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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林听说完这句话,碗里最后的一点饭全都扒进嘴里。她边慢慢放下碗边等脸上的热度消下去,伸筷子去夹菜。
对面一双筷子也伸过来,跟她目标一致。
池故顿了顿,方向一偏,转去另一盘菜里。
林听刚冷却一点的脸又开始烧。
良久,直到这餐饭吃完,池故都没对她之前那句话有所回应,脸上也看不出表情是好是坏。就在林听心想算了吧,起身要收拾碗筷去洗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所以……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敢看着我说话?”
林听捧着碗,愣了一秒后无措地站在原地。
她看向池故,被他漆黑的瞳仁勾了魂儿似的。
他浑身被凌厉包裹,就连眼也是如此。
锋芒逼人,像一把刃,冷而张扬。
这也是当初在废弃大楼里林听被他吓得拔腿就跑的重要原因。那架势,就像要把她抓起来吊着打。
对视了大概十秒,林听忽然说:“我现在不就看着你了吗。”
小姑娘有那么点理直气壮。
池故:“……”
他愣了一下,短暂得都来不及抓住,而后笑了。
短促的一声气音笑,很轻。
林听目不转睛看着他,微微睁圆了眼,被他这声笑震得不轻。
池故笑了?
这将近一周以来第一次见他笑!
然后她看见池故收拾起自己的那副碗筷,问了句:“不吃了?”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问话,把气氛一下毁了,林听沉默一下,摇摇头:“不吃了。”
他嗯一声,起身走向厨房。
林听没动,两人距离越来越近。
经过她面前时,他突然一停。
男人身形高大,目光垂下来,擦过她泛红的耳畔,轻飘飘落在白里透着绯色的脸颊,鼻腔里又意味不明地发出一声低低的哼笑:“脸这么红。”
就这么一句,说完,他长腿一迈,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响起洗碗的水声。
杵在外面的林听脸反而更红了。
其实林听也不想这样。
她登台演出不计其数,这些年在江家也可以说精神物质上都享尽宠爱,尽管有时仍会害羞,但完全不影响她和别人的正常对话。
可就是很奇怪。
在面对池故的时候,她一下子就好像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怀揣着一颗肆意妄为跳动的心脏,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
林听接下了赵其华递过来危机感,下午睡了个午觉,醒来后下楼从冰箱里拎了瓶牛奶,回房间刚打开电脑,房门被敲响了。
这个家里的就她和池故,没别人。
林听打开房门,池故已经换了身衣服,手里牵着阿瑞斯,是准备出门的模样。
房子采光足,他半个身子沐浴在光里:“方便吗,帮个忙?”
林听受宠若惊:“……什么忙?”
他朝旁边扬了扬下巴,大米正坐在那儿舔爪子洗脸:“晚上帮我喂一下大米,鸡胸肉我切好放在冰箱了,晚点煮熟压碎,和猫粮拌在一起喂给它吃,猫粮在宠物房的架子上,进去就能看见,它的碗也在上面。”
说罢他一顿,看着林听,低声:“可以吗。”
语气平淡,却并没有半分命令的味道。
“可以,”林听在脑子里慢慢重复一遍他的话,才反应过来,“你晚上不回来了吗?”
“嗯。”
“……噢。”
“……”
安静两秒。
“……中午的菜炒多了,剩下的你晚上应该能再吃一餐,”他说,“嫌不新鲜可以倒了。”
他这么一说,林听想起中午的那三道菜。
真的很多,就算他饭量比她大,两个人怎么说也吃不了那么多——米饭也是。
林听缓慢地领悟了什么。
池故嘱咐完没急着走,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电话号码多少。”
两人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快一周,还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
面都没见几回,话都没说过几句,更别说线上交流了。
林听一愣,报了串号码。
池故拨过去,视线微顿:“宣城的号码?”
屋内手机铃声响,林听折回去拿了手机,才说:“回来第二天换的。”
是“回来”,而不是“来”。
一字之差,亲疏天壤之别。
她说得很自然,边说边低头存号码,池故垂眸输入备注,唇角轻扬。
林听在存备注的时候卡了一下,飞快抬眸瞅他一眼,悄悄把手机屏幕抬高了一些,打下两个字:咕咕。
打完她看了两眼,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算别人——比如盛向礼或者容茜看到,应该也解码不出来,只会觉得是她哪个朋友吧。
毕竟这么可爱的称呼,跟臭脸大王池故一点都不般配。
她看着这个称呼,再抬头看看池故,没忍住笑了出来。
池故收好手机,定定地看着小姑娘的笑脸:“怎么。”
“没、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放松,林听赶紧忍住,耳尖红了红,想到另一个问题,“你怎么……突然要我电话号码啊?”
池故说:“大米有什么情况,你随时可以告诉我。”
林听抠着手机壳玩,嚼他的字眼,小小的期待在嗓音深处打转:“随时吗?”
池故绷着脸,沉默一瞬,强调:“随时反馈大米的情况。”
“噢,好的,”小姑娘眼角弯弯,高兴的时候跟他说话都大胆了,声线比平时轻快,显得甜糯,但她又很快想起什么,“可是你不是装了监控吗?可以直接看到大米呀。”
“关了。”
林听愣了愣,不解:“为什么关了啊?”
阿瑞斯咬着狗绳拽了拽,像是在提醒池故该走了,他手腕绕了一圈,把狗绳从阿瑞斯嘴巴里扯出来,淡道:“我没有偷窥女孩儿的癖好。”
林听一呆,随后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整颗脑袋蹭一下熟了。
池故不自然地撇开眼,手腕间绕着阿瑞斯的狗绳,牵着它下楼:“走了。”
林听眨巴眨巴眼,还有些愣神:“哦……拜拜。”
家门打开又合上,声音传到二楼。
林听猛地抬手捂住脸,脸颊贴着手机壳凉凉的触感,才觉得大脑没那么烧了。
她转身回房,刚在电脑桌前坐下,没过十秒,又起身趴到窗边。
池故打开车后座车门让阿瑞斯上去,才绕到驾驶座。
像是有所感应,他上车前忽然抬头,往二楼的方向望过来。
林听猝不及防被他逮了个正着。
她唰一下扯着窗帘合上,坐回椅子上心跳还很快。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运作发出闷响,没一会儿,林听听见车子开走的声音。
短信提示音“叮咚”一声。
咕咕:【林听,你什么时候有偷窥的爱好了?】
隔着冷冰冰的电子屏幕,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表情,很难分辨出他这一句话是什么情绪和语气。
林听红着脸,手指在屏幕上虚晃半天,最后也只憋过去三个字:【我没有。】
等了许久,池故没再回。
池大米跳到桌上,趴在她电脑旁边眯着眼懒洋洋“喵”了一声。
林听放下手机,顺着大米柔顺洁白的毛摸了一把,然后在它屁股上抓了抓,把对主人的恼发泄到它身上:“池大米,你好胖。”
池大米尾巴一甩,非常天真可爱地又“喵”一声。
算了。
它只是只小猫咪。
它能懂什么人间疾苦呢。
-
林听这资料一查,就查到了天黑。
瑶姬的故事不难查,网上搜一搜就能出来,她更多的时间是用在看前三部神话系列舞剧上。之前的看只是欣赏,现在再看是一种揣摩和分析,顺便记下一些与传统芭蕾不太相同的地方,打算晚点去三楼练舞室练练。
伸了个懒腰,林听转头寻找大米,最后在床上发现它的踪迹。
小猫咪蜷成个白团子,窝在她枕头上睡得香甜。
枕头上得沾多少毛啊,林听想着,把池大米闹醒了。
一觉醒来的池大米眼睛还睁不开,半眯不眯的就开始打呼噜,林听把它从枕头上面抱下来,果不其然看见上头薄薄一层乱七八糟的白毛。
林听放下大米,遵照池故的嘱托去厨房给它煮鸡胸肉丁,去宠物房拿猫粮的时候她顺便找了找有没有粘毛器,结果能找的地方找遍了也没找到。
鸡胸肉丁煮得很快,她处理完大米的伙食,想到池故那个“随时”,蹲在大米旁边微信搜索池故的手机号码,搜出来一个用户,头像深蓝色底一行白字,昵称就一个字:池。
她好奇地点开头像,白字霎时间清晰:有事说事。
嗯,也是非常池言池语。
好友申请发过去,等了几分钟,对方才通过。
林听把刚刚拍的大米进食的照片发过去:【喂好了。】
咕咕:【嗯。】
咕咕:【谢了。】
林听坐在地板上,她看着和池故的聊天界面,总觉得心痒手也痒,很想再给他发点什么,但不知道他现在忙不忙,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就这么盯着屏幕发呆。
倒是池故的消息先来了:【吃完了?】
林听看了眼优雅进食的大米,抬手又拍一张照片发过去:【还没。】
咕咕:【……】
咕咕:【没说大米。】
林听盯着这条消息反应了会儿——没说大米。
屋里就俩活物需要进食,那还能说谁。
小泡泡在心里头咕噜咕噜地冒,林听禁不住抿起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这番简短的对话。
林听:【还没有。】
小姑娘靠在墙边曲腿坐着,手机搭在膝盖上,等对方回消息。
好一会儿。
咕咕:【不饿?】
如果说前面的消息林听都没脑补出来池故的表情和语气,那么看见这条的一瞬间她有种仿佛真的看见池故在她面前说话的样子。
皱着眉,带点不耐烦,语调压得又低又淡。
但林听知道他的意思:
快去吃饭。
她眯眼笑,回过去:【马上就去。】
池故没再回。
林听把中午的饭菜热了热,饭和菜都正好吃完。
她边吃边想,池故的厨艺比七年前还要好了。
-
然而喻思禾听她说完今天这一天的遭遇,沉默了很久。
林听刚练完舞,坐在椅子上边休息边跟喻思禾聊天,就在她低头去解脚上的足尖鞋时,电话里女人深吸一口气,沉重地出声:“牛牛——”
“嗯?”
手机开着免提,喻思禾脆亮的声音此时格外深沉:“我就是在想,前几天还在跟我生气说绝不会低头的人,到底是谁?”
林听:“……”
“那个委屈巴巴地跟我打电话,说如果池故不先道歉,才不会理他的,到底是谁?”
“……”
“还有——”
“没有了,”林听舞鞋脱了一半,抓过手机匆匆打断她,脸在烧,“没有了,别说了。”
小姑娘恼羞成怒,喻思禾在那头笑得花枝乱颤。
林听又羞又窘,不是很想面对过去。
“那是怎么样啊,”笑够了,喻思禾揩掉眼角的笑出来的眼泪花儿,语气正常了些,“你们这算是和好了吗。”
喻思禾的一句话,让林听被冲昏了一天的头脑冷静下来。
她突然缄默,喻思禾也收敛了最后的一点玩笑心思。
现在的轻描淡写,始终抹不去七年前的不欢而散。
喻思禾和林听成为朋友之前,和池故当过一年的同班同学,高一时两人一个班。喻思禾性格开朗不拘小节,和当时的池故虽然算不上多熟悉,但也可以算是他朋友圈子里处于边缘地带的交情。
后来高二分班,池故成绩差,分到吊车尾的班级,喻思禾则和林听一个班。
林听和池故的认识反而在和她之前。
高二开学后,所有人都发现那个凶名远扬的校霸一哥身边多了个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在学校里也很有名,和池故的凶名不同,她通常是八卦讨论中令人唏嘘和同情的一方。
高一时,三班教室里经常传出哄笑声。
十几岁的孩子们嘻嘻哈哈,从不掩饰的嘲笑和恶语悉数对准班上一个左耳听力有障碍的少女。
——“小聋子,听得见吗?”
——“小聋子,听说你还会跳舞啊?你是不是跳舞的时候重心都是歪的,就像这样——”
孩子们怪腔怪调,做着身体重心往右边倾斜的怪动作。
然后他们笑作一团,笑声化为利刃贯穿另一个孩子的心脏。
高一时喻思禾就对这个被嘲笑的,叫做“林听”的孩子有所耳闻。
但包括她在内,相信没有人想到过有一天能见到池故保护这个孩子的景象。
这在宣城三中成了一道人工奇景。
奇景出现之后,刺在那个孩子身上的利刃渐渐地消失了,没人再敢多出声,因为那孩子身边总有一尊瘟神,没人惹得起瘟神。
好景不长。
某一天,一对衣着不菲的夫妻来到学校,接走了林听。
某一天之后,瘟神池故性情大变,发了疯似的学习,规规矩矩地上课,一步一步,从峡谷沟壑中爬出来,登上峰顶。
老实说,喻思禾也不太清楚林听和池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林听离开前和池故吵了一架,一贯软弱的林听那一次却和池故箭弩拔张,而池故,说了很重的话。
谁都没有退让。
喻思禾记得,林听离开学校的时候往九班的方向看了眼,红着眼眶的——那是池故所在的班级。
而后她离开,这一走就是七年。
七年,没人敢在池故面前提林听。
瘟神的逆鳞依然是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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