然对他们的婚姻信心满满。
对他的爱,信心满满。
钟瑜已经问过他感冒了,他的反应冷淡,显然是不想多提及,她也懒得管闲事,又不是小孩子了,一感冒还得让人哄着,更何况他们现在什么都不是,顶多算是……朋友?
其实钟瑜自己也不知道,都这样了,还算不算朋友,她私心觉得,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这关系这么不尴不尬的。
如果再推远一点看,那就是……熟悉的陌生人吧。
刚巧电话进来了,打破沉寂,钟瑜暗暗呼出一口气,将身体往旁边侧了侧,低声说:“我拿下手机。”
周时放似乎停顿了一下,然后手掌轻轻一用力,撑了撑墙面退开到旁边。
面前的灯光再次明亮起来,钟瑜得到解放,连忙翻出手机放到耳边,“喂?”
打电话的是杜东来,他在包厢里点好了东西,左等右等没等到他们回来,终于忍不住打电话过来。
钟瑜对那边说了声“这就回”,挂了电话。
想必周时放应该听到电话内容了,她也没解释,看了他一眼,转身朝包厢走去。
周时放慢慢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会儿,钟瑜感觉不对劲,转头看了一眼。
周时放倚着墙,手指抵着太阳穴,眉心皱成一个川。
不说她也知道。
都发烧了,不在家好好呆着出来干什么?
钟瑜嘀咕着,但这会儿也不能见死不救,走回去问:“药呢?”
“车上。”
钟瑜:“你先回包厢,钥匙给我,我去拿。”
周时放看了眼她,“车在你家门口。”
“……”
一阵沉默。
钟瑜没好气瞪了眼他:“那现在怎么办?”
他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钟瑜实在搞不明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笑得出来?
“好了。”周时放手臂绕过她的脖子,搭上来,有气无力的说,“扶我进去,药……”
他侧头深深看了眼她,眼底有光流动,轻轻的说,“让人送过来就是了。”
杜东来看到周时放被钟瑜搀着进来,吓了跳,忙拉开就近的椅子,“怎么了?”
周时放松开钟瑜,自己扶着椅背绕过去坐下,笑得风轻云淡,“没事儿。”
不管再如何掩饰,苍白的脸色到底出卖了他。
可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就算是生多严重的病,也只肯偎在钟瑜怀里,对于别人,休想看到他半点脆弱。
要是别人就混弄过去了,毕竟杜东来是医生,仔细瞧了眼他的脸色,摇了摇头,“你这身子骨弱啊。”
周时放眯了眯眼睛,来了兴趣,他拿着烟,轻轻磕了磕桌面,“接着说。”
杜东来在旁边坐下,示意他把手伸过去。
周时放照做。
杜东来将手指按在他脉搏处,周时放笑:“你这还懂中医搭脉?”
杜东来嘿嘿笑了声,“略懂一二。”转而神色恢复了些,“晚上是不是盗汗,畏冷,容易感冒,还时不时伴有头晕症状?”
周时放收回手,歪靠着椅背舒展一双长腿。
杜东来沉吟半秒:“你这病应该是由来已久了,说到底是先天不足,只能通过食疗和药疗调养生息,若要根治,恐怕需要时间。”
他说的委婉,自己的身体怎么样,周时放最清楚。
调养哪能那么容易。
他笑一笑,将烟往嘴里含了一口,侧头看了眼旁边的钟瑜,她似乎有些发呆。
他偏过头,又往嘴里送了两口烟,烟雾缭绕里,无声地笑了笑。
像是将苦涩和怅然都咽进了肚子里。
杜东来给周时放提了几点建议,他默默吸着烟,静静听着,好半天没开声。
他今天烟抽的有些凶,可能是头晕的厉害,身体也难受,只能靠抽烟来维持精神。
先天不足这是真的。
钟瑜想起一件事,是她有一次无意间听到周家长辈聊闲话,提过一嘴。
袁淑玫头胎七个月时被商业竞争的对家找人投毒,后来孩子引产了,她卧床大半年。
周时放是第二胎,虽然营养品吃的不少,但到底经不住第一胎那么折腾,那时候袁淑玫身子骨差,吸收也不好,怎么补都补不回来。
周时放先天营养不足,娘胎里没呆足日子就出来了,早产儿,体质虚弱,周家撒了大把钱财费尽心血才保住他一条命。
后来发了一场烧,显些夺去了命,头晕症就是那后来留下的。
也因此,他在周家的晚一辈里是最受宠的,被惯的无法无天嚣张跋扈。
想来,也就周家那样的人家才养得起他这个矜贵任性的少爷命,要是换成别家,可能早就不行了。
这些,周时放自然不会同她说。
钟瑜也知他自尊,从来没提起过。
这顿饭,钟瑜因为怀着心事,吃的很安静。
好在杜东来话痨属性,一个人也能把气氛搞起来,也不算沉闷。
饭到中途,药送来了。周时放吃下了药,将半支烟抽完后,接了个电话拿起外套说要走了。
钟瑜放下筷子,抬起头,目送周时放走到门口,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可能是因为他带着病还忙着工作,不知道是心疼还是什么。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情绪。
钟瑜就这么抬头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一时间有些发呆,心里空落落的。
杜东来似乎也注意到了,感慨道:“都说我们做医生这一行忙,做演员这一行比我们更忙啊,我看周煜都没吃什么东西,身体还这么差,还跑来跑去工作,钱是挣不完的,累坏身体就真的不值得。”
似乎是他的某句话刺到了她心里,钟瑜心口堵得发慌。
“羊肉好了,”杜东来热情道,“快吃快吃。”
见钟瑜没说话,杜东来嘀嘀咕咕,“钟瑜,你跟周煜的名字听起来好像。”
钟瑜脑子里恍然蹦出来,刚刚在走廊上,他将戒指摘下来放进她手心里,他的眼神认真,一字一句。
滚烫落进她心里。
——“钟瑜,周煜,ZY。”
钟瑜伸手摸进大衣口袋里,里面躺着他的戒指。
她攥紧戒指,将它捏在手里。
坐了一会儿,她无心吃东西了,放下筷子站起来,“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杜东来拿起大衣:“我送你回去?”
“不用,”钟瑜婉言拒绝,“我朋友来接我。”
“哦哦,这样啊。”杜东来略带失落,“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钟瑜走出火锅店,街头的风里裹着香味,她轻抚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不经意的转视,后方有两个学生模样的男女站在灯柱旁拥抱接吻。
钟瑜无声笑了笑,转回头,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穿过人行道。
突然间想到很久以前,也是在这条街上,他拉着她从街头走到巷尾,说是带她吃全城最好吃的那家火锅。
火锅后来没吃成,还吵了一架。是因为他说,要跟她一起参加艺考。
钟瑜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做明星,演戏。
再加上那时候她文化课的成绩确实不怎么样,长得又是别具一格的美艳,艺考是不错的选择。
周时放不同,他成绩不赖,演戏也不是他的梦想,只是为了追到她,轻而易举决定往后的人生。
但不知为什么,现在回过头去看。
也许周时放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谁都不能否认,他成功了。
青春洋溢的少年时光,总让人追忆和怀念。
尤其是毕了业,踏出校门之后。
钟瑜一边朝前走,一边想。
她以前很少回忆过去,总是往前看,也相信着,人要往前看。
可最近,老是想到以前。
他们说,正是因为现在过得不好,才会不断回忆从前。
她现在过得不好吗?
应该不能算不好吧?
事业蒸蒸日上,爱情的道路上也从来不缺人追。
可为什么还时不时想着过去?
一定是曾经,那个人给过她太美好的回忆,以至于多年以后的今天,攒足了力气离开他,却还是忘不了他。
她想到钟妈说的话:“就算是只小猫,它在你身边待上一年,也有感情了,更何况是个人。”
“你们相爱过,有那么多的回忆,所以你会想着他,这很正常,不要自责,也不要气恼,不要觉得自己没有用,这是人之常情。不要去逃避,要面对,只有面对,才能解决问题。”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打断她的思绪。
钟瑜拿出一看。
是杨芊樱的短信:“金耀会所,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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