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瞎子见天师大人走了,便搔了搔自己脑门溜达了出来,站定在元若姜身后悄悄观察他。
这小子,大半天的一动也不动,这是被人点穴了啊?莫非天师大人临走之前还给他脑门上贴了啥定身符不成?
不行,他得亲自瞅瞅,想着,王瞎子蹑手蹑脚转到了元若姜身前,和他来了个眼对眼。
“看什么看!”元若姜大喝一声,目光却穿透了王瞎子一直向铁扇庵外,仿佛要把此刻正紧闭的那扇老木门盯出一个洞来。
“嘿嘿嘿,”王瞎子搓搓手,笑嘻嘻道:“您有火气别冲小老道我撒呀,我多冤屈,是不是?这个,眼下... ...”他指指屋里,“大家伙儿商量着要把大和尚捆结实了扔地窖里呢,公子您怎么看这事儿,大和尚到底是不是凶手?”
“扔进地窖?我说法净一定是真凶了吗?”若姜往回看了一眼,这个尼姑庵的人真有意思,逮着一个嫌疑犯就恨不得立地正法,仿佛这样他们就都高枕无忧了似的。
她知道灭音师太那点盘算,不就是害怕人命案闹大自己生意做不成吗,逮着一个是一个,仰脖儿盼着速战速决。
吱呀呀——
若姜推开殿门,这事没完。
她现在手里虽然有阮苏侠临走前给的小锦囊,但若姜并不想立刻打开,或者说,她已经不太信任他了,有一就有二,阮苏侠既是如此爱好戏耍他人之人,难保他不是继续寻她开心,说到底,人始终只能靠自己。
他说的对极,他们才认识多久,便是似乎是有那么点儿缘分,如今也被阮苏侠这个王八羔子一手毁了,她信他,她信他是个玩世不恭的世家公子哥儿,是个道貌岸然的大骗子——
殿里不大明亮,法净和法空被众人围着,还有人说要上山顶上去找老和尚,法空自然不肯,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说师傅受不了这个刺激,求大家在元公子找出真凶前稍安勿躁。
孙玉眉头皱得能夹死一排苍蝇,“你师兄不就是凶手,那块布便是铁证,还要等什么?”
法空正待为师兄强辩,抬眼瞥见元公子站在门槛内侧,不过他没进来,只是不停地在众人面上一一寻睃,法空眼睛一亮,霎时就如同孙猴子见了蟠桃一般,呼喊道:“元施主救命啊!我师兄肯定是冤枉的啊!”
若姜吸了吸气,在众人看过来的一瞬间当即道:“适才的证物恐怕不是从慧能小师傅口中取出,还请大家给我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后,若我不能找出真凶,就随你们如何处置法净师傅。”
这话撂下,灭音师太立时阴阳怪气起来,“什么叫‘证物恐怕不是从慧能口中取出’,恐怕?施主您说的是那块布么?刚儿还说是慧能口中取出,这会儿就变啦?”
越来越多的声音窃窃私语起来,“这元公子就算瞧着是个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怕也信不得... ...”
“草包?绣花枕头?”
“可不是,我瞧着没什么真才实学,自己说的话还能反口的,这破布究竟何处得来?”
“瞎说什么大实话!元公子一看便是有才学的人,只是啊这怀才就像怀孕,人家慢,且得怀个几年才能告诉咱们谁是凶手,哈哈哈!”
嘲笑的声音海潮似的,若姜的身体逐渐紧绷起来。
难道说这就是阮苏侠的目的,想叫她不被众人信任?他这是图什么?
他的行为深深刺激了她,若姜眼一瞪,“瞎吵吵什么!我说一炷香便是一炷香,我回来前谁都不准离开半步,否则——”
她点起一根香,眼风一扫众人,在袅袅香烟里直接抄起角落里的扫帚当场折成两截,哐叽扔地上,完了威胁道:“都等我回来,我必揪出凶手,谁敢闹事就试试。”
这还得了,这不是个小秀才,这是个小霸王啊!王瞎子眼瞅着几个胆子小的女尼正在风里抖成了筛糠,忙在心中记下一笔:
元若姜,耳力极佳,力大无比,性情... ...是了,性情暴戾。
他心满意足,他会把一切如实告诉天师大人。
此刻那被五花大绑的法净却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他只是望着元若姜离去的背影发怔,他不曾想,自己竟会发自内心的感激。
光是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凶手顶什么,旁人不信啊。他把目光在老刘头和周大身上转来转去,不消说,凶手不是自己,那时十有八.九是这杀猪的了!
若姜亦是这样想,这一点在她出门后偷瞧了锦囊里的东西后得到初步确认。
但她不想靠阮苏侠的恩惠来破案,他这算什么,给自己一刀,再赏个甜枣枣,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有意思?
若姜气得牙痒痒,悻悻地踏进了慧能的房间。
如她所料,这里有新清扫过的痕迹,床单被褥都没了,屋里陈设也十分简单,没什么弯弯绕绕,几乎一眼见底。她特地往床下看,果然看见了一个钉子,上头残有细细的线头。
这说明布条确实是躲藏在床底的法净的,当时他应是仓促之下溜出床底,那么嫌疑一下子就直线下降。
若姜接着来在了停放慧能尸身的偏殿,她一个人也不怕,直接对着慧能研究起来。这次的感受其实与第一次来时不同,她当时并不知道慧能有过那样悲惨的经历,望向尸体的目光愈发和善起来。
验尸不是空有兴趣和胆子就能做的,这需要多年经历、经验和细心,巧了,若姜在这三点上都有欠缺,她把尸体看了又看,唯一的线索也依然是锦囊里的那一根黑色胸毛。
算上两个大和尚,只要把老刘头和周大四个人集中起来脱得光膀子,看谁有胸毛,谁没有,再看谁的胸毛跟这根一个发质,那凶手便可以锁定了。
若姜暂时没法子,当下就这么揣着胸毛重新回到佛堂大殿。
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胸毛,这是一根举足若轻的毛。
可她才走到门口就发觉了不对劲,好家伙,里头打的跟热窑似的,她拎起袍角冲刺进去,迎面就是法净给了孙玉一拳,法净一个暴跳,“我解释也解释过了,你再得寸进尺我跟你玩命!”
“哎哟哟,别打别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灭音师太满场子转,心里把元若姜骂了一千八百遍。
要不是信了这小子,她何至于叫人先给法净解绑,要不是法净被解绑后孙玉等人来同他约架,他们怎么会打了起来?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哟,真是流年不利啊!“天爷,不许碰佛祖当武器——!”
只见孙玉撸起了袖子,整张脸结成了冰,“你要打是么,你这个凶手,今儿我就让你小刀拉屁股,开开眼儿!”
法净闻言竟露出鄙夷的神色,“想你孙家也是鹅县一大富户,你孙公子也是个读书人,这张口闭口屁股长屁股短,当真是有辱斯文——”
“少啰嗦!”董三哥开始抄家伙搬凳子。
孙玉被一句“有辱斯文”气得头顶生烟,喝道:“杀人凶手!”
“闭嘴,我定要告你诬陷!你这个负心渣滓有什么脸面叫嚣?”
... ...
若姜侧头躲过一只茶盖,她委实忍无可忍,直接拦在了几人中间,大家还是忌惮“他”的,一时稍稍收敛了气焰。
若姜喊停后,视线绕了一圈,就问了一个问题,“怎么不见周大?”
她把自己准备叫他们四人脱衣裳的事说了,没成想几人居然羞涩起来,仿佛刚才打架的不是他们,最后还是在灭音师太和众人的共同见证下,见证了老刘头、法净、法空胸前压根儿没毛。
其实这个罢,仍是有待商榷的,兴许这不是胸前的护心毛也保不齐,不过谁让周大畏罪潜逃了呢,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又到了矛头一直向外的时候。
就听见董三哥摸着后脑勺道:“我早就瞅着咱们大和尚不是那等杀生害命之人,你瞧,这不是溜掉一个,你们啊,嗐!光顾着打打杀杀的,真是一群狗肉上不了桌的货——”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又是被一顿好打,若姜已经没闲心理会这帮家伙了,她寻思着自己得赶紧去县衙报到去,好叫人捉拿周大。
真真也是想什么来什么,她才走到铁扇庵山门处,老远便有一行人向此处而来。
这来人正是被县丞大人派在城门口日日等候新知县大人的县衙小吏——姓熊,名宝山。
话说这日熊宝山仿佛受到了什么指引,破天荒的没在城门口等,他遇上了县里最大的仁善大药房的掌柜的,掌柜的那个气呀,痛骂伙计董小三去山上采药被母熊瞎子拐走了,要不然怎的不见踪影?
熊宝山摸摸下巴,是这个理儿,自己既然知晓了此时,便有责任和义务前去探一探。
这一探,可不就半道儿上遇上了下山要去报案的大头,大头这么那么一说,熊宝山惊得帽子都弹了起来,可了不得,知县大人在牛魔山!
小熊书吏对新知县报以了无限的期望,鹅县已经连续几年没选上先进县了,上一任知县老爷要多懒有多懒,有人报案丢失银子,他竟先把报案人打一顿,语重心长教育丢之银钱者不准再如此粗心大意,害得老爷他为此忙碌... ...
还有呢,若是鹅县发生人命案子,知县老爷便是能拖则拖,敷衍了事,肉眼可见的冤假错案几年间不计其数,此地老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
但现在好了!
一切苦难的岁月终将过去,他们即将迎来全新的知县大人啊!
在等候的这段日子,小熊书吏脑补了一个身高七尺,黑脸蛋子,犹如包公在世的新知县形象,青天大老爷啊,小人来了——
熊宝山急匆匆撇下一干衙役奔向前方,但大头比他更快,到得山门前,小熊书吏便见那位自称是知县大人仆从的武广敏在与一位少年交谈。
这少年,唇红齿白的,啧啧,啧啧啧。
咦?
怎么回事,向自己走来了?
“这样,尔等且随我来,适才出来的匆忙,一应验证身份的文书并不曾带在身上。”也是事赶事,若姜笑了下,揉揉眉心转身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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